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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最是伤别离

夜色苍凉如水,案几上的宫灯弥散着淡白的光晕。

刘恒躺在床上,面色清冷如月。

旁边靠椅上的薄姬浅啜一口茶水,慢慢说道:“有些话,就算是你不爱听,我也得说。”

“如果是关于猗房的事,我心中有数,母亲就不用说了。”刘恒淡淡地说。

“你有什么数?你被那个狐狸精迷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薄姬怒叱,“窦猗房自幼和刘盈一起长大,深受吕雉宠爱,如果说她会背弃他们母子死心塌地跟着你,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刘恒支起身子,牵动伤口,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慢慢说:“我信她。”

“你信她?”薄姬冷笑,“如意已经死了,你说吕雉的下一个目标是谁?难道她会放过你?”

刘恒默然,眉头皱得更紧。

薄姬和缓了语气:“你是我儿子,就算是我们两个再不对盘,这辈子生死荣辱都注定是在一起的,母亲绝对不会害你。今天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吕雉一直没有下手,是因为她畏惧代郡兵强马壮,不清楚你的底细,你熟读兵法,一定知道什么是苦肉计,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她叹息着走了出去。

刘恒慢慢俯下身子,把头埋在蚕丝被上,这么多年,他走到哪里都带着这床被子,夜夜都感受着它的温暖。

他淡淡地笑了,就算是苦肉计也没有关系,只要是你,对我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窦猗房倚坐在床上,眼睛盯着头顶的琉璃流苏,目光却像落在千里之外般的空洞茫然。经过数天精心调理,她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却每天都躲在房里,抱着枕头想心事。

“咚咚咚……”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窦猗房半晌才反应过来,“请进。”

胡太医慢吞吞地走进来,坐在床边的小几上,慈眉善目地含笑道:“窦姑娘今天气色不大好啊。”

窦猗房伸出手腕让他把脉,两个人以前在未央宫中常见面,而今在距离京城数千里之外重逢,彼此都觉得有几分亲切。

胡太医号完脉,捻着胡子点头,“到底是年轻人,伤得即使重些,很快就能将养过来,窦姑娘已经没有大碍了。”

窦猗房放下袖子,问道:“代王殿下呢?他怎么样了?”

“代王?”胡太医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滞住,半晌慢慢地说道:“殿下身子骨一向硬朗,该好的自然都好得差不多了。”

窦猗房蓦地抬起眼睛,瞪得溜圆,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那不该好的是什么?”

胡太医默然不语。

“说!怎么回事?”窦猗房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不能说。”胡太医摇头。

“胡太医!”窦猗房声音里夹杂了怒意。

“殿下吩咐,不能告诉任何人,不过……”他又拉长了调子,听得窦猗房直磨牙,“如果是窦姑娘的话,或许让你知道,还能帮着想点办法。”

“你再不说出来,信不信我把你的胡子一根根拔光?”窦猗房恨声说。

胡太医眼里反而有了笑意,啧啧,“跟小时候一样,喜欢吓唬人,却每次都下不了手。”

“你!”窦猗房气结。

“好,我便告诉你吧,殿下左臂被砍了两刀,都深及入骨,这一路上,连基本的包扎都没有,恐怕是保不住了。”

窦猗房微张的唇一阵颤抖,好一会儿才问出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左臂,那个人明明用左臂抱了自己一路,甚至喂自己吃过饭。

胡太医知道她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老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住的,现在已经化脓感染,再弄不来血燕断续膏,恐怕只剩断臂一条路。”

“血燕断续膏?”窦猗房眼睛一亮。

“是啊,那个是续骨生筋的圣品,薄国相派了几次人去,无奈未央宫中现在戒备森严,血燕断续膏又收藏得甚为隐秘,不但没有拿到,反而害死了好几条人命。”

窦猗房沉默了一阵子,“你叫他不要忙了,那个血燕断续膏我去拿。”

胡太医微笑着点头,“窦姑娘出马,成功机会自然大些,只是殿下的伤口已经溃烂感染,如果七天之内拿不回来,便是有血燕断续膏也没用了。”

“七天……”窦猗房喃喃,“你放心,我一定赶回来。”

窦猗房是在第三天傍晚抵达京城的,她没有回辟阳侯府,而是找了家客栈住下。

夜入三更,她换上夜行服,按照熟悉的路径悄悄潜入未央宫。

大概因为最近总是有人夜闯皇宫,巡逻的侍卫增加了很多,窦猗房小心翼翼避开侍卫,来到太后的鸾凤阁。

从虚掩的门进去,淡淡的月光洒在室内,厚厚的床幔低垂,里面的人应该已经睡熟了。

窦猗房蹑手蹑脚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最下面的格子,摸到一个小小的瓷瓶,她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哀家等了你好些天,你终于来了。”床上突然响起声音。

窦猗房慢慢转过头,吕雉坐在床上,正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太后,您早就料到我会来,”窦猗房微笑着扬扬手中的瓷瓶,“所以早就给我准备好了。”

“如果药是给你自己用的,你带走自然没有关系,如果是给别人的,你今天就别想离开未央宫。”吕雉淡淡地说,“这外面不多不少也就包围了三千禁卫军,哀家疼爱了你这么多年,也不想眼睁睁看你变成刺猬。”

