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巧儿的身体被甩到地上。令娇跪着上前求情:“尚宫娘娘,妹妹她一时贪玩,忘记回宫复命。但来燕楼的事,她已查清楚了!巧儿、巧儿?”
令娇督促巧儿。巧儿的脸又麻又痛,像被敲入了数根钢针,讲不出话来。
“哦?那好。”佘尚宫摆袖,“今晚,我们就去来燕楼瞧瞧她查出了什么……”
来燕楼,还是得回来燕楼。拿什么交差呢?巧儿舔舔齿根,尝到了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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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三刻,江宁府城夜幕四垂、万籁俱寂。秦淮水波的光影在来燕小楼的片片灰鳞瓦上跳动。
巧儿仰面躺着,倏然睁开一对圆眸。她先是侧耳听听,确定小院里的人已熟睡,才敏捷翻身,透过临河花窗向外招手。
对岸,小木船身披薄薄一层青白迷雾划破水流而来。船未靠近楼畔,船上两缕碧影如吹箭飞出,先后落进巧儿的屋子。
“尚宫娘娘,请随我来。”巧儿转身出屋,另两人紧随其后,脚下没有半分声响。
“吱”通往酒窖的窖门开启,巧儿手挑油灯、弯腰而入。佘尚宫一袭鲜绿面纱下锐利的眸子扫遍院落上下,才迟迟步入通往地窖的木梯。
小院二楼,巧儿房间的正上方,阿拐婆不知何时已苏醒。她满布皱褶的脸上,双眼丝毫不露倦怠。毒蛇,出洞了吗?阿拐婆面目一紧,听声音,对方找来两个帮手。虽敌众我寡,也只得放手一搏,否则,小姐和小主说不定会有危险!
楼下“咔嗒”一响,阿拐婆知三人已入窖。她一个挺身,迅速下榻。床头布帐移走,其后亮出一对短剑——剑身有掌许长、剑柄镶白玉、剑锋出寒窟。
阿拐婆动作利索地将双剑插入背后腰间,全然不似年过天命的妇人。
正当此时,檐上传来脚步声,阿拐婆一愣。莫非,她们来了四人?以一敌四,处境是更加不妙了……
地窖里,火苗摇晃,酒缸和米袋子排排叠立,角落堆着些杂物,瞧不出什么特别。“巧儿,你要尚宫娘娘看什么?”令娇拉近妹妹悄问。
巧儿眨眼,“看这酒窖呀!衙门的人一来巡街,虎娘就把值钱的东西通通搬进来。衙兵翻来翻去找不到宝贝,急得直跳脚呵。”
“巧儿!”令娇低声回斥,“尚宫娘娘让你追查虎娘是不是当年畏罪出逃的宫女,你怎么竟东拉西扯些没用的?给尚宫娘娘听到,你别想回宫了!”
巧儿吐吐舌头,对姐姐说:“我知道啊,可是,我什么都查不到嘛。”
令娇叹气,想该如何挽救不争气的妹妹。佘尚宫的嗓音在二人背后响起:“令巧,你过来。”
“我……”巧儿退后半步。令娇使个眼色,巧儿喏喏上前。
佘尚宫伸出手,巧儿缩头。佘尚宫却只是拿过了她手中的铜油小灯。
“妙,真妙。”佘尚宫默语,神情专注,手上油灯规律地绕壁移动,好像在四壁上寻找什么。片刻,她侧对姐妹二人说:“这里存放着酒和米,一定有通往上方的风孔,风孔会将气息带到地面去。可你们瞧——”
佘尚宫降低油灯的位置,灯苗渐渐向下方偏斜!
