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唔！”庄无颜推打手臂，由梦中惊醒。她坐起来，转头望，窗外天已大亮。
她手扶心口，回忆与梦境纠缠不清的现实。
那时，她头昏昏沉沉的，只记得有一股清流般的气息注入她口中。难道说、难道说，他不会是……她了吧？可想想又……有什么别的法子？
庄无颜的双手改为抱头。这件事也是、那件事也是，钟离公子一直在占她的便宜，她却连半分责备他的立场都没有！
“呼。”庄无颜放弃似的垂落手臂，手边摸到一串银丝软绳，绳的尽头系着白日里看上去不尽真实的金虫小铜哨。“呼。”庄无颜无力再吐气，或是从这只小铜哨身上瞧出了预示：与钟离公子一时半会儿的偶遇，将要延伸为一段模糊而多舛的前程……
——那对一心想过平淡日子的庄无颜来说，丝毫没有吸引力啊！
“咔嗒”，金蝉入洞，落在装有木芙蓉金钗的丝绣扁盒之上。
蹲在墙角洞口，庄无颜掸掸掌心，轻松笑了，仿佛已把那些棘手的回忆一同封存。
“叩叩、叩叩。”敲门声响起，庄无颜披上棉被，拉开屋门。
门外，巧儿看到她略有吃惊，但很快哭着说：“无颜姐姐，媒人反悔了，我娘丢下我走了，呜……”
庄无颜同情地拉起巧儿的手，笑劝她：“没关系的，不要哭了。你和我们大家一起呆在来燕楼就好了。”
巧儿一双圆眸轻转，令娇姐姐向宫里隐瞒了她昨夜私自掳走林虎儿的事。回到宫，她才知东宫娘娘错掳了无颜姐姐，可庄无颜被一群不明出处的假面高手救走了……
“真的吗？”
“你放心吧，巧儿，虎娘一定会收留你。”
无颜姐姐看来善良又无辜，巧儿摸不透她的底细。佘尚宫与东宫娘娘先后在来燕楼吃了败仗，还牺牲了一名姐妹，所以公主坚持要等一等，等到时机成熟，再下手不迟！
“太好喽！多谢无颜姐姐。”
．
昨夜一场恶战袭卷来燕楼，今早来燕楼的人们各怀原因，外表半点没有显露出来。
虎娘一口答应了巧儿继续住下的请求。齐姝寻屈服于虎娘“敌人在明胜于在暗”的道理，对巧儿违心地笑脸相迎。痛下决心要更加谨慎的阿拐婆，为重回来燕楼的林仁肇二人烧备酒食。而路孝和，一如既往地亲自下西院取送。
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晋封为洪州水师龙波军右厢先营小将的宋小石。
“哥、哥，你瞧，这是我的令牌！”宋小石缠着在厨屋内外搬运粮食的哥哥宋大石。奈何宋大石既不称赞也不欲详问，只低头忙碌、敷衍着说：“嗯、嗯，好、好。”
“哥！”宋小石不满爆发，从后箍住宋大石，强硬撒娇：“哥，你瞧瞧嘛！”
“呵。”庄无颜掩嘴，手搭竹筛，抬脚跨过小石哥口中“夜里被大风吹倒的”花帘木门，步入东堂问：“阿寻姑姑，你要的嫩柳叶，我摘了一些来，不知够不够用？”
“够，够。”齐姝寻放下手中捣杵，就要把庄无颜送来的柳叶添进大缸。一旁的虎娘看见，忙加阻拦：“等等！上好的米酒放什么柳叶子？不行不行，无颜快点拿走！”
“哦。”庄无颜应声，齐姝寻按住她的手：“添了柳叶米糕才有清香，不能拿！”
“哦。”庄无颜撤手，虎娘龇目看她：“硌牙事小，噎死人怎么办？拿走拿走！”
齐姝寻打发庄无颜离开：“无颜啊，这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忙吧。”
“死丫头，回来！”虎娘狠狠揪住庄无颜的耳朵，“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于是，在一碰面便会爆发争执的两个倔强女人之间，来燕楼平静度过了三日。
寒食节一过，清明早上掉了几颗雨点，午后金陵城的天空竟放出不错的晴天。
林虎儿翘腿平躺绛灰屋瓦上晒太阳。他爬上来偷瞧林仁肇和路孝和住的屋子，两人都不在屋中。下楼去，又会听到宋小石吹嘘，他还不想和宋小石和解。
