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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生死关头

皇宫,御书房。

秋风萧瑟,漫卷一地残黄。

凉伊月怔怔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发呆。

放下手中的奏章,凉伊夙叹着气问道:“你有心事。”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没有。”凉伊月摇头。

“别忘了哥哥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凉伊夙啧啧皱眉,“有什么事是不能跟哥哥说的,是不是跟野薰相处得不好?”

凉伊月还是摇头,表情却很迟疑。

“如果他敢欺负你,哥哥帮你出气。”凉伊夙一本正经地说。

“真的没有。”凉伊月强笑了一下。

凉伊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半晌,笑了,“我的伊月长大了,嫁人了,有心事都不肯跟自己的哥哥说了。”

“皇兄!”凉伊月皱眉。

“伊月啊……你是不是还念着濮阳熙呢?”他原本轻松的语气,突然凝重,担忧地望着她。

凉伊月没有回答。

“伊月,”沉默了一会儿,凉伊夙缓缓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你嫁给蔚尹野薰?”

凉伊月茫然不解地看着他。

“你该不会以为,哥哥真的会为了得到一个将军,就随便把你嫁给什么人吧?”凉伊夙失笑地看了她半晌,然后叹了口气,放慢了声音,“你第一次带蔚尹野薰回来的时候,看见他第一眼,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

凉伊月讶然。

“简直是——慑服。”

凉伊月抬起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震惊地看着他。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干净的一双眼睛,不存一分尘泥,不染一丝外物,整个人通透得仿佛高山上的傲雪。”凉伊夙轻轻摆摆手,直起身子倚靠在后面的书架上,眼中带着憧憬的情绪,悠悠道,“然后,你对我说,他能收服伯夷古,我当时很怀疑,就这么一个纯净的少年,要凭什么胜过那只老狐狸?胜过我的谋士和雄兵?”

凉伊月微拧起眉,这也是她不解的地方。

“其实,就算他没有收服伯夷古,我也会赞成你嫁给他。”凉伊夙笑起来。

凉伊月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是真的,”凉伊夙点头道,“那么纯净的一个人,应该会让我的妹妹幸福吧?我有那样的感觉。可是,令我大吃一惊的是,他居然真的说服了伯夷古。”他慨叹,“后来,我跟他谈过,才明白他为什么会赢,是我们想要的太多,所以才会看不清楚,他是无欲无求,所以,看得比我们都透彻。他知道人性,也知道人性的弱点。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他就是那种人吧。”

“你说他无欲无求,那他干吗要娶我,要做驸马?”凉伊月反诘,她曾经以为蔚尹野薰对她是有几分喜欢的,但成亲半个月以来的冷落,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凉伊夙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很快地按捺下去,轻叹:“原来,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凉伊夙张了张口,最后只是摇摇头。

“皇兄!”凉伊月眉头皱起,显出不悦的表情。

“伊月……”凉伊夙转头凝望着窗外枝头枯萎的残花,再回过头来的时候,轻叹了口气,“他想要的,也许只有你。”

“……”凉伊月一震,猛地抬眼,看到凉伊夙肯定地点点头。

“他想要的,也许只有你。”

辞别了皇兄,乘马车回驸马府,一路上,凉伊月脑子里徘徊的都是这句话。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虽然猜测蔚尹野薰对她有感情,曾经为了救她甘愿冒险,但是,喜欢她的人会每夜让她独守空房吗?什么样的丈夫会做那样的事呢?所以,她不免怀疑,他之所以救她,根本就因为她是公主。

她还记得,她说要报答他,他毫不犹豫地说要钱,而自己让他入朝,他又提出要跟自己成亲。

细想想,他喜欢自己什么呢?凉伊月知道自己性子高傲,待人冷漠,连自小在身边服侍的翠鸾见到她发火,都会吓得魂不守舍。

他曾经说过喜欢自己的美貌,好吧,她知道,自己的确有几分姿色,但也没有自负到能以色惑人的程度。

所以,如果说当初他不过是欲擒故纵,想要的还是功名利禄,倒是更可信些。

然而,皇兄居然说,他想要的是自己……那怎么可能?如果他真的想得到自己,干吗夜夜独宿书房?