“猗房自然知道太后钟爱猗房,又怎么舍得把猗房变成刺猬呢?这药自然是猗房要用的。”

吕雉脸上写满了不信。

窦猗房走到她面前,撩起袖子,只见胳膊上缠着厚重的纱布,还是渗出了血。

“看样子伤得不轻嘛。”吕雉说着,突然抬手掐住她伤处。

窦猗房闷哼一声,额头顿时冒出冷汗,新鲜的血液渗了出来。

“骨头果然是断了,”吕雉放开手,若无其事地说,“你拿走血燕断续膏不要紧,不过,哀家有个条件。”

“太后有命,猗房岂敢不从?但请吩咐。”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刘恒是个人才,这几年居然能把代郡打理得兵强马壮,如果有一天,他倒戈相向,盈儿决计不是他的敌手。”

窦猗房没有做声。

她又说道:“哀家要你做的很简单,只要把代郡的兵马布防图给哀家拿来。”

“太后不会是想掀起战端吧?”窦猗房挑眉。

“猗房,现在国家未稳,强胡和赵越都虎视眈眈,你以为哀家会做那么愚蠢的事情吗?”吕雉摇头嗤笑。

“我知道太后不会,那太后要代郡的兵马布防图做什么?”

“猗房,所以说你还是历练不够啊,不明白什么叫未雨绸缪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哀家不会动刘恒,因为还要他抵御强胡,但是,如果他狼子野心,觊觎帝位,哀家就绝对不会纵容他。”

“代王并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是,你就更加不用有顾虑,只要把布防图给哀家拿回来,哀家对他自然就放心了。”

窦猗房想了想,“好,我答应太后。”

“哀家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吕雉微微一笑,“你为的不是哀家,而是为了盈儿,你也知道,如果盈儿被赶下皇位会是什么下场。”

窦猗房默然,似乎承认了她说的话。

出了玄武门,就看到一人一骑昂然立在城门外,赫然是南宫奇。

“你怎么在这里?”窦猗房讶然。

南宫奇伸出手来,掌心放着一个瓷瓶,跟她怀里揣着的一模一样。

“血燕断续膏?”她明知故问。

南宫奇点头,面色不郁,“你跟太后要的那个,不是给自己用的吧?”

窦猗房赧然一笑。

南宫奇看着她,怅然道:“你还记得吗?当年在绮梦楼,我和彭攸同时遇见的你。那时候,我是彭家的铁血十三鹰,很多人都说我背主求荣,其实我没有……”

“我知道,”窦猗房打断他的话,“你本来就是太后派到彭越身边的探子。”

南宫奇只惊讶了一下下,又说道:“我虽然是太后派去监视彭越的,但是他谋反的事并不是我举报的,我也没有害过彭攸。”他抬眼看着窦猗房,轻声问:“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窦猗房露出迟疑的神色。

“为了你,”南宫奇低声道,“因为我明白,如果我伤害了彭攸,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彭攸死时,我一方面觉得惋惜,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很高兴,这样我才有机会接近你,”他挺直脊背,看着天边隐隐泛起的灰白,喃喃说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也可以的吧?彭攸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可以做到。他能够打动你,我也可以的,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和彭攸之间从来都不是爱。”

窦猗房刚要张口反驳,他又说道:“直到代王出现,我才知道,你根本不爱彭攸。爱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计较他为你做了什么,而是拼命地想为他做什么,就像你对代王……”

窦猗房思忖着,下意识地咬了咬唇。

“不论他做什么,你都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他,帮他,甚至根本不会过问理由,我知道你虽然不喜欢辟阳侯,但是对他的尊敬还是有的,你从来不肯欺骗他,只有为了代王,你才不惜背弃自己的父亲。”

窦猗房完全说不出话来。

南宫奇舒出口气,半晌叹道:“来吧,我先给你敷药,然后送你去代郡。”

“你跟我一起走?”窦猗房看着他。

“我偷了血燕断续膏,你以为还能回皇宫吗?”南宫奇瞪她。

窦猗房哑然,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

南宫奇摇摇头,掉转马头。

天际,一抹霞光穿破云层,直射大地。

一路上换了三次马,终于在第七日凌晨赶回晋阳。

胡太医拿着血燕断续膏,仔细看了又看,欢喜地说:“真的是血燕断续膏,这回殿下有救了。”

窦猗房松了一口气,软软地就要倒下,南宫奇连忙搀起她,皱眉,“你几天没睡了?”

窦猗房只是笑。

“快去睡觉。”南宫奇怒道。

窦猗房难得好脾气地答应了。

她七天来只囫囵歇息过几次,想到刘恒的伤势就心急如焚,哪里肯睡,这下放松精神,回到房间不一会儿,果然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胧胧听到似乎有人在争吵。

“……哀家早就知道窦猗房是吕雉的走狗……”

这句话听得格外分明,窦猗房一下子醒了,下了床推开门,就见薄姬和南宫奇站在外面,都是脸红脖子粗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她惊讶地问。

薄姬满头青丝竟然一夜间白了数根,凌乱得令人诧异,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看见她,踏前一步,想也不想便挥手,“啪”的一声打在窦猗房脸上。

窦猗房被打得懵了,身子晃了晃,脸上慢慢浮出五个清晰的红指印。

“你敢打她!”南宫奇暴怒地挥拳就向薄姬扑过去。

窦猗房连忙挡在他前面,叫道:“阿奇!你冷静点!”

