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通在卧房看书,河滩边上如此惊天动地他不得而知,甚至连救命声也没有听到。大伙儿也没有功夫禀报,直到把壮壮和温子弄到床上躺好了,长根才能腾出功夫到账房,一看那里空着,就奔去大先生的卧房。周子通一听简直要晕过去,一眨眼功夫两条人命就要没了,他急得有点站不起来,嘴上哆嗦着讲不出话。长根立马跟他说:“不要紧,不要紧的,大先生,他们肚子里的水都吐了出来,有脉搏,现在没有危险了。”大先生这才说了句:“怎么这样!快去看看!”说完就先奔了出去。
壮壮这时已经醒了,他正在害怕如何见周叔呢,见周叔急急忙忙跑进来,就赶紧闭上眼睛。
“壮壮,你怎么啦,你醒醒啊?”周子通急切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
“……”壮壮在想着怎么办,是不是睁开眼?按他的心思,此时最好还是紧闭双目,他不敢面对周叔,可他也知道,如果一直这样,周叔是不会就这么罢休的。他已经很着急了,自己再不说话,周叔会疯掉的,万一再把妈妈找来,事情岂不是闹得更大?想到此,壮壮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叫了声:“周叔。”他自己也没料到,看到周叔,就这么一叫,自己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哭出来就没事了。”周子通见他如此,反倒觉得心情放松了。
安慰了一阵,周子通又朝温子的铺走去。他听长根说,温子为了救壮壮反被壮壮拖下水,伤得比壮壮厉害。他走过去一看,温子昏昏沉沉地睡着,嘴角不停地抽动,他摸了摸温子的额头和手都凉得很,病得果然比壮壮要重。
周子通走到糊涂烧的铺前对他说:“老胡啊,我都听说了,今天的事全亏了你。我说,你是哪里学得这么一身本事的?真要好好地谢谢你呀!”
“这两个小子没本事游什么水?害得我两个碗都糟蹋了,看我明天不饶他们。”糊涂烧瞪大眼说着。
“碗坏了没事,一会子你到吴婶那儿去拿三两个来,就说是我说的。另外,我叫伙房给你晚饭加菜,还送你一瓶好酒,犒劳犒劳你,等那两个孩子好了,我还要让他们谢你呢!”
听大先生这么一说,糊涂烧倒不好意思起来,摸着后脑勺笑了:“谢谢大先生。”
周子通又返身走到壮壮跟前说他去去就来,便离开了北屋。回到大账房他沉思了片刻,让二先生把长根夫妻找来。
“大先生,你找我们?”长根夫妇进了大账房。
“长根,长根嫂,找你们来商量一下壮壮和温子的事。我看温子现在昏昏沉沉的已经病了,壮壮也有可能发病,一会子天就要黑了,我们要抓紧时间请郎中。长根,你套车到镇上去请一帖灵。”
“哎。”长根听完就要走。
“等等,还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一下。这两个小孩今天晚上可能不好过,在大屋也不便照顾,我想让他们今晚住到你们屋里,长根嫂你照顾他们,长根就去大屋挤一个晚上,你们看如何?”
“行,我这就去收拾一下。”长根嫂说道。
“你让他俩睡在床上,找两张木板搭个铺你晚上也好睡。还有你现在不要去伙房忙了,我派人顶你,你只管张罗这些事好了。”大先生关照道。
“大先生放心,一切我们会弄妥的。”长根、长根嫂听完吩咐走了。
大先生又把二先生叫进房:“家范,你去伙房关照一下,给糊涂烧加两个菜,拿瓶好酒送他,另外让阿银荣替下长根嫂,她要照顾那两个孩子。”二先生听后急忙出去办了。
长根嫂就忙开了。东屋不大,对门靠墙是一张床和一个柜子,两个箱子贴着南墙而放,中间置一饭桌和四条长凳,东墙角上堆着一些杂物。她回家先整理床铺,把长根的被子拿到北屋,又叫了几个人抱着温子扶着壮壮拿着他们的铺盖到她床上安顿下来,还要和帮手一起把木板搬来搭铺。刚弄停当,大先生就陪着一帖灵来了。
华郎中坐在床边,拿起温子的手闭上一只眼睛诊起脉来,看过舌苔后他又检查了手和脚,然后说了声:“无大碍,惊厥了。”周子通问他,温子的嘴巴不停地在抽动,病得是不是很重?华郎中说症状很难看,不过治起来倒不难,说完从诊箱里拿出两根银针,扎入他的人中穴和涌泉穴。接着,他又对壮壮作了同样的检查,只是看手脚的时间长一些。
华郎中坐到桌旁问了病人姓名写起方子并关照:“这第一张方子是两个人共用的,马上煎好让他们服下。这第二张方子是给壮壮备着的,晚上发作起来服用。”
周子通明白了,原来壮壮的病要比温子厉害,就问了:“华先生,壮壮现在看上去没有其他症状,怎么会比温子还要重?”
