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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情根初种

月十五,夜残更深。

皓月当空,皎皎如银。

大梁郡十几里外沧浪山北麓,夜色肃穆,密林幽深,风声萧瑟,四野无声。偶有夜枭振翅掠过林梢,发出凄厉的喋叫,仿佛魔鬼投下黑色的羽翼。白日里鲜活的花朵、翠绿的藤蔓在夜的掩映下,都呈现出异常扭曲恐怖的姿态,连那沁人心脾的花香,也带着妖冶的气息。

浓重的雾霭从密林深处渐渐蔓延开来,很快给这幽静的山峦覆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寄生草长在如梦崖顶,这条路,蔚尹野薰已经走过无数次,自然是轻车熟路、健步如飞。他走出没多远,突然听到一声嘶喊,凄厉惨烈,仿佛负伤野兽的痛呼哀号,惊起飞鸟无数,扑簌簌掠过林梢,屏神聆听,却又瞬间一片沉寂,再无声息。

这如梦崖虽称不上山势险峻,但常有野兽猛禽出没,罕有人迹,蔚尹野薰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他摇摇头,继续往崖顶走。

接近崖顶,隐隐约约听到低泣声,什么人会在午夜的悬崖上哭泣呢?蔚尹野薰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走了上去。

如银的月光下,只见一人站在崖边,素白的背影纤细羸弱,夜风习习,撩拨得她衣袂飘飘,翩然若飞,依稀有些眼熟。

蔚尹野薰心里纳罕,一个女子午夜出现在悬崖上实在很古怪,他本能就想掉头,可是赶了半天的路,就是为了寻找寄生草,而寄生草就生长在崖边,就这样无功而返实在很不甘心,何况那个女子距离崖边太近,看起来也很危险。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近两步,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女子默然而立,不出声。

蔚尹野薰又问了两遍,她终于转过身来……

仿佛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砸得蔚尹野薰满脑子空白,整个人都傻了……

竟然是——竟然是——竟然是凉伊月!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远处的林梢,传来秃鹫尖锐刺耳的喋叫。

月光下,凉伊月清冷的眸子熠熠发光,蔚尹野薰眨了眨眼睛,再眨眨,用力看清楚,那是——泪光,醒悟到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公主竟然独自一人躲在悬崖上哭——蔚尹野薰的心脏莫名紧缩了一下。

凉伊月冷冷看着他,清冷如霜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目光中陡然寒光暴涨,迸射出凶悍的杀机,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这个登徒子!”

话音未落,她已经“刷”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剑,直刺向蔚尹野薰咽喉。

蔚尹野薰自幼习武,身手何等敏捷,猱身闪开。

凉伊月一剑快似一剑,招招都指向他要害,悬崖上地势狭小陡峭,根本伸展不开,蔚尹野薰又只守不攻,不禁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凉伊月手腕翻飞,剑光如疾风骤雨,森白的剑气把蔚尹野薰围得密不透风,他身形稍微滞了滞,剑尖堪堪擦破左臂,凉伊月趁势横抹他的颈子,殊不料蔚尹野薰刚才是故意露出破绽,低头避开剑锋,反手一掌劈向她握剑的手腕,凉伊月招式已用老,缩之不及,手腕上挨了重重的一下,长剑顿时坠地。

“公主……”蔚尹野薰待要分辩几句,凉伊月已经再次扑上来,十指张开,恍若坚硬利爪,竟是出自南少林的鹰爪功。

蔚尹野薰不敢硬碰,更不想伤她,只能缩身后退,左脚绊到一块石头,蓦地滑倒,摔倒之时本能向前一抓,正好拉住凉伊月伸过来的手臂,两个人相拥着向坡下翻翻滚滚。

一路上磕磕绊绊,蔚尹野薰也不知道身上添了多少道擦伤划痕,下意识揽住凉伊月的肩膀,将她紧紧埋入自己怀中。

凉伊月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咬牙切齿地在他背上恨恨捶了几拳。

这样紧紧相拥的姿势,她根本使不上力气,挥出的拳头对蔚尹野薰而言,无异于抓痒,他鼻端嗅到淡淡的清香,非兰非菊,而是一缕极清雅的熏衣香,淡到近乎虚无。如果不是彼此贴得太近,根本闻不到。

