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咖啡不错。”江亦轻正窝在沙发里,享用顾方朗刚才端下来的咖啡,腿上还摊着一本书。他已经摘掉了眼镜,额前的头发也微微有些凌乱,显得不那么严肃成熟。
他正舒服的窝在这个地下房间的沙发里,享受者刚煮好的咖啡时,顾方朗却在应付一个十分难缠的人。
“顾方朗!你是不是在耍我!”一声吼叫响起,正是那个出现在江亦轻包间里的娃娃脸服务生。他的脸已经涨红成了猪肝色,双眼直直的瞪向对面的顾方朗,但并不太高大的个子,在快要一米九的顾方朗面前,就像个朝爸爸撒气的孩子,更别提他及颈的头发,违和感十足。
“季连城,”顾方朗站在一个书架旁矮凳上,伸手去取那最顶上的一本书,他回头看着刚才从梯子上一跳下来就冲着自己吼的男孩子,慢悠悠地说道:“我什么时候没耍过你?”
季连城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咳了好几下,边咳边用一种刀子般的眼神死瞪着顾方朗,可是被瞪的对象依旧悠哉悠哉的拿着书,像是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喂!明明是你说今天也叫阿悠来,我才听你摆布去店里做服务生的,阿悠人呢?人呢?我刚才打电话问她,她说你可从来没有通知她!”
“哦,我忘记了。”顾方朗无所谓的说道:“要不你自己叫她过来?”
季连城一听便完全没了火气——谁都知道孙大女王最近为了考试忙里忙外,谁敢这个时候叫她出来?!
阿悠全名叫孙悠,是季连城的青梅竹马。他们在一起长大,和几户七乌的人家一起住在城市边缘、开满了红色小花的山丘上。这么多年来,江亦轻的挚友,也就仅仅是他们二人而已。如今他们所处的地下室,就是孙悠提议建造的。
和这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江亦轻十岁,他们二人十一岁,那是在一个很不美好的下午。
那时顾方朗已经在江戈家的地下室住了两年,两年间江亦轻曾多次在电视报纸上看见过顾方朗那满脸胡茬的乞丐形象,电视上解释那是监狱的在逃犯,让附近居民多加小心。江亦轻不是没有想过将这件危险的事情告诉父母,告诉警察。但他没有,他天生有一种敏锐的直觉,仿佛冥冥之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顾方朗这个人可以信任。他也没有错过当母亲方琪看见顾方朗的照片出现在电视上时眼中深沉的情绪。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那是深深的思念与无法挣脱牢笼的悲哀。
两年后,顾方朗这个“在逃犯”已经在媒体与新闻中渐渐隐去,人们早已忘记了这个危险人物的形象,他们甚至不知道顾方朗满脸胡渣下的真实面貌。于是他搬离了地下潮湿幽暗的居所,找到了如今这家书店,顾方朗拖着一大堆不知从哪儿搬来的书籍,和江亦轻两个人忙活了一整天,满头大汗的一大一小终于将所有书填满了这间并不大的书店。那时夕阳西下,晚霞初起,这间本不会有太多人光顾的小书店,迎来了无意的读者。
每当想起这件事,季连城就痛心疾首地对江亦轻诉苦。阿悠本来没看见街角这间不起眼的小店的,就是他多嘴说了一句,引起了当年就是学霸的孙悠的兴趣。而就是因为他的多嘴,导致了在之后的十年里被老奸巨猾的顾方朗,和性格越来越像顾方朗的阿悠压榨。他们走进书店的时候,江亦轻和顾方朗刚刚把东西收拾完,三个不大不小的书架里塞了满满当当的书——都是通过了七乌族会审核的合格品。
让江亦轻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起因,是因为自来熟的季连城将小时候看见孙悠尿裤子的场景,当作玩笑一般说给了江亦轻听。
当年就是小女王的孙悠,一言不发,飞起一脚将季连城踹到了一个书架上,和书架一起倒下压倒了站在一旁看好戏的江亦轻,江亦轻倒下的脚不小心绊倒了走过来扶书架的顾方朗,顾方朗的大长腿横扫了剩下的两个书架。
最后惨烈的结局,就是一大两小在满地凌乱的书籍上哀嚎,尤其是顾方朗嚎的特别惨——两个书架全压他身上了,而孙悠一股女王的气势单腿踩在季连城的背上,幽幽地说道:“你,再敢提一句,我就把你埋了。”
过程就是那么惨烈。
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后是季连城和江亦轻两个人重新完成了之前重复的书籍摆放工作,顾方朗很好心的为孙悠端上了一杯果汁。后来他们二人也就成为了这里为数不多的客人之一,不知是什么时候顾方朗开始给他们阅读和江亦轻一样的书,尽管他们知道那些是七乌禁止的违禁品,但仍然深深的被书中的世界、七乌之外的国度吸引住了,尤其是阿悠。
季连城其实最爱的,是画画,在十三岁以来,在画画后,还要加上阿悠。可是那该死的顾方朗——并不代表他不值得尊敬——但他某些时候仍然让季连城无比痛恨,他每一次都拿阿悠来威胁他,更可恨的是他每一次都能够成功!就比如今天,他放下了画了一半的画,几乎跨越了大半个七乌,从他的家到这里,就是为了替亦轻打个掩护?!
每一次季连城都会为自己的智商感到着急。
由废旧下水道改建的地下室,专门存放这些年来顾方朗不知从什么地方搜集来的违禁书籍。这些都是不允许在七乌市面上流通的,在孙悠知道还有这些的存在并且顾方朗正在为此发愁后,她便立即提议修建一个地下书库。顾方朗看了看还穿着侍应生的衣服,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季连城,叹了口气,从书架的最低端抽出了几本历史名画画册,安抚了季连城因为没见到阿悠的郁闷之心。
然后他坐到了江亦轻的旁边,轻声问道:“怎么样,还是有人监视你?知道是什么人了吗?”江亦轻从书中抬头,眼神平静无波,叹了口气,说道:“除了沈家,也没别人了吧。”最近这几天总是被人跟踪监视着,常来老城区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若是突然改变习惯反而会引起别人的疑心。而且说到底,这些监视与探查,无非是为了沈绛离。
顾方朗看着江亦轻有些严肃的神色,良久,突然笑着伸手使劲弄乱了江亦轻的头发:“你这小子,从当年我看见你的那时候就那么成熟,你就不能多向季连城学学,没心没肺没脑子,那才像一个小孩子。”
“喂!”季连城不满地喊道。
“他确实没脑子,”江亦轻一本正经,完全无视好友不满的眼神:“没心没肺那是你。”
顾方朗哈哈大笑,季连城涨红了脸,江亦轻,却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