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一杯酒下肚，又支起筷头夹了片竹笋，品味一番后，准备开讲。却兀的皱起眉头，向前方看去，叹道：“这样都能受伤，这轮回，倒让你们个个弱不禁风了起来。”
苏小落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中年人忽的自她面前消失。只余下竹桌上一酒、一菜、一筷，以表明之前这里确是有人存在过。
“你叫阿邑是吗？”主人暂离，苏小落也不好不告而别，便打算坐等一会儿，其实总的原因只是她对那个中年人有股莫名的好感，故而想等他回返再说上几句。瞥见之前那少年还站在原处，只是表情不似先前的木讷，而是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她。
“阿邑。”名叫阿邑的少年跟着苏小落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阿邑？”
“阿邑。”
苏小落泄气，这少年看着眉清目秀，将来也应是一表人才，只是看起来，神智似乎是有所损伤。
正暗叹可惜，忽听一阵低低的笑声，苏小落看过去，名叫阿邑的少年正捧着肚子乐不可支的样子，见苏小落正看他，伸出一只手指朝向她道：“姐姐，你可真容易骗，还是这样可爱。”
被人叫过丫头，叫过师傅，叫过师妹，倒是第一次听人叫自己姐姐，苏小落瞪着眼：“你叫我什么？”
“姐姐啊。”阿邑眨巴着眼睛，他眼里全是认真，只是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多年未见，姐姐倒是把阿邑忘得干净。”
“我以前，见过你么？”
“怎的没见过？”阿邑撑着额头，笑嘻嘻道，“阿邑的性命，还是姐姐给的呢。”
“我给的？”苏小落见少年神情认真不似说谎，只是这给予性命一事，她可从未有任何印象。
“可不就是么。”阿邑道，“当年姐姐见我第一眼，便道‘这人偶生得如此讨喜不能言语倒是可惜’，然后姐姐就给了阿邑一丝生机。阿邑这才有幸得了灵识，修得人身。”
苏小落露出尴尬的笑来：“你说的，是我的前世吧？”
一听此话，阿邑眼中的光芒尽数散去，声音也低了不少：“对哦，我忘了姐姐已经转入轮回，早忘了阿邑了。”
“这么说来我前世倒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呢。”能把人偶变作真人，是大能者才能做到的事情。苏小落见少年眼露迷蒙，似乎快要哭出来一般，不自觉将手放在他头上拂了拂，柔声道，“忘了也没事啊，我现在不是又认识阿邑了么？”
阿邑笑起来，脸上显出两只小酒窝，看着苏小落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唤了声：“姐姐。”
“等等。”苏小落突然反应过来，这少年是前世就认识自己的，那么就还有一个问题，“你现在多少岁了？”
“嗯？”阿邑挠了挠头，苦苦思索起来，只是半天都算不清楚，“一千五百岁，还是一千八百岁呢……唔，记不清了……还是两千五百岁呢……”
苏小落倒吸了口气，伸手阻止他继续回忆下去，清了清喉头，道：“阿邑，我想你不应该再叫我姐姐了。”
“为什么？”少年不解。
苏小落忍着满心的违和感，耐心道：“我再过两月就满十五岁了，好像江湖中人都称为及笄。意思就是说，我现在比你小了不是一点点，所以，你叫我姐姐的话，会有失妥当。”
“那有什么。”阿邑满不在乎，“虽然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是小了点，但是你是阿邑的姐姐，就永远都是。”
“好好好。”苏小落倒从未见过谁在她面前这样撒娇似的坚持自我，应付不下只得全盘接收。
阿邑见苏小落答应，满心欢喜。苏小落性子也不做作，于是两人倒真像是认识了多年一般，愉快地聊了许久。苏小落跟阿邑说起江湖的诸多趣事，其中有的是她经历过的，有的是师兄们告诉她的，反正她觉得有趣的，她统统都说了一遍。阿邑便同苏小落讲起天界的事情，哪个神又喜欢上哪个仙了，天帝同玉帝又怎么意见不合啦，等等。
说了好半天，苏小落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是一个人，便问阿邑道：“对了，我的那些同伴怎么还没上来？”
“他们还没通过考验吧。”阿邑道，“每年都会有些神哪仙哪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巳渊山来求山神帮忙，山神不甚其烦下就在沿途设下了许多阵法，那些人只要一层层闯上来就可以见到山神。那些阵法都不是固定的，每一个登山者遇到的都不尽相同。有的费些时辰就通过了，有的苦苦摸索好几年也破不了，只得放弃。全看个人机缘了。”