一瞬间,几疑是在梦中,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恍若置身在云端,飘飘荡荡,脑子里噼里啪啦绽开漫天焰火,恍恍惚惚,万料不到竟能和这个冰肌雪肤、孤傲如莲的女子如此贴近,胸膛里涨得满满的幸福几乎要破胸而出。

怀中的凉伊月却羞恼不已,恨不得一时三刻就把他碎尸万段,白日里这个登徒子从天而降、坠入自己怀中,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仪,便是死掉一千次也难以消除她心头的恨意。

两个人各怀心思,彼此纠缠,一直到蔚尹野薰狠狠撞到坡下的一棵落叶松,才阻住去势。

猛然的大力撞击,蔚尹野薰陡然觉得眼前一黑,口中溢满了浓浓的血腥味。

凉伊月一直被他紧紧护在怀中,倒是安然其事,爬起来看他双眼紧闭,唇角溢血,冷冷道:“你死了吗?”不待他回答,又冷声道:“死了正好,免得弄脏了我的手。”说着,恨恨踢了他一脚,“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轻薄我,这样死了倒是便宜你!”

蔚尹野薰何等聪明伶俐,自然强忍着疼痛屏息闭目,一声不吭,过了好一会儿,听她脚步声越来越远,才微睁开眼,见她背影渐渐消失在林阴深处,松了口气,挣扎着爬起来。

心想果然好人是做不得的,刚才拼命护着她,唯恐她受伤,她却一门心思只想要自己的命,可却又不知怎么,看她在视线中消失,心中又似颇为失落。凉伊月的音容跃入脑海,便似生根般再也不肯离去,明明极素淡的衣裙、纤弱的身形,举手投足间却威仪十足,若霜姿容,更是傲气凌人,好像天下万物尽皆臣服在她脚下,因此她都弃之如敝屣。

蔚尹野薰想起她低低的啜泣,竟有些心疼,但随即想起她高高在上的地位,对自己而言,何异于云端,性格又凶又狠,杀了自己在她眼里大概也不过就是碾死一只蚂蚁。这样的女子,绝不是自己能招惹得起的,连忙收起绮思遐念,整了整衣衫,胡乱找些药草敷在伤口上,然后蹒跚着朝山下走去。

蔚尹野薰在床上直挺挺躺了半个多月才养得差不多,勉强能下地。蔚尹山看到儿子突然伤得如此之重,大为忧心,他不知道,蔚尹野薰真正难愈的却是心病。

午夜梦回,再也不曾见到如梦崖上吹笛的女子,却每每梦到凉伊月坐在湖心亭中,长发随风飘拂,背影纤弱,盈盈不堪一握。

蔚尹野薰欣然走过去。

凉伊月回首嫣然一笑,微风拂过,从天而降的落落梨花悠然飘落在她鬓边颊上,清灵雅致宛若不染纤尘的凌波仙子。

蔚尹野薰看得痴了,只觉得全身血液都沸腾不已。她却瞬间敛了笑容、面覆寒霜,手中蓦地出现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他傻傻地看着那剑刺过来,直没入自己胸膛,大团大团的鲜血从胸口喷涌而出。

凉伊月又笑了,笑靥灿烂如春花……

不知第几次,蔚尹野薰捂着揪痛的胸口支起身子,眼皮颤了颤,好一会儿才睁开一线,触目所及,依然是自己的房间,外面树影婆娑,似在摇晃着皎洁的月色,掉落一地斑驳碎银。

他看着灰蒙蒙的窗子发了半天呆,然后郁闷地长叹一声,躺下翻过身继续睡。

以后的好一阵子,每次路过挽香楼,蔚尹野薰都会不经意地发呆,然后蓦地醒过神来,摇头嗤笑自己的无聊。

过了大半年的某一天,他又来集市采买东西,吃惊地发现到处都是明戈亮甲的黑甲军,神情紧张严肃,见到人就逮住询问。

蔚尹野薰也被堵住盘问,他才知道他们在寻找凉伊月,凉伊月竟然失踪了!

