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恕书闻言挑眉,自怀中取出一粒丸药,打量打量,而后毫不留恋的轻弹指尖,丸药在月色下划一道弧线,坠入小河中。
“楼某费尽心思,拿到的也不过是高知府算计精准的一粒假药罢了。只是楼某不明白,知府大人既已绑得了怪医金笔金老前辈,不挂念你自己的牵机,只管顾别人的夺魄做什么?”
河水潺潺,官兵手中的火把在冷风中奔腾跳跃,猎猎作响。
“本官……自有道理。”
寇寇心中一凉,原来金叔叔不是不辞而别自己跑路,竟果真如小金子所言,是被七只绑的……被这高栖止高知府绑的。
高栖止想了一瞬,缓缓道:“说起怪医金笔金老先生,楼公子可说是功不可没。若非楼公子部署算计,金老先生此刻怕还在府衙做客。却不知楼公子协助金老先生逃脱那夜,在城东的树林中,又得了些什么好处?”
城东树林……逃脱?再细细盘算金叔叔回寨的日子,和那日林中初见时,鼠鼠的狼狈相……怎么会这么巧?原来那日竟在林中错过了金叔叔吗?
寇寇左右反复打量,实在看不出鼠鼠那男生女相的脸上,有哪一处长得像是平白无故助人为乐的样子……
楼恕书唇角轻勾,挂上了个诡魅笑容,“倒也没得什么稀罕物事,半块残玉罢了。不过这块玉可跟高大人息息相干呐。”
“栖止不知楼公子此言,何解?”
楼恕书声音愈发的低缓:“内藏半张解除牵机的药方,你说相干不相干?”
“可是这一枚?”伴着这声话语,从包围的一众官兵中,走出了一个仆役打扮的人。
在火把的照映下,寇寇认出这人正是那日初进城,走投无路差点做贼时,赶上前来从自己手中神不知鬼不觉换走妇人的钱袋,平息风波消弭祸端之人,也正是那时跟在七只身侧之人。
“啧啧,高知府连王二这种江湖神偷都能招安劝降,手段着实高明。不过这一次……王二兄还当真是失手了——不是这一枚,药方也早已被我安置到了一个极为妥当的地方。”
王二?原来是个神偷,难怪身法行动神鬼不知。不过这……失手?寇寇顺着鼠鼠的目光看去,便见神偷王二手中赫然托着一块残玉。定睛看时,便认出是那日在林中,鼠鼠从那具尸体上搜出砸开,聊做信物的玉块。
心里瞬间清明:原来鼠鼠这厮为了引人耳目,算计自己以偷梁换柱,帮他运送了一回重要物事……
方理了个头绪出来,便听见楼恕书开始坐地还价:“知府大人,草民有个不情之请,不如你我做个交换,用你手中金老前辈的夺魄解药,来换取我手中的半张牵机药方,如何?”
论理这条件当真是相当不错,人人惜命,奈何高栖止偏不是寻常之人。
夜风渐吹渐大,高栖止隐在枯柳的阴影之下,看不清神情。一个官员样儿的人却勃然大怒:“大胆刁民,竟敢要挟知府大人,也不看看你现在身在何处!”
高栖止淡淡拦住,笑道:“原来楼公子以为我已拿到夺魄解药。”
风势愈发的大了起来,尖锐唿哨。
“其实在下所得到的,不过是一瓶普通伤药,便是寇寇姑娘手中那瓶。金老先生何等不屈之人,又岂会轻易出尔反尔,违背自己当初所立的誓言,配给在下夺魄的解药……”
寇寇心中窃喜,感情这俩人都被金叔叔摆了一道。
楼恕书眉头轻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得耳侧清静不用动脑,寇寇被冷风一吹,一时间醒觉过来,只觉听得多死的快,山下当真太危险了,美人儿是多,但明枪暗箭唇枪舌剑,防不胜防,自己大概真的得回清风寨了,再不回,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去……
“鼠鼠,七只,你们在说什么?其实我听不太懂……哎呀!天都快亮了,想起来我觉还没睡,这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寇寇一边说着话,一边自顾自往后退。
见到高栖止身形一动,惊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用理我,你们慢聊。”退到最后,恨不能颠着残脚健步如飞地往街边跑。
身后,楼恕书声音幽怨:“寇寇,你好没良心,扔着军师就不管了么?”
寇寇边跑边回头,连连摆手否认:“鼠鼠,你好好陪高知府叙旧,军师一事,我再重新找,不碍事,你也莫牵挂……”
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撞上了一个人。
——是栖止手下的王二。
寇寇急忙回头,便见栖止缓步而来,神情淡泊怡然,唇畔虽有三分笑意,但寇寇一想起那些江湖传言,便觉得这笑不达眼底不至眉间,看不出喜悲。
再打量四周,蓦地明白,今夜作乱的诸匪此刻已被全数羁押,这下可正是要轮到自己了,突地自暴自弃,心道好死不死,死在美人儿手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做鬼也风流,此时倒是可以证明一番了……
大风不止,吹的人体透生寒,遍体发凉,寇寇都恨不能随着风一溜儿散了消失了不见了算了。
哪知高栖止近的身前,唇畔的笑容却愈发的加深,倒有几分发自真心:“寇寇,你莫要害怕,我不是要与你追究今夜之事。”
楼恕书听闻,远远的在一旁叹道:“高知府对付匪徒的手段在江湖中可谓是鼎鼎有名,岂会这么好心?”
高栖止倒也不恼不怒,淡淡回道:“栖止早前已经说过,多谢楼公子在江湖中为本官造势生威,至于坊间传言,其中有多少是旁人手笔——莫非楼公子假话说的多了久了,竟连自己也骗了过去?”
寇寇听他两人一来二去,想起那日街头重逢鼠鼠,好像是听见鼠鼠隐约在说道高知府的事情,当时正是看他舌灿莲花滔滔不绝,才相中他为辅佐自己的军师……
渐渐地心下了然:就觉得七只不是那般心地歹毒手段毒辣之人,原来全是鼠鼠从旁捣鬼添油加醋大肆宣扬!
栖止回过头来,温言道:“你足上有伤,且未着只履,强自走动,怕是伤口难以愈合,不如少待片刻,我再遣人送你回去。”一言一笑,似有和风分花拂柳,皱了一池春水。
危机顿解,寇寇心醉神迷之余又觉感动不止:原来全然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果然七只还是七只,谦恭有礼温和细致……
正寻思要说点儿什么话好生拉拉关系,就见楼恕书凤眼一瞥,在旁边惊惊乍乍:“哎呀呀,好壮观的火烧知府后宅!”
寇寇顺势一瞧,才发现鼠鼠离开前重新放的那些星星之火,正借了夜半的东风,呼啦啦直烧天际,就连先前护卫扑灭的火势,也正借了势头,重又死灰复燃。
众人先前紧绷着一条弦,再加上解药一事,势关生死性命,火势气的快了,竟然不曾察觉。
转瞬间大半个府宅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明火浓烟,势如白昼。折腾了这大半夜,已有不少城民自梦中惊醒,披衣起来查看详细。
若非整个后宅紧邻河池,怕要祸及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