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袁野同志来了。”刘大壮也眯细眼看着,一面带着尊敬地语气道,“这么说……”
“啊——”陈欢仔明白过来,高兴地说道:“是他!在广东时他还常去跟我们演讲的……”
这时士兵们也都注意地看着,谢万发低声惊喜地说道:“他来了?他不是……”谢万发的话虽没有说完,可是一多半人都明白他要想说的是什么。他们这个团虽是完全由共产党人建立和领导的,可是在全团说来,党的组织还是秘密的。不过,稍稍留心的人,对这些也都知道。他们心里清楚,袁野就是共产党常常派到这个团来做重要工作的那些人里头的一个。尽管那些人的身份对于无关的人从来没有公开过,可是只要一来到,弟兄们就知道是“共产党上头”派来的。
陈欢仔平时对这些不大关心,他疑惑地问道:“班长,他这么远来干什么的呢?”
“准是有紧要的事吧……”刘大壮含混搪塞地说,虽然他平时从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什么要紧的事呢?”陈欢仔看班长过去点烟,毫不放松地跟过去问。
刘大壮抬起身来,看了他一瞬,摇头叹口气道:“唉…你呀,怎么老这个脾气呢?该问的你问,不该问的你也问,总是要挖树寻根。……唉,这是在咱们这个团,要换个别的队伍,像你这性子,耳光跟皮鞭都不知该要挨多少呢!……”他又亲切地向陈欢仔微笑着低声道:“这些事,你慢慢捉摸着就懂了。”
陈欢仔似乎从班长的话里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明白。他站在灶火边,瞪着大眼呆呆地想着,直到突然听见班长的一声严肃的“立正”口令,他才本能反射地、啪地立正起来。定神看时,正是连长陪着袁野同志来到他们面前了。
“弟兄们,辛苦了!”
袁野亲切地向他们还了礼,带着尊敬地微笑问刘大壮的名字。
刘大壮大声有力地按规矩作了报告。他的姿态剽悍而利索,神色威严庄重,完全没有了平日衔着旱烟袋时的那种缓慢和闲散的痕迹了。
袁野请大家稍息,他似乎从年龄和举止上看出了旁边的几个是新兵,微笑地问道:“离开了广东这样远,有些想家了吧?”
新兵们互相看了看,不好意思地笑着。有的低着头轻声道:“惯了。刚出发是,可现在好了。”
袁野笑着点点头,走到陈欢仔的面前,亲切地问:“你的家是哪儿?”
“报告长官:惠州小西江圩!”陈欢仔竭力像班长那样剽悍地挺起胸脯,红着脸大声回答。
袁野似乎很熟悉地问:“参加过东江暴动吗?”
“参加过!”陈欢仔骄傲地回答完,又赶快补充:“跟我爸爸参加过!”
“家里人都好吗?”袁野关心地问。
“报告长官,都好!”
万先廷在旁边帮他补充道:“他爸爸现在是乡里的农民协会委员长,在我们出发前到团里来过。”
袁野赞许地点点头,向陈欢仔、同时也是向大家,说道:“我们的这个团跟别的队伍不一样,就因为弟兄们都是受苦的阶级出身,前来革命的。我们的长官和弟兄都能相亲相爱,我们大家都明了国民革命的目标和意义。这样的队伍就能够百战百胜。”他含笑地看着陈欢仔问:“你们说对不对?”
“报告长官,很对!“,陈欢仔精神十足地回答。
“是的,弟兄们,你们的行动已经证明了这个真理。”袁野望着大家,两眼闪着热烈的光芒道,“这次我到前方来,亲眼看到了你们的力量,看到了你们的胜利。我一定要把弟兄们的精神带给后方的工友和农友们,带给一切革命的人们,鼓动全国同胞一起来完成伟大的北伐革命。”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讲道:“当然,前面还有许许多多更加艰苦的战斗。大家相信,后方的民众是随时和我们站在一起的;后方的工友和农友随时预备贡献出一切,支援我们。过两天我就要回到广东去;今天特地来看看大家,一面是表示慰问,一面也是想为弟兄们做些事情。”他环视了士兵们一眼,诚挚而亲切地放低了声音问:“看看……弟兄们有些什么困难和要求?”