乍闻此消息,蔚尹野薰心里一惊,和凉伊月相识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其实,只是两面之缘而已,却仿佛那个人悄没声息地在自己心里深深扎了根,稍稍扯动,就会隐隐作痛。

他完全忘记了她的凶狠冷厉,耳畔不停回响着她在如梦崖上的低泣,他不是怜悯她,而是心疼,想到她一个人躲在荒无人烟的悬崖上独自流泪哭泣就觉得心疼……

如梦崖,如梦崖,如梦崖——蔚尹野薰脑海中灵光一闪,难道她一个人又去了那里,然后发生了什么意外?

短暂的犹豫之后,蔚尹野薰拔腿就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胸口渐渐像塞了块巨石,被压扁堵死,连喘气都颇为吃力,他停下来歇息了片刻,又继续奔跑。

好不容易跑到崖顶,看到满目萧索,空无人迹,满怀的希望顿时落空,他颓然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这时才醒悟到刚才跑得太急,眼前都有点发黑。

好一会儿,气喘得稍微匀了些,蔚尹野薰睁开眼睛,打量周遭。寄生草只有在十五月圆夜,才会舒展叶片,平时都蜷曲着,所以,他每次都是夜里来,这还是第一次,白日里置身在这悬崖上。

北国的山不似南国那般奇丽险峻,而是舒缓起伏,绵延千里,犹如浩淼的水波。大概是物竞天择,山上大半都是耐寒的松树。

蔚尹野薰目光停留在一棵针叶松下,枝繁叶茂的灌木丛中零星点缀着淡白鹅黄的小花,一块雪白的布料就挂在上面。

怔了怔,蔚尹野薰猛然跳起来,把破烂不堪的布料捡起来,目光一点点延伸,沿着茂盛的灌木草丛,看到轻轻浅浅压过的痕迹,他屏住了呼吸。

沿着那痕迹猛跑了一阵子,直到雁荡湖边,蔚尹野薰才看见浅水处悠悠浮着一个女子,漆黑的长发随着水流飘飘荡荡,未着鞋袜的一只脚脚踝处高高肿起,隐约可见乌青的淤痕。

蔚尹野薰只扫了一眼,心脏就倏然狂跳起来,虽然凌乱的头发遮挡住大半张乌青的脸,他还是肯定,那就是凉伊月。

一把长剑横在湖畔不远处,剑下躺着一条被劈成两段的银白色小蛇。

看到那条蛇,蔚尹野薰微皱起眉头,不过,他现在没心思计较那些,先小心翼翼把凉伊月抱起来,脸颊凑近她的鼻端,依稀感觉到断断续续、似有若无的气息,再轻轻贴一下她的胸口,虽然四肢冰凉,幸好胸口还是温热的。蔚尹野薰松了口气,把她抱到岸边,抬起她乌青的脚踝,犹豫了一下,还是俯下头替她吸毒,一口口黑色的血液吐在草地上,刚才还迎风招展的青草立刻枯萎了叶子。

一直到吸出红色的血,蔚尹野薰才放开她,刚才一门心思救她,并没有多想,现在看到她俏丽的容颜,心跳不由得陡然加快了两拍。虽说医者父母心,他却也从未对别人做过这样亲昵的举动,何况对方还是个青春姣好的妙龄女子,不禁脸上有点发烧。

蔚尹野薰去湖边漱了漱口,然后在附近采了点驱毒疗伤的药草,嚼碎了敷在她伤口上。过了大半个时辰,凉伊月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然后极冷似的蜷成一团,嘴唇发紫,浑身瑟瑟发抖,蔚尹野薰连忙脱下外衣裹在她身上,又把她抱在怀中。

迷迷糊糊的凉伊月本能地往他怀里钻,蔚尹野薰看着她纤秀的眉毛,俏挺的鼻子,虽然面色发黑,他却依然觉得美艳绝伦,令人移不开视线,淡淡的熏衣香飘进鼻子,怀里是她温软的身子,他不觉口舌发干,心脏狂跳不已。

昏迷中的凉伊月突然不安起来,摇着头轻声呢哝:“熙……”

蔚尹野薰没有听清楚,把耳朵往她唇边凑了凑。

她紧蹙着眉尖低哝:“熙。”