南宫奇脸色铁青,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拳攥得咯咯作响。

窦猗房警告地瞪了他一会儿,又转身对薄姬躬身赔笑道:“不知猗房有什么地方开罪了夫人?还请夫人明示。”

南宫奇怔怔地看着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嘴里酸酸苦苦直冒泡泡,他认识窦猗房多年,什么时候看到心高气傲的窦公子这么低三下四的样子?连面对那个心狠手辣、只手遮天的吕后都常摆架子,更何况是别人,只因为薄姬是刘恒的母亲,她就心甘情愿这样委屈自己吗?

薄姬哑着嗓音指着窦猗房怒叫:“你,你为什么要置恒儿于死地?”

窦猗房被她的责问惊呆了,“我、我要置殿下于死地?”

“你还装糊涂!”薄姬怒不可遏,又要冲上来打她,被南宫奇挡住。

“到底出了什么事?”窦猗房沉着脸,转身问阿奇。

阿奇垂着头。

“你快说呀!”窦猗房急得直跳脚。

“你带回来的血燕断续膏……”

“怎么啦?”窦猗房心脏一下子悬起来,颤声问,“是假的?”

南宫奇摇摇头,“不,是真的,只不过……”

“那是什么问题?”窦猗房恨不得撬开他嘴巴。

“什么问题?”旁边的薄姬冷笑,“没有血燕断续膏,恒儿顶多失去一条胳膊,用了你的血燕断续膏,却会送了命,你跟吕雉打得好如意算盘!”

窦猗房身子一阵战栗,晃了晃几乎跌倒,惨白着脸,“阿奇!”断断续续道,“你说……你说……怎么回事?”

南宫奇迟疑着说道:“那个血燕断续膏里加了另外一种东西。”

“是毒药吗?”窦猗房攥紧拳头,摇摇头,“不会的,如果是毒药,胡太医一定会看得出来,我自己也检查过的。”

“不是毒药,是血蛭。”

窦猗房听了这句,心脏像被人一下子劈成两半,喉咙发腥,“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她跌坐在地上。

血蛭……

血蛭并没有毒,它不是毒物,它只不过是喜欢吸食鲜血,犹如跗骨之蛆,在血脉中游走,直到那人血竭脉枯,它也会饥饿而亡。

因为不是毒,所以根本无药可解。

而那种被生生吞噬的痛楚,却是撕心裂肺的煎熬。

刘恒的寝宫内,夜风浮动,烛光恍惚,晦暗深沉,却持续地回响着低低的呻吟声。

很轻很轻,宛如一声声的叹息,连绵不断,回荡在夜色中,叫人心神俱碎。

窦猗房在门口站了良久,才慢慢走过去,掀开轻纱床幔。

“啊!”看着床上的情景,她失声叫了出来,捂住嘴巴,退后一步,差点软倒在地上。

床上的人只是沉睡着,眉头紧蹙,微张的嘴唇布满未愈的咬痕,即使是睡梦中仿佛也是极痛苦的,不停地呻吟着。

窦猗房只觉得心痛如绞,半跪在床边,轻轻拉住他的手,细细摩挲。

他的手就如同初识般时,布满斑痕,现在又苍白枯瘦许多,握在手中,就像几根毫无分量的骨头,他的脸色也惨白得吓人,没有丝毫血色。

早就知道吕后憎恨自己,以为她会顾虑到父亲,放自己一条生路,却没有想到,她如此狠毒,竟然会在给自己的药中放入血蛭。窦猗房懊恼得恨不得杀了自己,早知如此,自己就会用这份药,而把南宫奇偷来的给刘恒用,他就不会有事了。

“你不会有事的,”窦猗房痴痴地看着面前的人,眼中珠泪盈盈,柔声说,“你知道吗?对付血蛭并不是没法子的,我就知道一个很好的法子,只不过,从来没有人用过而已。”

刘恒还在沉睡着。

窦猗房咬紧嘴唇,抬手点了他的昏睡穴,然后左手和他的右掌相贴,闭上眼睛缓缓运气,精神集中在贴合处,渐渐热了起来,好一会儿,窦猗房又点了刘恒手臂的几处血脉,使手臂和身体之间的血脉流动暂停,再用指尖在他掌心重重一划,顿时鲜血泌出,下一刻,她飞快地划破自己的左手,依旧和他紧紧贴合在一起,运气于掌心,让自己的血液流动加快,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什么东西顺着血液涌入她的手掌。

那骤然入侵的疼痛,令她咬破嘴唇也止不住战栗,收回手,解了刘恒的穴道,又给他压压被角。窦猗房难得露出轻松的笑容,轻声说:“没事了,你好好睡吧,等你醒了,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走出去,轻轻阖上门扉,南宫奇背倚着墙壁,正在发呆。

“我以为你会阻止我。”窦猗房走到他旁边。

“我阻止,你就会放弃吗?”南宫奇转头看着她,皱眉。

窦猗房摇摇头。

“那我为什么还要做没用的事?”