“意思是，我的同伴们都遇到麻烦些的阵法了吗？”苏小落问道，“会不会有危险？”
“按理说是没有的啦。”阿邑道，“那老头不会让那些人死在巳渊山上的，他说死人的味道太污染巳渊山周遭的气息了。”
倒是个有个性的山神，之前还自称是小土地来着。
苏小落听见阿邑说没有危险，倒也没了顾虑。便问起之前山神并未说完的话头，关于她的前世的事情。
她本对此不感兴趣，毕竟无论是荡气回肠还是平淡如水，都已是过去，爹爹曾对她说过，前尘往事不可追。想来，爹爹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所以才会对自己说那样的话。
只是近日里，越来越多前世有所关联的人物都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且都一副想要她为前世负责的表现。让她不得不想要了解自己的前世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使得一个神君、一个魔君，跟个没事人一样围着自己打转。若单单只说是正好顺路遇到，也不会这样次次都顺路。
对于她的疑惑，阿邑也很想知道。只是当年发生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有参与进去，后来此事又不知为何被禁制谈论，他便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他只知她入了轮回，也当她不过是去历练罢了。后来偶然得知是被贬下凡，还曾一度想要为她讨回公道，为此还被山神老头囚在山洞中上百年。平日里探听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至于山神，想这世间，他若不想说的事情，谁也探听不到。他若要开口，也是谁也阻止不了。
“姐姐不要忧虑。”阿邑见苏小落神情有些委顿，便安慰道，“山神不是准备告诉你了么，你且等他回来，一切便都知晓了。”
“也只好如此了。”
哪知这一等，就是好几日。阿邑日日陪着苏小落说话，也常常带她去这流水境界口处等待同伴，只是没有一道身影出现。连从未离开流水境超过一日的巳渊山神，都不见了踪影。
看着样子，情况像是不对劲了，毕竟不可能之前来的每个人都遇到麻烦的阵法了吧？听阿邑说，她是被山神直接唤上来的，所以并没有什么考验，倒是走了便利。
如此情景下，这对姐弟俩（……）反而平静了下来。每日去竹林里挑选上好的竹笋，阿邑在锅里注好水，竹笋一下锅，苏小落便立马拿出几只猪蹄蹭蹭蹭跟着扔下去。水花四溅，笑容却是灿烂得很：“竹笋炖猪蹄，可是美味呢。”
阿邑也任她搭配，反正到时候他也只是吃些素食。以往日山神对苏小落纵容的态度来看，想他也不会介意这满屋的油腥味，到时候肯定是又得再筑个厨房才是了。
苏小落某日偶然见到小溪中居然有鱼虾，于是每日餐食上有多了几份美味。吃了好几日阿邑做的饭菜，虽然也是美味无比，只是比起黎月的手艺，又差了那么一丝感觉，至于到底差到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倒是有些想她了。”以前在身边是，总也嫌她太过吵吵。现在才不过分别了几天，同阿邑在竹桌前安安静静吃饭的时候，却怀念起黎月总也忍不住说上两句的时候。
“姐姐，你怎么了，不开心吗？”阿邑正在扎一只蝴蝶状的风筝，侧头发现苏小落坐在溪边的圆石上，毫无规律地踢着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苏小落回过神来，道：“没有不开心啊。只是，总是我们俩个人，感觉有些孤单啊。”
下山之前还做好了一个人做独行女侠的准备，却从一开始就有人陪在身边，久而久之，身边少了人，反而会觉得不习惯。人性的弊端，在这种时候，就显得格外清晰。
“姐姐不喜欢同阿邑在一起吗？”阿邑情绪跟着低落了些，手上糊纸浆的速度也慢了不少。
“没有。”苏小落回头冲阿邑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同阿邑在一起很开心啊。”
闻言，阿邑也笑了起来。如最开始捉弄苏小落时的样子，笑意聚在眼里，也传达到了心中。
第十日，正当苏小落考虑要不要先下山一趟再重新上来，说不定就会遇到和他们同一个阵法的时候，流水境里终于迎来了第二个人。
来人翠绿的身影还在远处晃荡，苏小落却等之不及唤出飞剑就疾飞而去，在那人身前站定。
幸好，除了衣衫有些凌乱之外，并未有受伤的痕迹。苏小落送了口气。
“师傅……”黎月抬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前的苏小落，忍不住一把扑进她的怀里，痛哭失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