百思不得其解的凉伊月回到府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径自回房,而是鬼使神推地绕到了书房,里面还亮着灯。脚下顿了顿,凉伊月终于没勇气走进去,正要抬脚离开,便听到翠鸾的声音:“驸马爷,这芋头酥和黄松糕是宫里刚刚送过来的,我给您配了一碟酸泡菜,趁热吃味道特别好,您尝尝。”

凉伊月抬起的步子不由自主落下,眉尖微颦。

“搁着吧。”只听蔚尹野薰应道。

“驸马爷,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翠鸾殷勤说着,“您忙着看书,不如奴婢喂您……”

凉伊月顿时心头火起,想也不想便推门进去。

里面的两个人看到她,都愣住。

翠鸾手里还拿着一个黄松糕,凑到蔚尹野薰唇边的手抖了抖,黄松糕骨碌碌掉在地上,她慌慌张张地捡起来,“公、公主。”

凉伊月冷冷瞥她一眼。

“公、公、公主。”翠鸾忙不迭跪在地上,抖得跟筛子似的,哆嗦得话都说不利落了。

“你……”

凉伊月瞪着眼还待说什么,蔚尹野薰插嘴道:“你先下去吧。”

翠鸾悄悄睨一眼公主的脸色,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被她瞪了一眼,又差点跪下去。

“去吧。”蔚尹野薰又道。

翠鸾赶忙连滚带爬地出去,离开书房四五丈远,终于吐出口气,抹一把,额头汗涔涔的。

她跟随凉伊月多年,当然能感觉得到公主什么情况下是真的震怒,绝对不能招惹。

“公主刚从宫里回来吗?”蔚尹野薰看见凉伊月略显发青的脸色,只道她冷了,把角落的暖炉挪过来,又把自己搭在椅背上的披风取下,披在她肩上,柔声说:“翠鸾刚拿来的点心,还热着,你吃一点。”

凉伊月被他体贴的言行弄得心肠一软,心中的闷气顿时散了大半,闷声道:“你在看什么?这么用功?”下意识地低头看书桌上半摊开的书,密密麻麻布满了小字,半卷起的书面上写着几个古篆黑字,竟是一本纵横家的典籍。不禁大感意外,“你竟然看这种书?!”

“识大局、善揣摩、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能决断……无论何时,这些都是制胜之道。”蔚尹野薰一笑。

凉伊月心中一动,“所以,你才能说服伯夷古?”

“我只是把他没有看清楚的事实,指出给他看。”蔚尹野薰坦然道。

听了他这句话,凉伊月突然想起皇兄说他有容乃大、无欲则刚,看得比别人透彻,难道皇兄说的是对的?

“对了,你看看这个。”没有留意到她的失神,蔚尹野薰捡起旁边的一张文笺给她。

是一张装帧精美的烫金拜帖,落款处赫然写着——“伯夷古顿首”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伯夷古请我们晚上去赴宴?”凉伊月挑眉。

“嗯。”

“这只老狐狸又在搞什么鬼?”凉伊月嘀咕。

蔚尹野薰洒然一笑,“去看看就知道了。”

“野薰,”凉伊月打量他泰然自若的神情,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很害怕、惊慌失措的时候?”

“啥?”蔚尹野薰愕然。

“是有点好奇啦,”凉伊月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在沧浪山遇险的时候,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危机,我都没见你惊惶过。”

蔚尹野薰呵呵笑道:“对一个纵横家来说,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冷静,冷静才能审时度势,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你真的,从来都没有失控过?”凉伊月扬眉。

蔚尹野薰垂下眼,半晌淡笑道:“你不会以为,我生下来,就是个纵横家吧?”