蔚尹野薰看她额头泌出细密的汗珠,伸手替她擦汗,凉伊月突然抬起手,用力抓住他手腕,紧紧扣着,几乎把它捏断,嘴里一声声嚷着:“濮阳熙……你不要走……你别走……”

蔚尹野薰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听到濮阳熙的名字,心里蓦然一震,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就是她曾经躲在如梦崖上独自哭泣的原因吗?不能言之与口,甚至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的爱情。她——凉伊月,竟然喜欢着那个夺走她皇兄帝位、逼得他们兄妹窝在北宴无法南归的敌人!这是怎样一种可怜又可悲的感情。听她叫得凄惶,心脏似乎被一下下撕扯着,莫名涌起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不是濮阳熙。”

昏迷中的凉伊月还在不安地转着头,一声声叫着:“熙……熙……”蔚尹野薰看她颤抖得厉害,把她搂得更紧些。

她不停地发抖,睫毛颤悸,手指依然紧紧扣着蔚尹野薰不肯放开,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紧张和绝望。蔚尹野薰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高傲冷冽、不可一世的公主居然也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刻、有着这样浓烈的情感,不由得为她难受,勉强哄她道:“我不走!”

凉伊月继续嗫嚅:“熙,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背叛哥哥……”

有水从她眼角一点点涌出来,蔚尹野薰看得心里发酸,贴在她耳边柔声哄道:“我错了,我再也不会让你伤心。”

凉伊月颤抖了好一会儿,终于靠在他怀里睡着了。但是蔚尹野薰只要稍一动作,她就露出惊惶不安的神色,蔚尹野薰只好保持拥抱她的姿势,僵硬地坐了很久,不禁疲惫不堪,头搭在她肩上,很快也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蔚尹野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夕阳刚刚在天边收敛了最后一束光亮,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晦暗苍茫之中。

蔚尹野薰眨了眨眼睛,才发现凉伊月已经醒了,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蔚尹野薰素来伶牙俐齿,被她这么一瞪着,居然像哑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凉伊月脸上满是厌恶之色,却似乎无奈地闭了下眼睛,隔了一会儿才开口问:“是你救了我吗?”

她语气虽冰冷,声音还是很悦耳,蔚尹野薰听着居然有点走神,直到她冷冷哼了一声,才醒悟过来,傻傻地点点头。

凉伊月挣扎了一下,手臂却不受控制地软软垂下。

蔚尹野薰连忙说道:“你中了剧毒,现在毒性还没有散去。”

凉伊月怔了怔,冷声斥道:“放开我!”她语气虽然冰冷严厉,脸上却无法控制地浮上一抹薄薄的红晕,蔚尹野薰看在眼里,又是心波一荡,轻轻松开她身子,和她拉开点距离。

凉伊月衣衫还没有干透,夜风清凉,骤然离开他的怀抱,冷得直打哆嗦。

蔚尹野薰看她小脸煞白,一只脚还****着,葱白的脚指头都蜷缩着,显是冷极了,便伸手握住她未着寸缕的脚。

“你干什么?”凉伊月又惊又怒,叫道。

蔚尹野薰弯眉一笑,脱下自己的一只鞋子给她套上,看到两只脚穿着一大一小两只鞋子,显得不伦不类,索性把另一只也脱下来给她换上。

凉伊月怔怔看着他动作,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蔚尹野薰在她旁边坐下,低声道:“夜里这山上有瘴气,公主委屈一晚,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回去。”

凉伊月眉尖微颦,眼中寒光暴涨,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

“我也是大梁郡人,知道黑甲军是皇室的卫队,猜出公主的身份也不足为奇吧?”蔚尹野薰苦笑着解释。

似乎相信了他的说辞,凉伊月眼中的戒慎微微淡去,冷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蔚尹野薰一瞬间有些迟疑,勉强答道:“我只是个乡野小子,您叫我野薰就可以了。”

“野薰……”凉伊月轻哼着目光炯炯地打量他,突然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露出狐疑的神色。

“嗯,野生的杂草。”蔚尹野薰浅笑着解释。

凉伊月死死盯着他,蓦地沉声道:“你跟蔚尹山是什么关系?”