“他们两人的脉象不同,尽管都是沉脉,可壮壮是里虚,晚上发病的可能性很大。另外,壮壮的手脚有些发紫,说明窒息时间较长,不过不用担心,吃了第二付药就会好的。还有,晚上不用给他们吃饭。”华先生写好了方子,然后走到温子那里收了针。
周子通掏出钱来交与长根,嘱其送华先生回家后到药店坐等赎药。长根赶紧套车去了,周子通送一帖灵到车前,递上二十个铜板的诊金谢了。大先生对长根嫂说赶紧把饭吃了准备弄药就离开了屋子。
大先生一走,歪雀、二挑子和仁哥就溜进了长根嫂的房间,他们走路全无声息,蹑手蹑脚又探头探脑,把长根嫂吓了一大跳。这三个小孩轻声对长根嫂说,他们躲在牲口棚里好长时间了,怕大先生看见他们。歪雀和二挑子吃完午饭嚷着要到东河村去看赛龙船,为了赶时间,也估摸着壮壮在陪大先生吃饭不会很快就完,他们便催促温子和仁哥跟着一块走,温子说不去,仁哥说下午要拔趟家里,他俩就自己去了,等到他们玩够了回栈听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傻眼了。平时他们四人在一起玩,温子是主心骨,这会子温子出事了,他们没人商量,只能在货栈外截住仁哥。仁哥吓得也不轻,三人思前想后拿下主意,不能就这么在大先生面前晃着,这要被骂得狗血喷头的,要等到大先生离开东屋才能进去看壮壮和温子,这样即使大先生返回有壮壮在他也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壮壮,温子,你们怎么啦?”三个人见到他俩就慌乱地问起来。
“我还可以,就是温子还在昏睡。”壮壮答道。
“温子,你说话呀,你吃了好多水吗?你现在很难受是吗?”歪雀看到温子好像是昏迷了,急得眼泪掉了下来。
任凭他们怎么叫,温子只是嗯嗯作答。
长根嫂过来说:“别去推他,郎中说了他有些受惊,一会子吃了药就没事了。你们在这儿也好,我去吃饭,回头还要烧药。”长根嫂说完走了。
歪雀他们坐在床边和壮壮聊了起来,壮壮跟他们说了中午如何临时来船,怎样和温子干了一个下午,讲到溺水时,壮壮说他看到温子向那条从码头上过来的船求救,好像那些人摇着手说不救。歪雀一听气炸了:“哪有不救的?以后让我看见就踹他们。”
“我先踹你!”大先生在门口接上话来。大家一见大先生吓了一大跳,刷地一声全都站了起来。大先生一见歪雀他们就气不打一处来,正想狠狠地教训他们,转念壮壮晚上可能还要发急惊风就忍了下来。他走过去说:“你们知道吗?很多行船的不肯救落水之人,说他是虾兵蟹将随意弄去让龙王过节用的,谁救了他谁就会被龙王宫盯上,以后替作落水鬼,故而即使给钱他们也不救。”壮壮他们听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简直不敢相信这世道还有这么一说。
“这不每个人都要小心嘛,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大先生又转过身去对着壮壮,“壮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什么难受吗?”
