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琪的到来,在末席引起了轩然大波,虽然他名义上只是柳家的侄子,但还是让不少存着小心思的人行动起来,陶宸更是不落人后,施展自己的手段,想与柳琪结个善缘。
柳琪为他们所围,竟一时不能脱身,只得与他们敷衍,把甘醴赐予他们,众人看他好说话,齐称好酒,兼夸柳氏,一时谀辞如潮。
那边的张洛却按捺不住了,他本是自负,更加好酒,这许多人不来捧他,反去捧柳琪,他又拉不下脸去捧柳琪,肚内酒虫轰鸣,心内更是不忿,遂抬高声音,故作不屑:“河东柳家也不过是“新出门户”,尔等真是井底之蛙,徐府鼠目寸光,居然好酒好菜招待,却给张某劣菜酸酒。”
末席顿时寂静了下来,吃惊的看着张洛,张洛成功的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正自得意。
柳琪整整自己的衣装,看了张洛几眼,心下明白了个八九分,他决定挫挫这人的锐气,遂慢条斯理的朗声说道:”据柳琪所知,家系可以溯至两汉,则是旧族,柳家祖至柳下惠,若我柳家是新出门户,不知何家才不是新出门户?”柳琪此番话入情入理,不卑不亢,众人都点头称是。
张洛一见柳琪应战,自以为抓住了话头:“我乃清河张氏,乃是黄帝直系子孙,似此方不是新出门户。”
柳琪不由哑然失笑,炎黄二帝杳无飘渺,他居然抬出来,可见是清河张氏支孽。不过却不好直言拆穿,他略一思忖,故作请教的姿态:“炎黄乃华夏之祖,便是匈奴人都是炎黄子孙,倒是请问张兄,家族中十代以内,可有重臣辅弼,可有高才逸士?”
这下可把张洛问住了,他虽确是清河张氏的子孙,但确实只是旁支,十代以内,若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怎么还会叨陪末座,在徐府的角落里生闷气。
“张兄既是华夏旧族,族内自然是人才济济,想是张兄一时忘却了,让小弟不免有数典忘祖之叹。”柳琪轻摇羽扇,白瓷般的面容上满是笑意,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不过话听起来就没有半点冲淡之意。众人见张洛漏了老底,开始指指点点,对张洛颇有些戏谑之词。
张洛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又气又恼,偏生无言以对。只得梗着脖子,强辩道:“好,你既然自诩名门,可敢与我辩经吗?”
柳琪赶忙谦卑地长揖不起:“张兄家学渊源,自然于儒学造诣精深,小弟不及兄台万一。小弟但看张兄做派,就知张兄,对夫子所言的八个字研究颇深。”
张洛看他忽然对此行此大礼,前倨后恭如斯,定是学问不精,吃自己唬住了,听他言辞卑下,不由得有些飘飘然,于是随口说道:“你且说来,哪八个字?”
柳琪嘴角微微一笑,羽扇一指张洛,看向众人道:“自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八个字了。‘柳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字字针对刚才张洛嫌末座酒菜不美的抱怨之词。
‘哈哈哈哈。”陶宸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爆出一阵狂笑,笑了几声,才想起笑的是自己的朋友,赶紧尴尬的收声。
众人却不管这些,一齐放声大笑,以助声势。这清河张洛目高于顶,自视甚高,方才没少得罪人,甚是不得人缘,但因作风强势,无人敢得罪他。眼下他被柳琪肆意嘲讽,人人都觉得出了口恶气。
张洛恼羞成怒,兀自强辩:“士可杀不可辱,古之士大夫,酒食皆有定制,洛不平而鸣,有何不可?”
众人见他也算急智,匆忙之下,所言也倒成理,不由得看向柳琪,想听听他怎么说。
“张兄乃无双国士,酒食不称,自然该做这长铗之歌?。”柳琪敛容正色,故作正经地说道。众人开始一愣,转瞬就明白了,昔日孟尝君门客冯谖抱怨待遇不好,就谈长铗而歌:长铗归来乎!食无鱼。这冯谖虽然也是国士,但身份却是孟尝君的门客,柳琪引用此典,表面是夸张洛,实际却是在暗讽他格调太低,把他等同于徐府的门客。士族最重身份,这一下可以说是对张洛赤裸裸的打脸。
张洛觉得受此奇耻大辱,脸涨成了猪肝色,便欲发作,那个陶宸见柳琪词锋甚锐,知道在他这里讨不得便宜,于是连忙拉住张洛,苦苦劝住。张洛实在没脸再这里厮混,俩人狼狈而去。
这时众人又围住柳琪一齐称赞,柳琪却潇洒的一拱手,笑道:“我与这位刘兄有些话要说,诸位兄台,稍后再与各位叙话。”众人有些羡慕的看着刘广平,这才悻悻而散。
柳琪这才有了片刻安宁,俩人寻了个僻静之处,刘广平迫不及待的发了一通连珠炮:“怎么回事,你不是贴身随从吗,怎么成了柳家的侄子?”