蔚尹野薰倏然僵住。

凉伊月慢慢说道:“蔚尹山是我们南岳第一将军,他有三个儿子,蔚尹野树、蔚尹野木、蔚尹野卉,树、木、花、草,他曾经说过,如果有第四个儿子,就以草做名。”

“这只是巧合而已。”蔚尹野薰装傻。

“巧合?”凉伊月不屑地哼道,“难道你跟蔚尹山长得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也只是巧合?”

蔚尹野薰尴尬地傻笑,“是啊。”说来也奇怪,蔚尹山四个儿子,只有他不在父亲身边长大,偏偏他外貌和父亲最相似。他一时大意,说出自己真正的名字,暗暗懊恼不已。

凉伊月初见蔚尹野薰时并没有留意,刚才听说他的名字,才本能产生了联想,越看越像,这时听他不肯承认,秀雅的眉毛顿时打成结,冷冷说道:“据我所知,蔚尹山的确有四个儿子,当年他的三个儿子都战死沙场,第四个儿子降生后,他的妻子害怕这个儿子也步哥哥们的后尘,就把他送去了乡下。那个孩子的名字……”她冷笑着抬眼,“听说就叫蔚尹野薰。”

“真是太巧了。”蔚尹野薰继续装傻。

“你不要跟我打马虎眼!”凉伊月板起脸,“蔚尹野薰!看到你这张脸,我要是还猜不出你是谁的儿子,就真是被燕啄了眼。”

话说到这样的程度,蔚尹野薰再也无法嘴硬,只好勉强笑道:“公主目光如炬,野薰佩服不已。”

凉伊月看了他半晌,道:“三年前剑凌关一役,你父亲身受重伤,然后就挂冠而去,这三年来,我们兄妹几次寻找他的下落未果,只道他已经远走他方,难道你们一直都留在大梁郡?”

“是,”蔚尹野薰无奈地点头,“所谓目不见睫,人可以看见很远处的东西,却偏偏看不见自己眼皮底下的毫厘,我们知道你们会寻找我父亲,一直都没离开大梁郡,就是揣测你们一定以为我们会远走高飞。”

凉伊月道:“你父亲是一代名将,这虚虚实实的用兵之道果然学得好。”

蔚尹野薰被她一赞心里甜丝丝的,只不过没有说出这实际是自己的主意。

凉伊月又问道:“你父亲现在怎么样?”

蔚尹野薰道:“承蒙公主挂念,家父现在一切都安好。”

凉伊月点头道:“那我和皇兄就能安心了。”

蔚尹野薰想了想,说道:“公主,野薰想多嘴说句话。”

凉伊月挑眉,“你是蔚尹将军的儿子,自然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蔚尹野薰蹙眉道:“你是被银线蛇咬伤后中了毒,只不过……”

凉伊月转过头来,语气淡淡的,但又充满了威严:“只不过什么?”

蔚尹野薰沉吟着道:“银线蛇本身无毒,公主被它咬伤后却中了剧毒,我怀疑,这种银线蛇根本就是被人喂毒饲养长大的。”

凉伊月沉默片刻,缓缓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饲养这种银线蛇绝非朝夕的工夫,饲主当然是有目的的……”蔚尹野薰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低喃,“蛇也绝不可能自己分辨出要攻击什么人……”

他攒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凑到凉伊月身畔,吸吸鼻子。

“你干什么?”凉伊月往后躲了躲,怒道。

蔚尹野薰缩回身子,低声说:“我第一次跟公主接触的时候,闻到公主身上有很奇特的熏衣香味……”他微微红了脸,悄悄睥睨凉伊月一眼,看她神情间也有点赧然,不由得更是窘迫,清清嗓子,勉强又说道:“公主在湖水里浸泡过以后,这种味道已经消失了,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个饲主一定用公主常用的熏衣香料训练银线蛇,所以,公主中毒,绝不是意外,而是蓄谋已久。”

凉伊月皱着眉,似乎在思考。

“那个人既然如此处心积虑要置公主于死地,只怕还会有后招,公主要多加提防才是。”蔚尹野薰补充道。

凉伊月沉吟了一会儿,看了看他,淡淡地说道:“多谢你的关心。”

