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老马大黑本就伤残多病,这下了连夜的雨,气温骤降,尽管老马医早做了防范,还是叫它受了些风寒。那父女二人站在它跟前看它良久,它竟是除了鼻中吭哧外,再动弹不得。
到了午后,良柯覃家的良署明躲懒出来喂小马,见着米爹在马厩前进出,便探了脑袋来看,小金鱼儿与二货哈一起窝在大黑身边的干草堆里。大黑时不时地哼哼几声,她便伸了小手去摸它的脑袋,摸完了又去揉它的耳朵,说是玩,却显得颇消沉。
良署明见不得小金鱼儿这样儿,便上去与她说话,小金鱼儿没劲搭理他,他只得自个儿去看小马。到了他千挑万选定下来的小马驹那处,马奴小江正给母马刷毛。他家中有弟子有帮工,却是没有奴仆的,小江虽然略大他三四岁,却是小孩儿心性,一来一回地,两人玩得也算好。
良署明年少热血,一有躁动面上便藏不住,小江见了好笑,随口逗了他几句,他便倒豆子似得说了。原来自盛夏那回之后,他便常常来这马庄,摔了米大将军的大黑那之后是日日灌药,他见老马医时时叹息,深知大黑是真不行了。
到了今日,大黑不见好转,还每况愈下,即便曾经是大将军的沙场宝骑,那也光辉全无了。
小江听了摇头发笑,刷了母马回头又去刷小马,良署明抢了他的毛刷霸着小马驹不放。小江只得问:“那你欲如何?”
良署明心中不平,却也不敢理直气壮,只咕哝道:“还不如给它个痛快的。”
小江大吃一惊,不可思议地直打量他:“你竟是这般想得?”说了直摇头:“那这小马是万万不能给了你的!我回头便去与家主说了,断然不许你糟蹋了这万里挑一的小墨灵。”
“你!”良署明叫他气得涨红了脸。
小江便与他道:“即便是我并未随军出征过,也知晓老马在军中的价值几何,这若是行军倒也无话可说,放了它杀了它都是对它仁慈的了。可这却是太平天下,家主尚且面色不变即便是坎坷趄趔也要目送它走到底,你却是要叫他杀了昔日共战的爱马,可是圆你热血意志了?”说着心中越发不满:“亏得你家中还是救死扶伤行医救人的,仁心竟是叫狗吃了。”
这话说得重了,他怎知,良署明就是自小见着那明明是行将木就之人却只管往家中抬了来,徒叫家中父亲与弟子大兄们白白受尽了挫折。非是他良署明不知怜悯人命,而是他少年方刚,再见不得如那些同行般的龌龊之人。人心生了疑,便是事事往反了看,也是他如今性情之所在。
可大黑之事,又是另当别论的。确如小江所说,他这般想法就是在圆满自己心中所望,往好了说是保住昔日光辉耀眼的勋公宝马的尊严,往岔了说,实是渺视性命,更失了信义。
小江又讥讽道:“家主是重义之人,家主饲养的小墨灵是高攀不起你这般的了。”
良署明叫他气暴跳,二人就此一言不合,打得不可开交。
这边是如此这般的开了打,那边照看大黑的一如既往灌药治病,小金鱼儿便眼睁睁看着那三四个人聚过来,大黑在中间任其摆布。她想去摸摸大黑,却叫米大将军带了出来。
莫说良署明看得心中难受,那父女二人又岂是能忍心的?
待出了马厩,正见着小江狼狈走过。他自小就入米府由成大标等人亲自看大的,那拳脚自然了得,却不想良署明发了狠倒也值得一斗,他虚长几岁又始终让了五分,居然被打乌了一个眼壳儿。
小江疼得缩了脖子,心有不甘便一路碎碎念,骂得不知好歹的良署明谢顶秃头。
米将军叫了他来,前后一问,笑得倒仰。斥他道:“你打骂他做甚?!”
小江气不过,眼一瞪又疼得嗷嗷叫。他强辨道:“那小墨灵是我看大的,性情就该像我,我就是看他不过,小墨灵日后跟了他还不知要吃的什么苦。”倒是没将大义之话拿出来嚷嚷。
米将军摇头笑道:“他那脾性,回头自然有得舅兄训斥。”不过,叫这小少年们多经经事儿也是好的,便不再提,只笑叹道:“若是将他拐进军中,却是个顶好的儿郎。”
小江两眼一亮,又下意识打眼去看小金鱼儿,小金鱼儿就如那掌中的公主,端坐在米将军怀中,也不知是否有甚思量。
回头府中来了人,米将军自去了,留下小金鱼儿与二货哈蹲在大黑门外。小江心中鼓动,小心翼翼上去,问:“小小姐如何看?”
小金鱼儿奇怪地看了他,小江嘿嘿笑道:“小人只觉小姐定是有别样想法,您就叫小人讨个好,那表少爷始终是小姐表兄,小人却听说舅老爷家中只得他一子……”
小金鱼儿奇道:“你却是已然打定了主意要从军?”
小江嘿嘿笑了不答。
小金鱼儿似是不甚理解男儿从军的悸动,支了腮望了他须臾,随后才道:“依小金鱼儿看,舅母定能再养育一二人。”良韦氏今年已经四十有一,这要旁人看来是不怎指望了,却不想小金鱼儿竟然如此狠心。
小江本就是在京中这太平盛世中坐不住的,他一心向往,却苦于无处分说,方才叫米将军那随口的一句话,不知怎么心中就有了个设想,想来若是有个志趣相投的一同上路……
小金鱼儿又道:“大表兄这般性情也学不好医……”又抬头去看小江,两眼直视:“小金鱼儿却问,你欲投何方?”
小江哪想到她竟然问到了这处,东西南北各有主将各为其主,倒是苦了他身在米将军门下,想随大将军再去边疆已然不可能了。
小金鱼儿见得他这般,想是小儿郎不过一时兴起,只得道:“待你真真打定了主意再来寻我吧。”
小江两眼一亮,这小小姐果然是个有主张的。不知怎地,他心中便踏实了不少,想他即便是孤身投了军,米家仍是他后方本营,若是后继无人,那便是空船多难,少了那一块镇仓的大青石,指不得眨眼便叫风浪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