“虎少爷。”一声轻唤，林虎儿斜看瓦顶多了一人。
巧儿止步不前，十指绞在一起，欲言又止。
“嗨，我说你个小丫头没事儿爬这么高干嘛？”林虎儿头枕手臂没好气地说，“等会儿摔花了脸，看哪家人要你做儿媳妇！”
“你——”巧儿一根食指指向林虎儿，双眸圆瞪。
愣少爷开口才说两句话，就害得她生气，亏她昨晚拖着这比猪还沉的男人走了十好几里地的泥巴路！虽然事后证明，那是彻头彻尾的冤枉路……全怪佘尚宫和令娇姐姐，把她当小孩子哄骗。倘若她早知，结局定会不同。
“你怎么还站着，真想摔下去啊？快点过来。”
“虎少爷……”
巧儿紧扣十指。话说回来，如今她已了解真相，再不能像之前一样对待愣少爷。身份卑微也好、举止粗鲁也罢，他是她们的少主，这是不可忽略的事实。愣少爷、啊不，林虎儿，一夜间，变成了巧儿遥不可及的男人……
哎？巧儿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呸呸呸，什么遥不可及？他们本就是毫无关联的人！
“喂，虎少爷！”巧儿一屁股在林虎儿的身旁坐下。
“干嘛？”林虎儿两眼半眯看她。
“虽然我娘把我留在了来燕楼，你千万别动歪念头。”巧儿的口舌转向她自己没法解释的方向，“我将来，可是要嫁到大户人家去的。”
“啊？”林虎儿挠头，咧开一边嘴角说，“巧儿小姐，你是不是今早上洗脸忘了照镜子，这种大话也说得出口？大户人家，大户人家要你干嘛？提夜壶还嫌你话多呢！”
“你！”巧儿不服气，斜眸含笑，“我看你，是嫉妒吧？”
“啊对对对，我嫉妒你。”林虎儿没脾气摊手，“大户人家算什么，你不如说进宫当娘娘好了——我嫉妒你说大话比我还不知羞！”
“你、你忘恩负义！”巧儿动了气，一拳揍在林虎儿的胸口上。
“呃咳。”林虎儿皱眉捂胸。巧儿打完有点后悔，见林虎儿冷汗直冒、摇头打滚，她无奈凑近问：“虎少爷，你没事吧？我只出了三成力——啊！”
巧儿一声惊呼，林虎儿单手钳住她的腰、把她悬到屋檐外，捧腹大笑：“哈哈哈，暗算我？没那么容易！说吧，你是想屁股先着地、还是脸先着地？”
“什么脸和屁股的？这也是对姑娘家说的话吗？真粗鲁！”林虎儿作势要丢她下楼，巧儿心里害怕，嘴上却不认输，“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让令娇姐姐知道你欺负我，管你是谁，绝饶不了你！”
巧儿头脚倒转，林虎儿放下她问：“姐姐？你还有个姐姐？”
“这……”巧儿暗拧自己大腿，骨碌碌转眸想，“我是有个姐姐，但她早……”
“过世”二字未出口，林虎儿把她推到一边，巧儿嘟嘴想要质问，林虎儿的注意力却被楼下什么人吸引去了。巧儿回身往下望，“哎，来人了？太好了，我去帮忙！”
林虎儿拉住她，立起一对粗眉道：“你掺合什么？那是云香楼的人。”
云香楼？记忆的画轴飞速向前滚动，巧儿口型圆张：“噢，是那、个云香楼……”
东堂迎客，双燕出巢。
“——啊呀呀！瞧这是谁回来了？”
数月不见，何云香面上消瘦几分，高大身躯后跟着五六个为她壮声势的姑娘。
何云香浓妆艳抹，红唇蠕动，对齐姝寻吐出尖酸刻薄的话：“啧、啧，琵琶弹得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家汉子休掉、回到来燕楼？”
“你放屁！”齐姝寻恶语回敬，虎娘桌下拽了她一把，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道：“云娘你误会了。我店里客人多，人手不够。这不？我厚着脸皮请包家娘子过来帮忙。包诚他不乐意，说怕累着阿寻和肚子里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