蔚尹野薰呆呆地坐在那里,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的确在向他道谢,心里顿时莫名地兴奋不已。

凉伊月秀雅的眉毛微微拧了起来,“这件事在大梁郡人尽皆知,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想必你也猜到了,要杀我的人自然是伯夷古,这三年来,他跟我们兄妹一直明争暗斗,都想成为这北宴的主宰。当年他被迫接纳我皇兄,本来就是无可奈何,皇兄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他当时如果和皇兄开战,无论胜负如何,渔翁得利的都一定是大哥。他并没有想错,只不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笑意从她唇边逸了出来。

蔚尹野薰咳嗽一声,接口道:“只不过他低估了皇上的能力,皇上虽然被夺了皇位,却绝不是无能之辈,更不可能甘心做他的傀儡。”

凉伊月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慢慢说:“你说得没错。”

“他统管北宴一十三郡,手下人才济济,公主要多加小心。”蔚尹野薰踌躇片刻,终于还是露出关切的神色。

“这次,是我大意了……”

凉伊月话音未落,蔚尹野薰突然面色一凝,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凉伊月一愣,屏神聆听,微微变了脸色。

一缕极细极缥缈的笛音流散在空气中,轻得恍若清风的低吟,稍不注意就会忽略掉。

“我去过苗疆,那里的人擅用笛声驱赶毒蛇……”蔚尹野薰低喃,忽然跳起来,抱住凉伊月三步并作两步跃入湖中。

已经是九月初,湖水清凉刺骨,凉伊月中毒未愈,更是冷得上下牙齿直打颤,蔚尹野薰只能把她紧紧搂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浸湿的衣衫紧紧黏贴在身上,恍若第二层肌肤,两个人都是脸红耳热,羞赧不已,反而忽略了寒冷。

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淡淡弥散,黯淡了星辉。

稀薄的月光下,隐约可见草丛中慢慢蠕动出淡白的银色,不是一条两条,而是星罗棋布。

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条银线蛇,饶是蔚尹野薰艺高胆大,也不禁头皮发麻、心惊胆战。

两个人在水中站了差不多一刻钟,那笛声虽然消失了,银线蛇却依旧盘横不去,蔚尹野薰看到凉伊月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牙齿不停地打颤,心里一紧,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猜伯夷古断定你在这山中,唯恐你逃脱,索性把所有的蛇都放在山上,我们留在这里不被蛇咬死,也会活活冻死,不如去湖的对面吧。”

凉伊月知道他说得有理,蹙眉道:“我,我不会游泳。”

蔚尹野薰心道,就算你会游泳,现在的身体,也绝对游不了,温声道:“没事,我带你过去。”

他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身子,另一只手臂划动水面。

这雁荡湖虽然不大,也绵延了七八里,蔚尹野薰自中午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又带着一个人,不一会儿,就觉得筋疲力尽,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凉伊月脸颊贴在他胸口,感觉到他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和喘息,低声道:“你放下我,自己过去吧。”

“别胡说!”蔚尹野薰轻斥。

“我们又不熟,你没必要为了我以身犯险。”凉伊月淡淡地说。

没必要啊……刚才心里还充斥着的温馨甜蜜感觉顷刻间荡然无存,蔚尹野薰嘴里不知怎的泛起一股苦味,咬紧牙关,把她抱得更紧。

感觉到他的肌肉突然僵硬绷紧,凉伊月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蔚尹野薰不肯丢下她独自逃生,她心里还是有一点感动和意外的。确切地说,她根本就不明白,他为什么肯为了自己冒险?