士兵们一时都没有开口。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呢?似乎谁也未曾想到过这些问题。
要是有的话,也许就太多了,凡是生活上需要的他们也都应该要吧?因为他们从出发以来,一切都是非常的困难和缺乏啊!但是他们又都清楚地知道,他们不是普通的革命军队;从建立的那一天起,共产党就教导过他们:要为民众、为革命的主义勇敢奋斗、牺牲自己;决不是为了自己的升官发财而丢开民众和革命。从广东出征北伐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记住了共产党的伟大号召,只有坚决北伐,直捣武昌,才是他们唯一的要求。
弟兄们思索了一瞬,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班长。
刘大壮也接触到了每一个弟兄的目光,他从那些目光里了解到了弟兄们没有说出的话语。他沉默了一瞬,然后望着袁野,坚决而简短地说道:“报告长官,没有,一点没有!”
这句话,袁野虽然已经从到过的几个连里听到好几次了;但从刘大壮嘴里发m的声音,却仍然使他感到一种由衷的崇敬和激动。多么淳朴而高尚的心啊!从这个团建立后,袁野和党在南方机关的其他一些同志是经常去演讲和上课的。虽然因为训练的时间很短,出征又极匆促,在那段紧张的生活中,弟兄们懂得的革命道理并不很多,但是,由于共产党员们的骨干作用,弟兄们那些朴素的革命思想已经同严格的军纪结合起来,并且在战斗中产生了巨大的力量。也许他们自己还不知道,他们今天所作的这一切斗争的全部重大的意义;但是,多少年后,这些看来可能是幼稚可笑的行为,却是多么的可贵和不易啊!
袁野望着大家,真挚地说道:“要说没有困难和要求,这恐怕不是实话,弟兄们。我知道,你们出发以来,已经遇到过很多困难了;这些困难是在后方的人们想也想不到的。可是,今天,在你们的前面,还会有更多更大的困难啊!”他停了一下,充满感情地说道:“弟兄们,你们是今天第一批真正的革命士兵,是真正能够为北伐为民众奋斗牺牲的人。这次勇敢北伐,你们给全国的民众争了一口气,给我们全体的国民革命军争了一口气。头一仗就打出了一个榜样,打得非常之好!后方的民众在望着你们,全国的民众也都在盼望着你们;你们每向前多走一步,我们伟大的北伐革命就向前多迈进了一步,就有成千上万的农友和工友挣脱了军阀和豪绅的铁链,成为创造革命时代的人。弟兄们,你们的功绩将永远写上革命的历史;今天,全广东、全中国的同胞也都会感激和赞颂你们!”
士兵们听着,心中充满热烈激动的情感,充满了坚定和自豪的信念。在袁野走后的一天里,大家都似乎感到自己更有力,更高大,肩上的担子也更沉重了。连陈欢仔这样素来不爱用心思的新兵,也久久地进入了回味和深思。
万先廷陪着袁野到几个班、排去过后,他在一个班里同弟兄们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全连便在河边上开始操练了。出发以来,只要一有点空隙时间,他们是从不放松操练的;在浏阳的这些天,更是没有空放过。天气热,太阳毒,不一会大家都练出了一身大汗;可是他们都有这样的工夫,个个都越练越有精神。到号兵吹号休息时,已经快到正午时分了。
万先廷刚解散队伍,就碰见于头来叫他了。说营长有紧要的公事,要他快去。他匆忙地向连副交代了一下,连汗也没顾得上擦,就赶到营部来了。
堂屋里,樊金标坐在方桌旁边,一条腿踏在长凳上,用一个粗花大碗喝着酒。桌上,还放了两个同样的大碗,一个碗里是切成块的皮蛋,另一个碗里是浇了酱油的五香豆腐干;还有一大堆炒花生。他旁边,放着那个常不离身的大肚军用水壶——那是他盛酒的“聚宝盆”。
万先廷在门口敬礼:
“报告营长,第六连连长万先廷奉命来到!”
“来,坐这儿!”樊金标没有起身,只是热烈地说。
万先廷遵命坐到打横的那边,望着樊金标。
“没什么要紧事。”樊金标在满腮胡子的下巴上摸了一把,说道:“叫你来……喝一点吧?”没等回答,他又大声喊:“于头,拿碗来!”
于头从后面走出来,笑呵呵地把一个粗花大碗放到桌上,还有一双筷子,也摆到万先廷面前;动作干净利落,像个熟练的堂倌。他又拿起水壶来倒酒,万先廷用手拦阻着,想说什么。樊金标按住他的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