在一段时间里,江亦轻曾经被不同的两种思想、不同的两种声音折磨的形销骨立。在学院和七乌生活中的一切声音告诉他这个他一直生活的地方是个远离战火与饥饿的世外桃源;而就在这条街角的一个不起眼的书店中,各类让人眼花缭乱的书籍告诉他,七乌的外面是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
不同思想的碰撞的结果注定是要在他不断成熟的脑袋里擦出火花。从幼年起看见了那个奇怪的人开始,江亦轻就注定要走一条和别人不同的道路。他从或幼稚或成熟的理论中看见了外面世界的变迁,看见了人们对于这个世界的探索追求,看见了所有人都追求着的自由。自由永远都是从反抗中产生。这个思想逐渐在江亦轻的脑袋里形成,让他不断成熟也不断沉稳,让他成为了在沙漠中蛰伏着的蝎子,静静的等待着最致命的一击。
七乌旧城区的街道已经布满了沧桑古旧的味道,有时微风吹过,人们能从那风中闻出延绵千年不变的味道。那种石苔加上朽木的气味一度深埋在江亦轻的记忆深处。江亦轻走进了一家常去的咖啡馆,这个时候人不少,大多都是情侣。每个座位之间的绿植为情侣们提供了隐蔽的场所。他拿着书在靠窗的座位坐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因为忍受不了旁边的一对男女而走进了咖啡馆角落的一个小包间。
江亦轻锁上包间的门,环顾了一下房间四周,然后掀开了房间里的格子地毯。地毯下是极其普通的木质地板,地板之间缝隙较大,也有的地方已经翘起,怪不得要铺地毯来遮挡。江亦轻细细打量了脚下这块地方,用手指轻轻敲击了地面,并没有听见这个地方的回响声和地面的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他将手指伸进了最小的那块缝隙里,然后用指甲抠到了一个小小的开关。
“喀拉。”一声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过之后,在他面前缓缓展现的,是一个仅容一个通过的地下通道。地下的凉风轻轻吹出,拂过他的头发。包间的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江亦轻僵着身子凝神细听了片刻,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放心的顺着地下通道的梯子而下,然后关闭了通道口。脚步声在不大却无比寂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两分钟后,包间的门被人用钥匙打开,一个穿着咖啡馆服务生制服的人悄悄闪了进来,端着一杯咖啡。那人留着一头及颈的头发,看着有些怪异,但因为是二十岁不到的样子,又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倒也挺合适。娃娃脸的服务生看着地上已经关闭的入口,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知道关门怎么忘记把毯子弄回原样。”说着,他将咖啡放置在桌子上,把毯子铺回了原样,打开了桌上的小音响。缓缓的钢琴曲从音响流泻而出,隔绝了门外一切干扰。
他环顾四周,满意的点了点头,安静礼貌的退了出去,像是有客人还在包间里一样,然后,他悄悄将门又锁了起来。
江亦轻走在空寂的通道里。
这里曾是旧时的下水道,自几十年前就已经弃之不用。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走过,通道的墙壁斑驳不堪,七乌不多的雨水顺着污水口流下来,浸润了在墙缝间顽强生长的植株。有时候当风吹过地面上每一个老旧的污水口,通道里就会传来类似管风琴一般的声响,这个声音似在耳边似在远处,不断的回荡。
“这像是七乌来自百年前的哀鸣。”前方拐角处传来一个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江亦轻快步走上前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地道里尤为清晰。
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不再是窄得吓人的通道,而是类似于一个房间的空旷场所。这个“房间”的四周已经不能够称之为“墙壁”,因为江亦轻所见的,是无数本书整齐的排列在了书架上,四个高大的书架围了起来,成为了这个房间不多的物件之一。两个暗红色的皮质单人沙发有些随意的放置在房间的角落,一个隐蔽的梯子从“房间”的顶部垂直而下,十年前的那个男人,如今面容英俊洁净,衣着得体,正一只手拉着梯子,单脚踩在梯子上,半身悬空的看着江亦轻。
“这像是七乌来自百年前的哀鸣。”当他看见江亦轻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里时,又说:“可惜除了我从来没有人能真正听清。”说完,他潇洒的一甩头,从梯子上一跃而下,手中还稳稳地端着一杯温热的咖啡。
江亦轻挑眉,眼神透过无框眼镜将所要表达的鄙视又加强了一分:“除了你从来没有人能完美诠释‘自恋’这个词的真正含义。”十年前江亦轻印象中那个胡子拉碴身形颓废的男人已经一去不复返——他一直怀疑这个形象甚至是自己幼时脑海中幻想出来的,因为随着江亦轻年纪的不断增长,那个男人内在的恶劣本质也不断显现。周边人都说自己才十八岁就已经成熟的如同二十八岁,江亦轻怀疑其中的功劳多半要归功于这个叫作“顾方朗”的男人,明明如今已经年近四十,却仍然无比自恋……
当年顾方朗在他人生中最落魄的时期,见到了江亦轻。在他问出“你愿意跟我来吗?”这一句话后,江亦轻其实内心还有一些小欣喜,谁知三分钟后惊喜却变成成了惊吓。“跟着。”男人严肃的说完了这句话,便领着江亦轻……绕到了他们家后面。江亦轻惊讶的看着这个男人熟练的撬开了他们家地下室的锁,然后更加熟练的溜进了他家还从未用过的地下室。“快进来吧,”江亦轻清楚的记得,那时,顾方朗就是用这样像是在自己家招待客人的语气对着他说:“快进来,别让别人看见你。”
他当时脑海中的想法到现在仍然让他记忆犹新,并且他也在一直后悔为什么没有顺着那个想法付诸行动……他觉得他应该立刻跑回家,去找他的妈妈——妈妈,有个疯子住在我们的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