安静的室内,他的声音听起来居然有点模糊。

凉伊月盯着他的侧颜,明明跟刚才完全一样,姿势和表情都没有变,她居然觉得……他不同了。

并不是样子,而是心情,一瞬间就不同了,似乎有一种叫做“忧伤”的情绪从他心底淡淡弥散开来。

不知道为什么,凉伊月就是有这样莫名的感觉,并且坚信自己的直觉并没有错。

是什么事情,居然能让他失去理智呢?一直到晚上去相府赴宴的时候,凉伊月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伯夷古设宴在中庭,凉伊月和蔚尹野薰赶到的时候,酒席已经布好,大概是在等他们,所以还未开宴。

陪客众多,都是朝中地位颇高的王公大臣。

看到他们进来,伯夷古远远迎过来,把他们让到主位上,大笑道:“公主和驸马爷来晚了,老臣不敢勉强公主,驸马爷可是要多喝几杯!”

蔚尹野薰也不多嘴,爽快地接过他递过来的酒,眼睛眨也不眨地一口喝干,博得满堂的喝彩声。

北宴民风淳朴、素喜豪爽,见他如此爽快,原本轻视他的人,也缓和了几分。

伯夷古又笑嘻嘻给他斟满第二杯,蔚尹野薰刚端起来,旁边的凉伊月低声道:“少喝点。”

蔚尹野薰一怔,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却笑开来,别有深意的笑容令凉伊月暗暗恼火,懊恼自己的多嘴。

蔚尹野薰果然放下酒杯,不再多喝,和伯夷古说些奇闻轶事。他母亲早丧,自幼漂泊,游历过很多地方,又善言辞,把一些道听途说的故事说得活灵活现,连凉伊月都忍不住侧耳倾听。

筵池中,一群舞姬已经开始翩翩起舞。

紧密的鼓点、婉转的音乐,轻曼的舞步、款摆的腰肢,每一次妖娆扭转,都勾得在场的人心波荡漾。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舞姬,美貌出尘,身姿婀娜,一身轻纱、流云水袖,轻盈旋舞,更显得妩媚万分。

所有男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了,连蔚尹野薰也不例外。

凉伊月本来是饶有兴味地听他说话,他却突然住了口,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蔚尹野薰死死盯着那个舞姬时,她就郁闷了,毫无道理的郁闷。

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不满,蔚尹野薰全部注意力似乎都被那个舞姬吸引了,盯着她的瞳子熠熠发光。

“果然是个登徒子!”凉伊月咬牙切齿地在心底咒骂。

她不知道,蔚尹野薰虽然跟别人一样盯着舞姬看,看到的东西却完全不同。

他发现,她刚才踏错了一个鼓点,并不是错觉。

舞蹈和武术其实是有共通之处的,都讲究协调、统一、酣畅淋漓,而且一旦习惯以后,身体就会本能做出动作和反应,想犯错都很难。

可是,刚才舞姬行云流水的舞步中,居然走错一步,这是非常奇怪的。即使作为伴舞的舞姬和她配合得非常默契,巧妙地迎合她的步伐,看起来还是难免有一点不协调。

过了一会儿,在相同的鼓点,她又跳错了一步。

蔚尹野薰心中一凛,他知道自己隐约的不安来自哪里了,他虽然不懂舞蹈,却有着野兽般敏锐的直觉。

这些舞姬虽然柔软美丽,但动作中却隐隐透着一股凌厉肃杀之气,这种气势让她们和柔美的歌舞生生割裂开来,仿佛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而为首的领舞者,她踏错的两步,都朝着自己这边的方向,连着两步以后,整个舞群的位置距离自己,已经很接近了。

“啪!”一段鳕鱼肉猝然丢在自己面前的空碗里,蔚尹野薰一怔,只见凉伊月若无其事地放下筷子。

就在这时,一声高亢的琴音铮然迸响,那个舞姬突然目露凶光,流云水袖舒展,竟似两道利刃,直袭向凉伊月面门,眼见就要将她置于死地!