蔚尹野薰咬紧牙关,千辛万苦终于游到对岸,把凉伊月放下,他就像失了水的鱼,大口喘着气,连抬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置身处是一片茂密的槭树林,有的叶片已经开始泛红,夜色中看起来有几分妖冶的诡异。

淡淡的雾霭从林中蔓延开来,影影幢幢。

蔚尹野薰抬起头,皱着眉头吸吸鼻子,勃然变了脸色,蓦地坐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轻轻晃了晃,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来,居然只剩下这一颗,他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不露声色,把药丸递到凉伊月嘴边,“快吃了。”

凉伊月紧抿着唇,瞪着他。

“那是瘴气,有毒的,这药丸可以驱毒。”蔚尹野薰解释道。

“只有这一颗,我吃了,你怎么办?”凉伊月挑眉问,她当然看到他刚才摇晃瓷瓶的动作。

“我自小在药缸里泡大的,这点毒气根本算不了什么。”蔚尹野薰打着哈哈说。

凉伊月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犹豫着低头,在他手上一口咬掉半颗药丸。

“你……”蔚尹野薰愣住。

“虽然你的牺牲精神很令我感动,不过,你好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吧?”凉伊月说。

蔚尹野薰怔怔看着她,她的声音虽然还是冷冷清清的,脸上却带着孩子般的执拗坚持,还隐约有那么点令他心跳加速的赧然,他心肠骤软,柔得快要融化一样,温声道:“天亮瘴气就会散去,只有半颗,药效不够,根本维持不到那个时候。”

“那我们两个就一起死在这里好了。”凉伊月若无其事地说。

四野无声,安静主宰了一切,蔚尹野薰举着半颗药丸的手僵住,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哽住了。

“那我们两个就一起死在这里好了。”凉伊月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却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水中,在蔚尹野薰心中荡起微微的涟漪。

他垂下视线,张口吞掉剩下的半颗药丸,然后蹲下身子,把凉伊月拖到背上,勾起唇角淡然一笑,“药效虽然维持不到天亮,不过,我们走出这片瘴气林还是没问题的。”

凉伊月吃惊地问:“你,还能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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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弧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只知道自己正在三千世界中体验人生。可是,这些都是什么奇葩人生?果然,幸福的人生都是相似的,悲惨的人生……各有各的惨。白弧在异世流离中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比起用脑子,她更适合用拳头。可是某人告诉她,让她体验人生就是为了学会用脑子。白弧:emmm……那你帮我用脑子,好不好?某人:脑子借给你,好不好?1V1,暴力女主。背景板男主,可作为无CP食用。
  • 我在美漫当佣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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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陌:托尼,你看这个紫薯,是不是又大又壮?只要付出些代价,今晚就能烤着吃,怎么样?托尼看了看自己的余额和仓库,含泪点了点头。苏陌:蝙蝠侠,你看这个巴巴托斯,是不是很威风?只要一点点的报酬,它从哪来就会回哪去,怎么样?钢骨:不要啊,我们好久都没有经费了,一个月没有买过机油了。苏陌:支持分期付款哦。我是一个不喜欢单打独斗的佣兵,我是一个游走于漫威和DC的主角,我就是苏陌,保护伞佣兵团的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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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邪魔入侵濒临灭亡的人类,绝望之中疯狂制造时间机器想要回到过去,阻止邪魔的入侵拯救回来。然而承担此次任务的张宸,虽然穿越成功,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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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款破解人、鬼、怪、魔、仙作案的游戏,一个弱不禁风的大学生,通过破解一个又一个离奇的案件,实力得到逐渐加强,最终走上至尊巅峰。简介很俗套,剧情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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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不亡我,我定要逆天,业力又如何,九陨天尊又怎样,若伤我的人,哪怕一分一毫,我也要闯凤舞阁诛你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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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钻石王老五的艰难爱情》是一个“魔鬼”爱上“天使”的故事。在美丽的海滨之都星海市,年轻的亿万富翁、成功的民营企业家、鲲鹏房地产公司董事长孟皓,是星海市许多女人的梦中情人,但孟皓本人却无视女人和爱情。最终,她走进了孟皓的办公室。孟皓爽快地支付了叁拾万,但条件是要林雨馨“做他一年的情人或妻子”,出乎意料,林雨馨选择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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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日降临,异能觉醒,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是道德崩坏的时代,是人类挣扎求生的时代,亦是强者丛生的时代!!这是一个拥有特殊异能的大佬,在末日生存的故事。(简介无能,请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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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栀很瘦,但小名叫圆圆;北杭很酷,但小名叫坑坑。北杭很无奈,想是想改的,但谁叫圆圆爱叫呢。此文讲述了圆圆与坑坑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