窦猗房想了一下,歪头笑了。

“你要不要跟我走?”南宫奇问道。

窦猗房吃惊地看着他。

“这里的人都对你有敌意,你还要留下来吗?”

窦猗房点点头。

南宫奇看了她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慢慢走远,他的背影,看起来居然有几分萧索。

有什么在头顶缓缓蠕动,轻轻地、柔柔地,刘恒猛地睁开眼睛,枕畔的薄姬吓了一跳。

“母亲怎么在这里?”刘恒吃惊地问。

薄姬缩回手,脸上的温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怜惜,“恒儿,你打算怎么处置窦猗房?”

“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刘恒眸子一下子冷了,慢慢问道。

“你现在还不相信她对你不怀好意吗?”

“母亲!”刘恒的声音里隐隐有了怒意。

“这次她是和南宫奇一起回来的,就算是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南宫奇是吕雉的暗探,一直帮她肃清敌手,曾经潜伏在彭越身边多年。吕雉那个人睚眦必报,窦猗房抢了鲁元的男人,吕雉都没有丝毫为难她,你说,这是什么样的交情?起码,在吕雉心中,窦猗房都是她的自己人。”

刘恒微微白了脸。

“恒儿,”薄姬叹气,“吕雉从来没有想过要放过我们,她会不择任何手段置我们于死地,这种时候,你留窦猗房在身边,不说别的,代郡上下的心就已经散了。”

“不论你们怎么说,我都相信猗房。”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她给你带回来的血燕断续膏里面会有血蛭?”

“她一定是被别人利用了。”

薄姬摇摇头,“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就给你看证据。”她咬了咬牙,轻轻拍手。

一个穿着灰蓝色褂子的中年男子推门进来,叩头道:“奴才加邪叩见夫人、代王殿下。”

“告诉殿下,你是什么身份?”

“奴才是太后宫中的内侍。”

刘恒脸色微变,“你是太后的内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虽然是吕雉的内侍,却是我的心腹。”薄姬淡淡地说,“加邪,你告诉殿下,三日前窦猗房入宫,你都听到了什么?”

“奴才听到窦猗房和太后相谈甚欢,还答应拿代郡的兵马布防图给太后。”

“我不相信!你撒谎!”刘恒猛地跳起来,揪住他的衣领。

加邪被他勒得几乎喘不上气,脸憋得酱紫,“没、没……”

“恒儿!”薄姬拉开刘恒的手腕,“是不是他撒谎,我们看看窦猗房有什么行动不就知道了吗?”

刘恒咬着牙,哆嗦着垂下手,喃喃说道:“我不相信,猗房不会害我。”

半月后,代王宫邸,后花园中。

刘恒吹着洞箫,呜呜咽咽,正是凤飞之曲。

一曲终了,窦猗房含笑道:“你好像很喜欢这首曲子。”

刘恒放下洞箫,问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从来不想当皇子,更没有把那个皇位放在心上,你会不会相信?”

“为什么不信?”窦猗房轻笑,“我觉得,你喜欢凤飞,只是因为你心中有飞翔的梦想。”

刘恒愣了愣。

“我觉得诸侯王都很忙的,怎么你这么闲?天天陪着我,你不需要处理事务吗?”窦猗房纳闷地问。

刘恒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在这里没有熟人,我想陪着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窦猗房摇摇头,从栏杆上跳下来,“我今天要出去一下。”

“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刘恒站起来。

“不用啦,”窦猗房摆摆手,“我要去买些女孩子用的东西,你跟着不方便。”

刘恒沉吟不语。

她走出几步远,又回过头,脸颊泛红,轻声说道:“我给你煮了汤,放在你房里,自己想着喝。”

她转身,飞快地走远了。

一个时辰以后,一个蓝衫男子走进后花园,来到刘恒面前,俯身拜倒,“属下叩见代王殿下。”

刘恒淡淡地应了一声:“窦猗房去了哪里?”

“窦姑娘去了裕华巷子的书斋,交给那里的老板一团帛,属下悄悄看过了,的确写着《代郡兵马布防图》,属下已经用假的换了回来。”蓝衫男子掏出一卷帛呈上来。

刘恒接帛的手指直发抖,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急跳,手指死死收拢,哑着嗓音又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她正在回来的路上,估计很快就会到这里了。”

“这件事夫人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属下跟踪窦猗房的时候,看到夫人的两个暗卫。”

刘恒略一咬牙,压抑住惊惶的神态,冷静地吩咐道:“你去告诉夫人,这件事我会处置,叫她不用过问。”

蓝衫人点了点头。

刘恒又道:“你叫薄国相准备船只,就说我要带窦姑娘游船,他应该知道怎么做的。”

蓝衫人领命退下,不一会儿窦猗房果然迈着碎步晃着折扇回来了。

“你还在这里啊?”窦猗房很惊讶地问,“看起来你真的很厉害,天天这么悠闲,居然还把代郡打理得这么好。”

“猗房。”刘恒唤了一声。

他的眼神很奇怪,窦猗房狐疑地问:“怎么啦?”

“你刚才,去买什么了?”

窦猗房摇头叹道:“没有喜欢的,所以都没买,”瞪着眼睛问道:“我给你煮的汤喝了吗?”