蔚尹野薰骇然失色,飞身而起,仓惶间,用自己的手臂缠住水袖,“嗤啦”一声,袖子被他硬生生挣断。

那舞姬一击不成,左手张成鹰爪,抓向凉伊月的咽喉。

乌青的指甲,足有半寸长,必定是藏了剧毒,如果被她抓破,后果不堪设想。

凉伊月一脚踢翻桌案,腾身后翻,她的动作快,那舞姬动作更快,指尖已经堪堪碰触到她臂膀……

凉伊月只道无法幸免,骇然闭上眼睛。

一只铁钳般的手横里伸出,抓住舞姬的手腕,只听“啪”一声,她的手腕竟被硬生生拗断。

断了的手掌落到不远处的桌上,旁边还没醒过神来的大臣骤然见到眼前多了一只血淋淋的手掌,惨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还没有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其他人,都尖叫着四散而逃。

有几个武将大喊着:“保护公主!”冲上来把其余的舞姬尽数斩杀。

那断腕的舞姬厉叫一声,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拍向凉伊月头顶。

蔚尹野薰一脚踢在她胸腹,把她踹了出去。

两个武将把大刀架在她脖子上,怒吼:“跪下!”

那舞姬慢慢仰起头,突然一口血箭喷出,直射向凉伊月。

两名武将被血箭刮到脸,惨叫连连,松开手中大刀,躺在地上捂着脸打滚。

蔚尹野薰抱住凉伊月腾身跃起,饶是他动作快逾追风闪电,依然有两滴血落在他手臂上。

另几个武将连忙上前,一阵乱刀把那舞姬砍死。

蔚尹野薰放下凉伊月,撕开自己的袖子,只见被两滴血击中的部位已经青肿溃烂,他飞快地拣起打翻在地上的酒壶,将剩下的酒都浇到伤口上,然后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把变色溃烂的部位全部剜掉。

这一系列动作快速迅捷,等别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自己包扎好了,跳到场中检视那两个武将脸上的伤口,惋惜地摇摇头。

旁边的凉伊月愣在那里,半晌没做声,心里涌起一波波难言的滋味,她第一个反应是逃难,蔚尹野薰的动作却是保护她,好像保护她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如果说,一刻钟以前,她还在怀疑他娶自己的居心,现在却不得不相信,他的确是很在乎自己的,在乎到胜过他自己……

看着他包扎好的伤口,莫名地涌起心疼,是什么样的经历,使他能做出这样快速的反应?那不是经过理智思考的结果,而是野兽般求生的本能。

能拥有这样的本能,要经历什么,又付出了多少代价?心中不由得一震,她几乎不敢想下去。

两个武将哀号着断了气,刚才被吓跑的大臣们陆陆续续地回来,围在凉伊月身边战战兢兢地问安,当然也没有忘记对武艺高超、忠心耿耿的驸马爷表示敬仰之情,下人们则匆匆收拾着满地的狼藉。

几个对皇室效忠的大臣堵着伯夷古,正气凛然地质问:“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一定是你!”

“竟敢刺杀公主!胆大包天!”

“……”

“……”

蔚尹野薰忍着伤口的剧痛走过去,含笑道:“各位大人误会了,这件事绝对跟相爷无关。”

众人都有点怔愣,连伯夷古都讶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会替自己开脱。

蔚尹野薰道:“相爷手握重兵,手下能人异士自然为数不少,如果真的存心谋杀公主,绝对不会在自己家里,更不会邀请众位大臣亲眼目睹。”

众人低头思忖了一会儿,都暗暗觉得有理。

他们本来对蔚尹野薰这样一个乡野小子突然成为驸马,又被皇上信赖,心怀不忿,今日亲眼见到他武艺高超,又对公主忠心耿耿,不禁都颇为佩服,尤其那几个武将,连连点头附和。

伯夷古感动万分,老泪纵横地跪在蔚尹野薰面前,“多谢驸马爷仗义执言、明察秋毫,才洗刷了老臣的清白。”

蔚尹野薰双手搀起他,温声道:“相爷大礼,野薰愧不敢当。”

凉伊月走过来,打量着他受伤的手臂,皱眉问道:“你的伤要不要紧?不如我们马上入宫,找太医瞧瞧。”

“我没事,你别担心。”蔚尹野薰心里一暖,温声微笑道。

凉伊月咬咬嘴唇,见他神情平静,稍微安下心,掉过视线看着伯夷古,冷声问道:“那些舞姬相爷是从哪里找来的?”

