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长安月下,清风万里,言绥一袭白衣同皎皎明月而来,她抚琴低吟,将相思暗藏于琴音弦乐之间。多年后她仍旧琴音诉情衷,却已经无人与她鸣笛两相通了。
与他良夜再相逢,残荷雨声重,他还是旧容样,只是那前尘往事,早已被一杯薄酒洗尽忘却,悄然藏入了十世镜中。
苏梨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言绥的时候,那是她出谷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尘世的第一场雪,他着白衣,执三尺青锋,缓步从长安而来。
他拉住她墨色的衣袖,她回首,一团白雪正好落在他舒展开的眉头。
“姑娘请留步,在下有一事相求。”
“道长有何事?”苏梨愣了愣才不动声色的将袖摆收了回来。
言绥的目光缓缓移到她的头发上,因为是冬天,苏梨又是第一次过冬,为了保暖,便将大部分头发披散开来,只留了少许绾成高高的一团,用一支素玉梨花簪别着。
这样简洁利落的万花,言绥还是第一次看到。
“在下想借姑娘头上的簪子一用。”他笑的自然,也很是诚恳。苏梨蹙起眉,细细打量了言绥片刻,看他不像是个坏人长得也不错,还是纯阳宫出来的人,应该没什么恶意吧。
迟疑了一会,她还是将簪子拔了下来。原本束着的长发得到了释放,丝丝缕缕轻柔的向她的肩头扑过去。言绥在冰凉的雪意中依稀闻到了她发的发香,淡雅,还略带清苦。
他觉得很稀奇,世上竟然还有喜欢中药香的女子。
苏梨却没有闲心看他盯着自己的头发发愣,她晃了晃手中的簪子,言绥这才回神,欠了欠身子接过。
那天长安西市十分冷清,许是雪太大了的缘故,积雪铺就的整条长街,都无人踏足。
言绥弯下腰,用簪体轻轻在地上作起画来。
苏梨站在他身后不明所以,走近一看,才发现他是在画画,作为万花谷的弟子,琴棋书画诗酒茶没有不精通的,她用手抓住自己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长发,仔细辨认着他所画之物。
“这是万花谷的生死树?”她惊讶的问道。
言绥抬了抬头,递给她一个眼神,表示默认了。苏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还有些好奇,这个人,举止真是莫名其妙,在雪地上用自己的簪子画画,一个纯阳竟然画的万花的景致。
“你画我们万花的生死树做什么?”她直言问到。
“待会你就知道了。”言绥神神秘秘的笑道,末了又补上一句,让苏梨更加不解了。
“姑娘,你相信你掌心的姻缘线嘛?”
苏梨淡淡一笑显然并不信这些。那个时候,苏梨一直觉得,我命由我不由天,她不信天命。
直到后来她才不得不服输,没有谁能与天命相抗,逆转世态炎凉,晨昏昼夜。只有爱之深恨之切可以如放纵的白驹,不可收缰。
雪地上,纯白的生死树枝繁叶茂,周围是花海的繁花绵延。青藤绕着树枝,树枝托着青藤。生死树,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就好像树与藤。
树下花间有一位女子,身姿纤纤,袅娜娉婷,束着繁复的溯雪发,衣裳却是随意搭配的门派服,站在万花丛中的高处,怀中抱着几卷画像,甚是典雅端庄。女子微低着头,目光沉静又温柔的看着底下,却不知是在看什么。
“这场景,有点眼熟……”苏梨喃喃自语,总觉得这似曾相识。
“是嘛?那我来告诉你好了。”言绥起身,拍了拍肩上的雪花:“来,把手给我。”
苏梨没有犹豫,径直将手伸了过去。
言绥瞅着她的掌心看了许久,时不时还蹙了蹙眉,或是翻过来看她的手背。她虽习医次数不多,但从前也经常接触药材,一双手在各种药物里侵泡久了,便生的白皙又嫩滑,甚是好看。言绥翻来覆去看了个老半天,最后像模像样的掐着指头闭着眼嘴里稀里糊涂嘀咕了几句,才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松开她。
“姑娘,方才贫道观察了姑娘的姻缘线,掐指一算,发现姑娘命中缺点什么。”他语气很是严肃的道。
苏梨半信半疑的挑眉:“什么?”
“姑娘,命中缺我。”
言绥一年前,也是到过万花谷的,当时正值万花谷举行千花宴,他代替师父抚玉真人出席,万花谷地形复杂,又有各种旖旎风景,看的人眼花缭乱,他一个人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失了方向,兜兜转转到了万花的晴昼海,一直往上便是生死树了。
那时苏梨就站在生死树下,似乎是要准备千花宴里的名画展出,所以怀里搂了好几卷画像。
本来也只是惊鸿一瞥,她却像那日万花谷的飞花斜阳一般,怎么都挥之不去了。
许多事情一开始,就会按照大家习惯的方向发展,比如,苏梨与言绥相处过后,才发现言绥已渐渐成了自己生命里,如万锦书所说的很重要的人。比如,苏梨回了万花谷,为了言绥弃花间习离经。再比如,最后她们生离死别了。
其实这一些连带后来的一切,但凡是关于苏梨与言绥的一切,苏梨和言绥都已经忘了。言绥是因为喝下了苏梨亲手斟的一杯千年忘,而苏梨是因为意外死亡,神思错乱导致她成了鬼以后一直记不起来,但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当言绥把她紧紧护在怀里,自己早已经受了伤却还逞强安抚她,告诉她,别怕,我在这里。
那一刻,像是打碎了一只装满过去的瓶子,所有知道的不知道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一一浮现在了眼前。
苏梨多希望那些被回忆起的都是梦,那样她还有一个借口不去救他。
但事实却是,她离经易道,的确是为了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