“没有,感觉好了一些,只是想睡觉。”
“那好吧,你先睡一会子,等赎了药煎好后再叫醒你吃。歪雀,我们出去吧。”
歪雀、二挑子和仁哥三人跟在大先生后面,不敢问去哪里也不敢离开。
“你们跟在我后面做啥?还不快回去!”大先生突然转过身来这么一说,歪雀他们如得了赦免令一般转过头去朝北屋跑了起来。
没多久,长根回来了。长根嫂就赶紧升炉子煎药。一会子得了,长根嫂先扶起温子吃药,吃完后温子又躺下睡了。长根嫂又去叫壮壮,壮壮刚睡不肯起来,长根嫂左右哄着,最后爬到床上把药灌到他嘴里后他又睡过去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温子醒了喊饿,长根嫂立即把从伙房拿来的饭菜热了让他吃,看他吃得很香便觉得他没事了。她免不得又借着火光瞅了一下壮壮,发现壮壮面部也抽搐起来,她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她慌了神赶紧叫温子起来和她一起把壮壮挪到外边,又湿起手巾搭到壮壮的头上,叫温子看着点,转身就要去请大先生,谁知刚推开门就见大先生了,她赶紧就跟他说起病情来。
周子通知道自己今夜是无法入睡的,就在账房间点亮了灯看起书来,见要交子时就摸了过来,正好撞着长根嫂找他,心里不免又紧张起来。他走到壮壮床头,看见壮壮嘴在蠕动着说梦话,知道他发了华郎中所说的急惊风。华郎中曾经给温子扎过针,而现在无人给壮壮针灸,这么晚了再把华郎中找来是否必要?想到这些他慌张起来。
“要不要把那第二包药煎上?”长根嫂看到桌上的那包药就提醒大先生道。
“那还用问?快煎吧。”周子通被提到了药,心里有些放松了。那包药是华郎中特地为壮壮准备的,可见得壮壮现在的症状是在一帖灵的预料之中,那药必然也是对症的。
“大先生,壮壮不会有事的,我刚才也是这样,吃了药现在好多了,壮壮吃了药也会好起来的,你就放心吧。”温子坐在里床对大先生说道。
周子通这才注意到温子的神色好像变了不少,方始有些放下心来。他要温子说说现在的感觉,又细问了壮壮游水和溺水的经过,说温子做得很好,他会感谢他的,就让温子继续睡觉,自己坐在壮壮脚边,等着长根嫂送药。
壮壮吃了药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周子通让长根嫂看着,有事找他,自己又回到账房间看书去了。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长根嫂急急地走进账房间说,壮壮吃了第二付药不见好转,现在又在抽搐着说胡话,周子通立即赶了过去,果然见壮壮病得厉害,不禁又着急起来。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脑子里一直念着要去再请一帖灵,甚至想到把壮壮父母也叫来,可又告诫自己事关重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么做。正在举棋不定时,长根嫂在他耳边悄悄说:“大先生,要不这么吧,我去河边烧些纸钱,把壮壮的魂给喊回来,你看如何?”大先生听了半天想原来就这么一出,这有何用?他挥起手来刚要制止,忽然想到此时没有其他法子,何不让她去做一做?于是,他放下手说:“那就试试吧。”
长根嫂打开柜子拿出一刀锡箔、一截蜡烛和三张黄纸,在碗橱里找出一只小碗,又提了块干布坐在凳子上认真细致地擦起那碗来。擦完后她起身从门角落里拿了一只竹篮,用那块干布掸尽篮子里外的灰层,将用品放进去,上面盖上那块干布。她又打开柜子翻出一件八成新的外衣穿在身上,提篮准备出门。周子通看了有点犯傻,没想到这一套还有这么多名堂,不禁好奇起来,他跟同样坐在床上傻看的温子说了声看好壮壮,也跟着出门了。
他俩轻步走到河滩上。长根嫂跪在那里点燃了蜡烛,将那刀锡箔折成元宝,烧了;从篮里拿出碗起身到河边舀了半碗水,面朝河又跪下,烧起一张黄纸拿在手,口中念了起来:“河仙请了,纸片送了,壮壮放了。”烧完的纸灰掉进碗中水里,就是最后一点也是成灰后才落下的。烧完一张又一张,念完一遍又一遍……
周子通在一旁看着,心里不免也虔敬起来,他闭上了眼睛,默默地为壮壮驱邪。半个时辰不到,长根嫂做完法事,收拾完后拉了一下大先生,一句话不说地离开了。
他俩刚走进门,温子就对他们说壮壮平静了许多,周子通怔住了。他走到床前看了看,果然壮壮的嘴角不大动了,不说胡话了,睡得也好像安逸了一些;他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还烧着却也退了些许,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大先生坐在那里沉思起来:自己尽管能在学业上、做工上照顾壮壮,可这些还是不够的,母爱不可或缺,壮壮在货栈需要有个在生活上照顾他的人,而眼前这位就是可以这么做的。
“壮壮好多了,长根嫂啊,谢谢你啦。壮壮还是个孩子,在这里做工需要有人在生活上照顾他,这件事我就拜托你了,我是一定记情的。”
“大先生言重了,什么拜托不拜托的,我们夫妻俩一直受大先生照顾,我们会知恩图报的。以后壮壮有什么洗洗晒晒、缝缝补补的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就是了。”
“我走了,壮壮的病转好了我也放心了。”
“大先生休息吧,没事了,有什么事我会找你的。”
快丑时了,这下大先生和长根嫂都可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