伯夷古作了个长揖,面皮赤红,讷讷道:“是、是老臣在挽香楼认识的,见她们舞姿曼妙,就、就收入府中……”

凉伊月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伯夷古更是尴尬。

蔚尹野薰缓声道:“她们怕是图谋已久的,相爷不必自责,还是先叫人查清她们的底细和幕后的主使要紧。”

伯夷古擦把额头的冷汗,连连应是。

蔚尹野薰又道:“今日我们便先行告辞了,残局还要劳烦相爷收拾,改日我和公主再来登门讨酒喝。”

他这句话清晰表明了相信伯夷古的无辜,伯夷古更是感激,一路送出府门来,马车驶出挺远,还能看到他站在原地。

凉伊月放下毡帘,转回头淡笑道:“他好像完全被你收服了。”

“用兵之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蔚尹野薰脸色有点发白,闭上眼睛轻声问道,“不知道皇宫里有没有天山雪莲?”

“你要天山雪莲干吗?”凉伊月纳闷地看着他,这才发现他神情不大对劲,“你怎么了?”

“是雾影啊,不过,我还撑得住。”蔚尹野薰安抚地一笑。

凉伊月心中猛然一跳,声容都变了:“雾影?!”

“你别担心……我……”他还待再说什么,却头一垂,身子一软,慢慢滑倒在她腿上。

凉伊月惊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这是一场梦魇,腿上承受的重量越来越清晰,好半响才发出声音来:“蔚尹野薰!蔚尹野薰!野薰!你……你怎么了……”叫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中一片凄惶,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着,死一般吓人。

蔚尹野薰伏在她腿上,头上的发簪蹭歪了,长发凌乱地垂落,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凉伊月半晌才反应过来,仓惶地扶他,他就像全无生气的人偶,长发覆面,看不清楚面容。

手指止不住地发抖,轻轻撩开他覆面的长发,露出一张血色尽失的容颜,说不出的孱弱,唇边有血丝慢慢溢出来,深红似墨,叫人看得心惊。

慌乱地伸手擦他唇角的血渍,衣袖染红了一大片,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野薰!野薰……”凉伊月失措地叫着,好一会儿,才见他微微睁开眼睛,对着自己浅浅一笑,更多的血从唇边溢出,触目惊心。

“野薰!野薰!”

“别……别怕……我……我没事……”蔚尹野薰微微开口,低声说,声音里似乎还含着笑意,仿佛累极似的合上眼睛,声音更轻了,“找到天山雪莲……我就没事。”

见他又闭上眼睛,气息越来越弱,凉伊月心中更是惊惶,失声惨叫出来:“野薰!”

“公主……”蔚尹野薰没有睁眼,只是浅浅一笑,声音低如梦呓,“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凉伊月怔怔地抱着他,心中突如其来的钝痛让她呼吸都凝滞了。

他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可是,他问她,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成亲以来的冷落终于有了答案,原来,他早就知道,知道他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野薰……”凉伊月只是哽咽着叫出他的名字,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听着他隐忍的低低呻吟,心里便一点点地软下去,针刺似的痛。

就如蔚尹野薰所说,只要有天山雪莲,他就没事的。

凉伊月坐在床边,已经是正午时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窗外一片灰蒙蒙的,室内也暗暗的,叫人看得低郁。