“还没。”

“那还不快去喝。”窦猗房扯着他的袖子就走。

“等一会儿,”刘恒没动,“反正已经凉了,我们游完船回来再喝。”

“游船?”窦猗房瞪大眼睛。

“你不是很会凫水吗?一定喜欢游船。”

“那个,”窦猗房踯躅地笑笑,“我刚出去转了一圈,有点累了,能不能改天再去?”

“没事,”刘恒拉着她便走,淡淡地笑着说,“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就不累了。”

窦猗房窝在船舱里,脸色微微发白。

“窦姑娘,请出来吧。”薄昭掀开帘子,招呼道。

“不用了,我想歇一会儿。”窦猗房干笑着。

薄昭露出不悦的神色,“殿下在等着您。”

窦猗房无奈地走出船舱,吓了一跳,船头上除了刘恒还站着十几个带刀侍卫。

薄昭躬身对刘恒说道:“殿下恕罪,夫人恐怕殿下会心慈手软,所以叫属下等协助殿下。”

“我说自己会处理就是会处理,”刘恒脸沉下,对窦猗房道:“猗房,你过来。”

窦猗房看出阵仗不对,脸上的笑容敛去了,走到他面前,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知不知道这些天为什么我一直缠着你?”刘恒轻声问她。

窦猗房心中动疑,讶然摇头。

“因为我不想给你出卖我的机会,”刘恒缓缓摇头,凝视着她,眼神中说不出是痛苦还是失望,“可是,你终究还是把代郡的兵马布防图交给了太后的人。”

窦猗房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派人跟踪我?”

“你如果什么都没有做,就算是我叫人跟踪你又有什么关系?”

窦猗房低下头,可能是由于河面上凉气袭人的风,她的身体正在瑟瑟发抖,“原来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可是这句话,刘恒不能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她脸色越来越白,渐渐褪去了血色,“一直以来,你都在怀疑我对吗?”

“猗房,如果你没有出卖我,我会对你很好的。”刘恒轻声说。

“如果我说我可以解释,你会听吗?”窦猗房直直看着他。

刘恒扯扯嘴角,只是别开脸。

“……我明白了,”窦猗房苦苦一笑,“你想怎么做?杀了我吗?”

“这条河是代郡最大的河流,每年水患都会有生灵枉死,你在里面一定不会寂寞的。”刘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

“你想得很周到。”窦猗房不停地笑着。

薄昭咳嗽一声,拿着一根绳子过来,“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我亲自动手。”刘恒始终望着她,静静地说。

薄昭迟疑一下,终于还是把绳子交给他。

刘恒走过去,轻轻将窦猗房拥进怀中,用粗绳把她的双手绑缚在身后。彼此交融的气息那么熟悉,此刻却充满了无名的冰冷,他贴着她的耳边,低沉地喃喃说道:“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他放开手,退后两步,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悲伤。

窦猗房纵声大笑,笑容在脸上灿烂夺目,她连连点着头,“就这样结束,很好,很好。”

她慢慢向后退去,一直退到船舷,最后深深望了面前那身姿挺拔、熟稔刻骨的男人一眼,这么多年来共同度过的光阴在眼前倏然闪过。

她在风雪中初次见到他,她在颠簸的马车中撞入他的怀里,他千里迢迢为她带回的红枣,他把她护在怀里,躲过重重追杀……

然而都过去了。

从此以后,刘恒不再是曾经的刘恒,他必要展翅飞向天空。而那片天空里,无需窦猗房这个名字存在。

带着透彻的笑意,她突然纵身跃起,落入水中。

刘恒看着她在眼前消失,握住船舷的双手由于太过用力,关节发白。不会有事的,这里距离岸边不过两千米,那个绳结其实是松的,很容易就可以挣开,她……一定不会没事。

可是,心还是乱乱的、慌慌的。

只要她没事就好……

一连数日,刘恒不停地重复着同一个梦境,揽月亭中抚琴的少年,轻灵飘逸宛若花中的仙子。

然后是多年前只有过几面之缘的彭攸,很豪爽地对他笑,“你一定要让猗房幸福。”

“我怎么才能让她幸福?”

“只要你幸福,她就会很幸福。”

“我没有办法让她幸福,因为我已经杀了她。”梦境总是在这个时候结束,窦猗房翩然落水的瞬间……

然后刘恒猝然惊醒,他悄悄派去岸边接应窦猗房的亲信没有找到她,怎么会这样?