柳琪把他的际遇简单对刘广平说个明白。“对了,我现在在柳家,柳琚父子对你很是感谢,你不如一起来柳家,柳家树大根深,也是个依靠!咱们兄弟在一起,总能混个出人头地。”柳琪又旧事重提。
刘广平却扁扁嘴:”柳大少那天连个谢字都没有,今天才想起来说谢谢,是怕我说出去不好听吧。你在柳家也小心点,这个时代的这些上等人,逼格比咱们那的还高,不好应付。”
“你想多了,世家子弟玩个婊子,算多大事。”柳琪跟刘广平说话,不用端着架子,觉得浑身舒服,“你知道谢安吧,他带着婊子出去游山玩水,你说的上流社会都说是名士风流。”
“你知道我是学计算机的,看历史只看打仗的,哪知道谢安谢乱的。”刘广平摇摇头
“就是淝水之战,东晋的宰相,现在还没当宰相呢。”
“哦,这个我知道了。不过我算看出来了,这二逼社会就是:有地位放屁都是香的,没地位喝水都塞牙。我真怀念咱们公平正义的伟大社会主义祖国了。”刘广平望望天,有点惆怅。
“想也没用,回不去了。”柳琪摆摆手,刘广平弄得他也有点忧伤,“不如看看怎么在这个社会立足,你说的不错,这个社会就这逼样,所以咱们才要找有实力的家族做依靠,做官要论定品级,后赵这个九品中正制,只有九品,没有中正,全靠这些有声望的士大夫推举,你看看今天这些人,表面上个个淡泊名利,故作姿态,有的还弄点幺蛾子,其实都是想吸引眼球,博个卓然不群的名声,能入个品级。”柳琪摇摇头,“可有些人再怎么气质脱俗,品质高雅都没用,能入得上品的始终是高门士族,你看不上的柳大少,就是今天随便做点出格的事,或是论对出了什么纰漏,也不影响他的品级。”
“那是,他们靠气质、谈吐、风骨评选,这个有个蛋准儿,还不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还是家族门第靠谱,你就听我的,来柳家吧。”柳琪还是不愿意放弃。
刘广平若有所思的摘过一片花叶,一缕一缕的撕着:“不是我不愿意去,我的气质谈吐一看就是土鳖,士族这个圈子我混不了,我还是另找别的道儿吧,咱们俩这样也好,鸡蛋别放在一起,互相也留个退路。不过你啥时候学的说话一套一套的?跟真是这个时代的人一样。”
“别提了,这一段时间没干别的,蹲在柳家尽看书了。其实也没有多厉害,跟着他们说多了,自然就会了。”柳琪恢复了学霸本色,他这几天没少下工夫,夜以继日地跟着柳忠学习,那柳忠确实厉害,举凡谱牒、礼仪、经义无不精通,对付张洛这样的自然是游刃有余。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广平觉得说要造反有点太刺激人了,觉得还是以后慢慢告诉他,只能编个理由:“我跟妓院的黄胖子做点‘生意’,今天来这是碰到个叫王猛的,他带我来玩的。”
“哦,是这样呀。”柳琪以为刘广平做的‘生意’不好启齿,不过刘广平说的名字吓了他一跳,“谁?你说谁?王猛?”柳琪星目一下瞪得溜圆,一把扯住了刘广平。
”是啊,是叫王猛,他是个编畚箕。。。。。”
“我勒个去,你小子****运真好,以后要发达了。”柳琪确信了是那个王猛,激动的拍打着刘广平的肩膀。
“他现在就是个卖畚箕的,发达个屁。”刘广平推开柳琪。
“别着急,他现在是卖畚箕的,以后却是前秦的宰相。”柳琪拉着刘广平,笑着给他解释。
“他现在才十七八岁,等到他当了宰相,我都快入土了。”刘广平虽然也觉得王猛不是凡人,摇摇头,不以为然。
柳琪掰着指头算了算,叹了口气:“可惜了,不过还是多来往,好歹是未来的国务院总理。”
“那倒是。”刘广平把树叶扔地上,“说不定我儿子能用上他。”他跟别人没话说,见了柳琪却好像有点打开了话匣子。
俩人又说些闲话,宴席逐渐进入高潮,这时,迎客的钟乐再次响起。柳琪皱着眉道:“怎么这时还有人来?”士族聚会,颇重礼仪,宴会迟到对于主人来说是一种无礼之举,居然还钟乐迎客,看来是个重要客人。只见一个老者由一个青年搀扶着出现在苑门,老者居然没有戴冠,甚至没有帛巾束首,只用一根乌木簪简单挽住头发,身上一件道袍,他旁边的青年倒是穿戴甚是整齐,漆纱笼冠,宽衣博带,举止气度非凡,隐隐有世家风。满苑宾客一见这个老者,不等报出名号,人人不得安坐,齐刷刷站起来了。
刘柳二人也十分惊讶,不知道来的是何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