御医已经给蔚尹野薰检查过,除了听他的话喂他吃下天山雪莲,却什么都做不了。

御医说,雾影是天下三大奇毒之一,足以叫人当场毙命,幸好蔚尹野薰处理得非常及时,并且体质特殊,才保全性命。

但凉伊月无法想象,他明知道自己中了剧毒,居然面不改色,掩饰得天衣无缝,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一想到他为了救自己,差点死掉,凉伊月就禁不住浑身战栗,连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心里既怜又怕,怜他所受的毒性折磨,怕他就这样离去……还有莫名的似乎要破胸而出的某种情绪,她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知道他没有生命危险以后,惊恐的心情淡去了,看着他苍白如雪的容颜,怜惜却有增无减。

从来没有这样心疼过一个人……即使是濮阳熙,如果说濮阳熙是太阳,光芒万丈,那么蔚尹野薰就是月亮,淡泊宁静。太阳固然耀眼,烈焰却可以焚毁一切,月亮虽然宁静,却似乎可以包容一切。

他们,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唔……”床上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凉伊月愣了一下,看过去,床上的那个人却没有一丝动静,好像刚才的声音只是她的错觉。

过了一会儿,蔚尹野薰才又低低地哼了一声,皱了皱眉,并没有睁开眼睛。

“野薰!”凉伊月靠近他,紧张地唤了一声。

蔚尹野薰像是没有听到,眉头锁得更紧,微微张口,缓慢地呼吸着,表情很痛苦的样子。

“野薰!”凉伊月试探着又叫了一声,伸手抚他的额头,只觉得掌心出奇的烫,心中一惊,明白过来他在发烧。

连忙又唤御医过来,给他灌了药,又把被子裹严了,用湿毛巾一次次给他冷敷。

蔚尹野薰睡得很不安稳,偶尔低吟出声,更多的时候,极冷似的浑身瑟瑟发抖,咬紧的嘴唇显示着他正隐忍的痛楚。

凉伊月心中一阵难受,握住他的手,想要安抚他。

窗外的雨丝缠缠绵绵,也不知道下了多久,交握的掌心渐渐有了细汗,凉伊月动了一下,正想收回,却被他拉得死紧,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以为他就要醒了,凉伊月凑过去看他,只见蔚尹野薰依旧紧闭着双眼,微微动了动唇,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你醒了吗?”凉伊月柔声问道。

像是回应她的话般,蔚尹野薰又轻轻地动了动唇,这回听得清楚了。

他说:“伊月。”

凉伊月一下子僵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心跳不由得乱了节拍,这是第一次,蔚尹野薰叫她的名字。

他从来没有直呼过她的名字。

低低地、轻轻地、温柔缱绻、含情脉脉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微微开合的双唇一声声呼唤着:“伊月……伊月……”

“野薰。”情不自禁地叫着,凉伊月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里有着多么浓烈的怜惜,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不停呼唤着她名字的男人叫她心疼不已。

那一声声呼唤,就像无言的指责,和记忆里的片段重叠,叫人崩溃。

第一次见面,他从天而降,落在自己怀中,如果不是顾忌周围的人太多,不想传出嗜杀的名声,自己早就杀了他。第二次见面,如果不是他身手敏捷,已经葬身在自己剑下。然后是一次次的舍身相救,苍白倦怠的少年,眼神清澈,笑意如水地对自己说:“我很累,也很饿,但我会带你活着出去……”

有什么热热辣辣的东西涌上眼眶,并不是真的想不起来,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新婚之夜,在他怀中,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着的呢?他的若无其事背后,隐藏着怎样深沉的痛楚?

凉伊月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看着床上的人,呆呆地发怔,蓦地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一道无色的水痕沿着蔚尹野薰的眼角滑落,滴在枕畔,就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击在凉伊月心头,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下意识地手上一紧,用力握着他的手,想要开口去唤,张了口,才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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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互成欢喜

    每个人对自己青春的解读都不同,有的轰轰烈烈,有的平淡无奇,但总该有人的青春是唯美柔和的,总该有人的人生是平和温暖的,总该有人的样子是温柔了岁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