他一天比一天慌张,一天比一天憔悴。

被折腾得寝食难安的胡太医唉声叹气:“殿下,您总是心思郁结,这样会留下不足之症。”

刘恒默然不语。

“唉,”胡太医收拾好药箱,絮絮低语,“果然生死有命,强求不得,猗房怕水怕得要命,结果最终的归宿还是水中。”

“你说什么?”刘恒一凛,猛然坐起来,“你说猗房怕水?”声音颤抖不已。

“嗯,”胡太医点头,“她小时候跟着审大人逃难,曾经掉过河里,捞上来的时候,吐了半盆的泥水,从那以后,她连坐船都不敢。”

刘恒颓然跌在椅子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胡太医茫然地看着他。

刘恒一双眼满是赤红,任胡太医再怎么唤他,他也回不过神来。

胡太医纳闷地走出去,刚踏出大门,就听到房间里传出一声类似野兽垂死的凄厉哀号。

刘恒没有再派人寻找窦猗房,也没有再提起这个名字。开始殚精竭虑地处理代郡的事物,常常整日整夜地不合眼,地方小吏的赏罚任用都要亲自过问,一刻空闲都不肯留给自己。

身子自然是越来越羸弱,瘦消得不成样子,渐渐有了呕血之症。

胡太医忧心如焚,连薄姬都忍不住劝他:“你每日地作践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摇头,默然不语。

无意中拿起窦猗房出卖他的那份代郡兵马布防图,他才知道,他错得有多严重,是假的,窦猗房交出去的那份本身就是假的。

然而,插进他心脏的刀子远不止这一把,有一天他无意间问起胡太医:“怎么我体内的血蛭最近都感觉不到了?”

胡太医非常惊讶地看着他,半晌才说:“您……您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他愕然。

胡太医摇摇头,捻着胡子长叹一口气,沉默良久才说:“不知道……也好。”

莫名地,刘恒心里涌起隐隐不安的感觉,那么强烈,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处,呼之欲出,他惨白了脸色,“是不是……和猗房有关?”只是一句话,仿佛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胡太医的沉默无形中肯定着他的揣测。

刘恒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上盈着一抹惨淡的笑意,声音轻轻浅浅,好像怕吓到谁,“她做了什么?”

讶异于刘恒过于平静的语气,胡太医有点惶恐地抬眼看他,心中又是一颤,他平淡的笑意,空洞的眼神——好像,被抽离了灵魂的精致傀儡。强抑着心中的忐忑,胡太医勉强说道:“对付血蛭……虽然无药可解,却不是全无办法。只不过,那种办法……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去用。”

刘恒安静地坐在那儿,仿佛在倾听,又仿佛什么都没入了他的耳。

“想救被血蛭附体的人,只要另外给它找一个宿主,那个人不但要甘心情愿牺牲自己,还要精通断脉截流之术,就是把血蛭封存在寄生者的某一段肢体内,然后那个人和对方血脉对接,把血蛭引到自己体内。”胡太医艰难地说完,看向刘恒,见他依旧笑得灿烂,只是眼中空洞,既不看自己,也不似看他物,像是在拼命寻找很遥远的东西,却怎么都找不到,只能茫然地搜寻。

胡太医只觉得心里慌得很,安静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唤道:“殿下。”

刘恒笑意依旧,眼中突然绽放一丝光芒,好像最后的烛火,在狂风中闪烁一阵,最终“扑哧”一声熄灭了,只剩下满眼空寂,轻轻喟叹:“是这样啊……”很轻很柔的声音,犹如情人间的呢侬软语,他抬起手看,看着白皙肌肤下乌青的血脉,突然俯下头去,狠狠咬住,鲜血破皮而出,染红了他的唇角,那抹笑意却如描画上般,始终不曾褪去。

胡太医反射性地冲上去按住他的伤口,惊慌失措地叫出来:“来人,来人啊!”

只是眨眼,几个人影匆匆跑进来,屋里屋外,顿时乱成一团。

从那天开始,刘恒没有再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举动,却时时刻刻都在受到伤害,每每想到窦猗房落水的那一幕,他就想用刀子刺穿自己的心脏。然而,他是代郡的王,是万千黎民的依靠,连这条命都不是自己的,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心里那么那么痛,痛得心脏都要撕裂开来,除了无休止的忙碌,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减轻自己的一点点痛楚。

他的悲伤那么显而易见,就从他的骨子里弥漫出来,知道真相以后的薄姬和亲顾大臣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虽然后悔、虽然懊恼,薄姬并没有表现出来,其实,刘恒也根本不在意她会不会愧疚,猗房已经不在了,所有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他只是麻木地活着,傀儡般,延续着自己的职责,仅此而已。就在这时,他得到了另外一剂良药,一剂逼得自己不得不振作的良药。

高后八年,吕雉病逝,陈平、周勃发动宫变——涤荡诸吕,同年迎代王刘恒返京,入主江山。

他肩上担负了更多的责任,即使那么憎恨自己还活着,却依然不能到拥有她的地方去,新登基的天子颁布的第一道诏书不是国家大政,而是册封窦氏猗房为皇后,母仪天下。

对老臣子们而言,窦猗房并不陌生,知道她是女子倒是颇为意外,知道皇帝要册封她为后就更加意外,反对之声一浪高过一浪,理由很简单,她是审食其之女,审食其是吕后宠臣,他的女儿绝对不能为后。刘恒从代郡带来的几个大臣保持了缄默,只不过,他们的缄默并不能给刘恒丝毫实质上的帮助。

朝堂中的权利现在还掌握在那些遗老手中,对朝臣甚至天下百姓而言,现在的刘恒只不过是不得不扶持上皇帝宝座的一个摆设而已,丝毫不具有皇帝的权威。面对着完全无法控制的局面,只带了六个人就来做这个泱泱大国皇帝的刘恒,却表现出极端的固执坚持,任凭众人软硬兼施,说什么也不肯改变主意。

后来还是薄姬劝服了那些大臣,她说:“窦猗房已经死了,皇上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们又何苦和他争执?”

