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家的内宅居久了,很难不生发出些憋闷的情绪,加之我本没什么人爱搭理,便愈发孤独下去了。想想外面的世界我已是离开了很久了,现在又快到年关了,便扯了闲人丫头莫桑想去逛逛集市。
莫桑是白家新买来的丫鬟,分给蒋冰使唤。但敏感的蒋冰又信不过外人,便打发她来陪我解解闷儿。她本来是个美人胚子,偏偏就托生在了跟我一样的穷人家里,看起来少了份矜贵典雅,多的是朴实无华。听说若不是管家一心软将她买下,哪一天流落到青楼也是说不准的事儿。莫桑这人虽机灵,但没什么坏心眼儿,能帮我缝补个鞋袜,或是寒日里点个炉子,也算是一解燃眉之急。
还有半月就到年关了,一恍数场雪过去,大大小小,密密松松。蜿蜒迂回的河水冻实了,冰上俨然又展现出另一番天地,冰嬉雪仗,不过都是些闲人罢了。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我不愿在寒冬腊月里触碰到那喇喇的寒风,割在脸颊,割在心里,因而只瞥了两眼便匆匆拉起莫桑去逛集市了。
约略着,我看有聚集人很多的地方,便想挤进去凑个热闹。由老百姓围成的圈子里是一个七尺高的说书人,白面明眸,让人过目不忘。光是这样看着就很养眼罢,我心中想着。他时而垂目现出悲伤的神情,时而又凝眸,慷慨激昂。
这说的东西,却是很枯燥乏味的。盘踞在北平的承军近日跟关东的奉系军翻了脸。要说这政治军事上的事儿,胜负无常,是谁也摸不准的。押错赌注,便会如一枚弃子,被对方生吞活剥喽!现在的承军,就是撕毁了跟奉军手里的协议,开始抢占起地盘儿来。我瞅着这种行为实际没有道德水准的,倘若真的有倭寇打进来,我军还不得两败俱伤!罢了,我无心顾暇这些与我无甚关联的琐事,只是想必柳琼烟儿的相好郑寅和是忙得焦头烂额,没闲工夫来找白家的麻烦了。如此一想,战乱也莫不算好事。
我暗暗觉得无聊,便钻到隔壁一家书坊里去。这一家“孔孟民书坊”是方圆千里最大的一家书坊了,论大小,有五层楼高,门脸却不甚新,是清乾隆时期刻的牌匾,想来也是有年月了的。虽说门脸小,藏书却是极齐全的,从四库全书到小说演义,想买什么都有。若是负担不起书费,那就可以泡杯茶在这里坐上一整天,把自己喜爱的书读上一读,绝对是学习消遣的圣地。
我拉着莫桑怯怯的手,她也从小没识过很多字。在这重男轻女的大社会里,女孩子家能读个女训什么已是很有修养。而我走进这偌大的书坊,却并不是为着看书。却是从这里的第五层放眼望去,能将整个白桃镇旖旎的风光尽收眼底。我朝莫桑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解释道。
走上顶楼,好像并没有许多人。高大古老的书架蒙着厚厚的灰尘,将一个个读书人分隔开。我却径直走到书架尽头的窗口,展臂道,“我小时好像曾听人讲,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不记得是谁曾说的,想来却有几分道理。”
“二夫人何处此言呢?阅人无数如何好了?桑儿觉得阅人脑累心累,最后还只积下一窝心计。”莫桑恬静地笑道。
“桑儿姑娘所言极是。”一声柔和的男声附和道。
我急得一转首,看见说话之人正是曾救过我一命的,顺祺码头船总儿子笙徽。
“笙徽?”我讶异得叫出声来,直至笙徽冲我做了个禁声儿的手势。“你们认识?”我尽力压低嗓音。
“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啦,夫人。”他般戏谑地称呼我。我这才想起,半年前我离开码头船总家时,他还是对我有那么一丁点儿意思的。
我稍稍理了理鬓发,略显乖张道,“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浮浮躁躁的?”
“浮躁因心生干火,干火见阴风而起。”他平和地笑笑。
我有些羞赧,就算再没有文化,也不会听不出他将我比做了阴风。见我不言语了,他便以为我是真的生气了。
“怎么?就兴你说教我,不许我调侃你么?”他讥讽道。
莫桑在一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呆呆地瞅着堆积如山的藏书发愣。“这位先生,不要再拿我们二夫人说事儿了,莫要惹恼了我们,小心白二爷找你算账哩!”
“瞅瞅,连户丫鬟都知道你跟白二爷的事儿,你还打算瞒我到何时?”他蹙眉疾道。
“怎么,这是许多人家都知道的事儿么?”我很紧张。
“那倒兴许算不上,只是些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口口相传。你莫急,其实从白二爷断指那时就已经是风起云涌了,即便想亡羊补牢也于事无补。再说了,你如何补救?站出来说你跟白二爷没有半点儿关系?只会越描越黑的。”
“那你说如何?”我咬了咬牙根。
“白二爷是个城府极深之人,倘若有朝一日他想把这件事压下去,那保准没有一个人再敢嚼舌头。这白二爷的心狠手辣在白桃镇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他说一的事,没有人会说二。所以你只管做你的二夫人,那些个事,自然也用不着你去操心。”
我长舒出一口气儿,望向窗外。白桃镇像俯卧的一条龙的脊梁,逶迤横亘在大地上。快入夜了,暮云合垂,年味十足的镇子里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儿。我一向向往憧憬着能看一次庙会时的舞龙,那般气派、那般喧嚣。也并非因我爱凑热闹,只是因心里太寂寞了。
我抬起头,凝目直视着笙徽的眸子,好像一眼就可以望穿他几十年的生命历程。这与白泰常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白泰常非寻常之人,是消耗我多久都看不出、猜不透的。是那种见了就让人窒息的人。
我现如今只记得那****同笙徽在傍晚时分开了。他塞给我一副玛瑙手钏,是他夏天时盘下的那一串。我收下了,没有额外的言语,或许真是因太寂寞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