“我明白了!”令娇大步走到风向逆转之处,蹲下身摸索。稍一用力,木梯的最后一阶就被她撬开了!厚厚的活动木板下,漏出一方漆黑的洞穴。
“尚宫娘娘?”令娇回头,佘尚宫冷眼睇巧儿。
那洞身极窄,勉强容骨架瘦小的巧儿一人通过。洞口不断掉落细尘,巧儿双手牢牢抓住向下延伸的悬梯,寸寸攀落。
“原来楼中还藏有楼?”洞口,令娇忍不住感叹。
“没什么稀奇的。”身旁的佘尚宫不以为意,“这地方想必在南陈时就建有民宅,那时的河道比现在低洼,地下的桩子自然打得更深些。”令娇听后频频点头,佘尚宫冷面道,“盖了地窖又封住洞口的人,真是煞费苦心呢!”
巧儿下降的距离不算长,但下降的速度很慢,似乎过去好久,脚尖才触到坚实的土地。那里一片漆黑,空气冷嗖嗖的。巧儿探出五指,指下光滑如冰。
“姐姐?令娇姐姐!”巧儿仰头轻唤,“把火照下来!”
“好,你等着。”令娇勾着油灯的手臂送入洞口。
微弱光线晕散,巧儿仔细辨别,立于狭小空间正中的,是一尊经打磨的立方石箱。
固定石箱两侧的铁环已是锈迹斑斑。制作石箱的工匠为了防止箱内受潮气侵蚀,把箱盖做得异常厚重。巧儿使出吃奶的劲儿,把箱盖拉开一条四指宽的缝隙。
“呀,那是——”巧儿圆眸瞪大,双手一软,石箱合上。
“巧儿、巧儿?”巧儿不应。令娇忧心,妹妹她究竟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来燕楼西侧院,巧儿隔壁的房间。
庄无颜喝下宋大石亲手煮好的安神药睡得香甜,浑然不觉有人自高处半开的窗子降入屋内。那女子未落地,单脚悬立于水盆木架的顶端。
“嘿嘿。”头戴怒目尖齿的黑红漆大面,阿夏展开一双手臂保持平衡,对自笑语,“嫣儿姐姐让我来瞧瞧姓庄的姑娘,有啥好瞧的?睡得像猫儿一样,看来是没有大碍。呵,便宜了我阿夏,早早回家睡觉去喽……”
阿夏伸手够横梁,梁上小石子滚落,她手一滑,竟向旁跌去!
水盆架侧翻,薄瓷水盆和心急如火燎的阿夏一同漂浮半空。
纸窗外,阿拐婆收窄眼眶,眼角攒起皱纹。这头戴凶神假面的姑娘她见过一次,那晚,阿拐婆还用窗子夹了她的手呢!方才梁上的石子也是阿拐婆丢的,只为临阵抓个帮手,对付地窖里的三条毒蛇。
思考间,阿夏已稳稳落地,左手扶架、右手擎盆,嘴里叼着小石子。
阿拐婆满意点头,小丫头身手不赖。敌明我暗,心中多了几分胜算……
地下,令娇拉着巧儿的手臂,艰难地把妹妹的身躯从洞口拖上来。巧儿转身扑倒在木梯上,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般酸痛得要命。
“东西呢?”佘尚宫命令。令娇转呈道:“请尚宫娘娘过目。”
佘尚宫甩开腰间绿纱,手指拂过质地轻盈的长衣,那衣底色玄黑、并以朱黄绣有十二章纹样。
“尚宫娘娘,这不是?”令娇捧着东西的双手微颤。
“没错,是皇帝的冕袍。”佘尚宫冷眸低垂,带着惜怀与感伤的语气慢道,“看工艺,是出自扬州的官绣坊。这样崭新如初,怕是没用过几次……”
佘尚宫的话停断,出神地对着那衣袖上的半块茶色污迹看。一旁巧儿甚是不解。
听令娇姐姐说,虎娘是背叛宫廷、私自离宫的宫女,如今查明了身份,尚宫娘娘该高兴的。而尚宫娘娘却是一副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样子。
“令巧。”佘尚宫结束沉默,向巧儿发话,“放回原来的地方,不许露出马脚。”
“放回去?”巧儿问,“尚宫娘娘,皇袍不是宫中之物吗?”
令娇用眼神警告多嘴的妹妹,佘尚宫淡淡道:“不,我们要的不是物件,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