众大臣听说窦猗房早已死了,喜出望外,自然是不会再跟一个死人计较。

于是,作为皇后寝宫的朝阳宫,被刘恒种植了很多的垂柳,触目所及,都是绿柳如烟,没有人知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喜欢柳树,只有他自己知道,若干年前,那个女子生活的辟阳侯府也植了满院的垂柳。

虽然朝阳宫始终徒有虚名,并没有它真正的女主人,皇上每夜却必定留宿于此,俨然是他的寝宫了。

又是一年除夕夜,照例是天子与百官同庆。

殿外雪花翻飞、狂风呼啸,殿内灯火通明、流光溢雪,刘恒酒意微殇,眼波迷离,又想起冰天雪地的塞外,想起雪中那个女子披在自己肩上的狐裘,纵使地龙烧得如何火热,依然觉得彻骨的寒冷。眼睛发涩,心里也涩涩的,他不想被人看出自己的失态,交代了几句,匆匆退席,拒绝内侍跟随,一个人步履踉跄着回到朝阳宫。

远远地便看见主房内摇曳的火光映在窗纱上,闪烁不定,大概是有宫女守在里面。

他漫不经心地推门而入,顿时僵住。

屋角的烛台旁,斜云髻、石榴裙的女子正拿着一根银簪拨动着烛心,眉若远山含黛,眼若春水横波,姿容绝色,艳冠群芳。看到他进来,翩然起身拜倒,浅笑盈盈,“窦猗房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刘恒眼中一热,有什么滚了下来,下一刻,他抱住了他的皇后,即使是鬼魅,这次他也绝对不会放手。

“你真的没有死?”不敢置信地掐掐她,又掐自己一把,痛……

“嗯。”窦猗房一把推开他,揉揉自己被掐疼的手。

“你……怎么可能没死?”还是不能相信。

“是南宫奇救了我。”

“他?”

“他一直在暗中保护我。”

“那个……血蛭……”刘恒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啊,我会断脉截流之术啊,所以把它封在自己的左手,然后封闭了通向左手的血脉,结果它就饿死啦。”她说得很轻松。

“当时,你一定很辛苦。“刘恒终于放下心似的吐出一口长气,露出怜惜的神色。

“没事,很容易的。”窦猗房笑着说。

刘恒想了想,又问道:“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说了你一定生自己的气,不如不说。”窦猗房顽皮地一笑。

“你说吧,看到你,我就比什么都欢喜,又怎么会生气?”刘恒现在还怀疑自己在做梦,隔一会儿就掐自己一把。

“不可以自称‘我’,你要自称‘朕’,你现在是皇帝。”她提醒他。

“在你面前,我不是皇帝。”刘恒压低声音。

她嗤嗤笑了,半是羞涩半是得意。

“告诉我,你躲在哪里了?”他催促。

“辟阳侯府。”她白了他一眼。

“什么?!”刘恒惊讶地叫。

她安抚地拍拍对面过于激动的人,“听说父亲过世的消息,我就匆匆赶回辟阳侯府,正好太后把辟阳侯府封了,任何人都不准进出。我索性就一直躲在里面。”

“我……我没想到你能死里逃生,都没有去找找。”他果然无限懊恼,拉住她的手,半晌,怔住,她的左手比右手消瘦很多,就像薄薄的一层皮裹着骨头,蓦地醒悟过来,所谓把血脉封住,让血蛭活活饿死,当然不会像她说的那样轻松,嘴角颤了颤,克制已久的眼泪就落下来。

“你别哭啊,”窦猗房慌张地给他拭泪,“其实没有什么的,只是左手的血脉枯竭了,我还是好好的。”

刘恒抱住她,紧紧的,“我再也不会伤害你。”

“我知道。”窦猗房挣扎了一下,慢慢张开手臂,反搂住他,“我知道你从来没想过要伤害我。”

刘恒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衫。

番外一

重逢后的某一天夜里。

“你说,皇帝的后裔有多重要,居然被你耽误这么多年。”他压低了声音,语音模糊。

“怎么是我耽误的?”

“怎么不是你?”他瞪她,“我登基那天就昭告天下封你为皇后。”

她红了脸。

“不管了,”他拉着她往床畔走,“我现在要把你欠我的都讨回来。”

她扭扭捏捏地挣扎。

……

层层床幔放下,里面传来男人细细碎碎的抱怨:“你属狗的啊?”

“谁叫你……”这一声被什么堵住,呜咽了半天才出来,“你怎么一点技巧都没有,还是皇帝呢。”

“这种事情,熟能生巧的,以前没机会练,我们以后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谁要跟你……”又被什么堵住了,变成呜呜咽咽的喘息。

窗外瑞雪纷飞。

寝宫内年轻的皇帝正在度过他等待了很久的洞房花烛夜。

番外二

说起汉朝皇帝,大家耳熟能详的有开大汉四百年之基业的汉高祖刘邦,雄才大略、锐意进取的一代枭雄汉武帝刘彻,再有就是中兴大汉的光武帝刘秀,但是最好的皇帝恐怕还要算汉孝文帝刘恒。

刘邦以布衣之身成为一代帝王,不能不说其伟大。在用人和从善如流上也很得后人赞誉,但大肆捕杀功臣对后世影响极为恶劣,晚年在国之根本的继承人问题上更是犹柔寡断,深知吕后的精明强悍、多谋善断,却未采取有效的防范措施,在其归天之后刘氏江山差点变色为吕氏天下。

汉武帝则是功过都达到极至的皇帝,他一手缔造大汉的辉煌也一手导致了大汉的衰落,制度上有许多创新,奠定中华基本版图是千秋功业,但和其父一样刻薄寡恩、杀戮过重,专注外交而忽视民生。若不是晚年轮台悔过,纠正之前过于苛酷和滥欲的政策,汉朝也许又是一个秦朝。

汉光武帝在历史上的评价十分高,既能攻伐又善理国,对功臣也颇为优待,但对外戚和豪族的势力未能有先见之明,防微杜渐于萌芽。结果后汉就在外戚、宦官、豪族的争斗中一步步走向灭亡,其子孙也深受其辱。

而汉文帝刘恒,我们悉数他的生平,则会发现即使在中国数千年的封建帝王史上,他依然是个相当完美的帝王。陈平、周勃在吕后死后当机立断,诛杀诸吕,迎当时的代王刘恒入京继位,因其母族势力相对薄弱,而侥幸被功臣集团选中的他,后来却成了首开中国封建治世的一代名君。

汉文帝入京时带的原王府旧人并不多,仅宋昌、张武等六人。不过文帝在政治上很精明睿智,进未央宫当晚就命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北军,张武为郎中令,宿卫皇宫,又大赦天下以收拢人心。

为广开言路,汉文帝废止诽谤妖言之罪。言路一开,朝野气象焕然一新,各种建议和良策纷至沓来,大臣们有不同意见也敢直言不讳,极大的保证了中央决策的客观、周全。

在治国上,汉文帝则以安民为本。以民生为根本要务,深知安民以农业为重,多次下诏劝课农桑、减免租赋(文帝二年和十二年把租率由十五税一改为三十税一,从此成为汉朝定制)、减轻徭役(丁男三年而一事,在封建社会是空前绝后的)。开山泽之禁,废除过关用传制度,就像我们今天废除各种贸易壁垒和大幅压缩行政审批手续一样,此措施对商品流通的作用很大。

汉文帝尚俭克奢,是以勤俭为后人称道的皇帝。在位23年,屡次下召禁止郡国上贡奇珍异宝,史称其,“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他曾计划造一露台,令工匠计算,需用百金,觉得花费太大,对臣下说:“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遂作罢。

汉文帝在司法上废除肉刑,改革刑制(对历史感兴趣的读者也许听说过缇萦救父的故事,我们固然要赞美缇萦这位至孝勇敢的少女,同时也不能不对汉文帝表示敬意),废黜收孥相坐律令”。更为让后人尊敬的是汉文帝不但主张严格执法,更要求“法正”。即使皇帝也不能肆意胡为,也得遵从法律,所以在汉文帝时才出现了像张释之(廷尉)那样“秉公而断、绝不枉法的”执法者。

在边事上,当时汉朝北有强胡(匈奴)、南有赵越,汉文帝审时度势,在时机不成熟的情况下对北仍是以和亲为主,但积极备战(在边地建马苑,用官奴养马以备战时之需,还募民实边,平时躬耕,战时应敌),对赵越则极力安抚,使赵佗从又称臣于汉朝,这样使边防相对安定,给内地发展生产创造了良好的大环境。

其实,在刘邦驾崩、吕后掌权后,年幼的刘恒就已经表现出极其精明果敢的政治韬略。

为了一己的私欲和野心,吕后大肆残害刘邦的子嗣,赵王如意被毒死,淮阳王刘友被活活饿死,梁王刘恢被迫悬梁自尽,燕王刘健父子离奇死亡,齐王刘肥也几乎死于毒酒之下。这还要感谢他的弟弟汉惠帝刘盈,不知道是不是洞悉了母亲的诡计,在酒宴中,刘盈当着母亲的面,夺下哥哥手中的酒,说是要和哥哥共饮,结果吕后大惊之下打翻了儿子的酒杯,毒酒洒在地上,溅起青烟,当时把刘肥吓得魂飞魄散。为了避免步弟弟如意的后尘,死得不明不白,他把自己的封地献给妹妹鲁元公主,并且尊妹妹为母,虽然暂时保全了性命。受此大辱的刘肥,终究心里愤懑不平,最后郁郁而终。所以,认真地说,在刘邦八个儿子当中,倒是有六个是直接或间接死在吕后手中,连她的亲生儿子刘盈都是被她活活气死的。

没有受到伤害的只有淮南王刘长和代王刘恒。刘长出生时母亲因牵扯进张敖事件被害,自幼由吕后抚养长大,大概是多少有些舔犊之情,吕后始终没有伤害过他。刘恒则是完全凭借自己的智慧,一次次逃出生天。

可以说,在汉朝四百年的历史中,汉文帝是我最赞赏的一个皇帝。不过,我写的只是小说,希望大家不要过于纠结历史,套用一句陈词滥调——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希望大家看文愉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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