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杨彩容做的,蔡氏一个劲地催她去灶房煮饭,幸好家中做菜并不讲究,不然论起色香味美,杨彩容确实是没有法子。她只会升起火将米煮熟,青菜里放点油盐,别的什么都不懂了。
这顿饭并不怎么好吃,不过蔡氏也没有说什么,她只丢下碗道:“我去河边洗衣服,你也跟去把红薯洗干净。”
杨彩容用饭的手一停:“还要挑去河边洗?”
“那你想怎么样。”蔡氏冷哼着走出了屋子。
云郎知晓杨彩容是不高兴了,忙搁下碗筷:“端云,我一会儿帮你。”
“你挑得动?”杨彩容不耐烦,出口的语气冰冷。
云郎顿住不说话。
杨彩容丢下碗起身走出院子,她去找了杜九娘,杜九娘也正吃完饭无事做,于是两人去叫了秦子过来。秦子在她家院中忙活着挑那两箩筐红薯,杨彩容朝秦子笑道:“多谢秦子哥,有你我们可方便多了。”他们三人笑着走出了院子,回身来关院门时,杨彩容突然一愣。
云郎正站在屋檐下安静望着他们,他与杨彩容撞上目光,杨彩容清楚地瞧见他黯淡的双眸中那一丝伤感。想说些什么话,杨彩容终是不知道该对云郎说什么。
转回身,云郎已经走进了正房,关上了房门。
杜九娘遥遥喊道:“姐儿,你快跟来呀!”
“哦,来了。”忙跟过去,杨彩容笑了笑,也没有办法。谁叫云郎天生如此羸弱身体。
三个人走去河边,秦子与杜九娘都帮起杨彩容洗这两箩筐红薯,不远处蔡氏也正在洗自己的衣服,只淡淡瞥了他们几眼,没有过来帮忙。
杜九娘说道:“明日一早就该起来进城吧。”
杨彩容淡淡答:“是啊,婆婆卖给城郊那家的农场。”
蔡氏隔他们不远,听到了杨彩容的话,“明日一早你去卖。”粗厉的嗓门朝他们这边喊出这句话来。
杨彩容手上的红薯噗通一声掉进水中,低低骂了一句“恶妇”。
秦子也说道:“是该你去忙这些了,窦娥。你生病那些日子都是蔡婶一个人忙里忙外,现在身子好了,是该你做了。”
“是不是往日都是我在忙这些?”
杜九娘笑道:“果真是一场病烧糊涂了,往日当然是你做啊,还帮着我们不少忙呢。”
瞧,从前的窦端云可是一个温顺善良,助人为乐的好村姑!
蔡氏突然爆出一声尖利的喊声:“要死了要死了,窦娥,你跑到上游洗做什么,脏了我这边的水!”
杨彩容心底腾起一股怒火,“是你叫我来河边洗的!”
“我也不是喊你到上游洗,你快下来,我的衣服……”
“这么重,搬不动,要上来也是你上来。”
蔡氏眼见就要发火,秦子忙道:“婶子,我这就挑下来。”
不情不愿跟去下游,远远离了蔡氏,杨彩容还是满肚子的火。她突然停下来不走了,发了呆一样沉静着,一脸凝重地走去河边,俯下身望着水中的倒影。
略瘦的鹅蛋脸,一双闪亮的大眼还冒着火,小巧的鼻与唇配合着这一张脸呈现出呆滞的神色。这是窦端云,也是杨彩容,没有往日她的艳资,却也是清秀纯净。
章冉喜欢的窦端云是善良温柔,秀美含蓄的女子。而她不是了,因她灵魂的占领,这一张脸更透灵气,一举一动也皆与从前不一样,更添了聪睿倨傲,是她一向的蛮横与不服输。
呆呆愣着,她已经不清楚自己是杨彩容还是窦端云。
“端云,端云快过来。”秦子在喊她。
“姐儿……”杜九娘也几次呼喊,最后不耐烦,“窦端云,你给我过来啊。”
像是失了魂魄,她此刻已经是窦端云,不再是杨彩容,杨彩容已经死了,被关汉卿一碗药弄没了性命,这世间也再没有杨彩容此人了。
“端云,你发什么呆?”秦子问她。
“我在照镜子……”
杜九娘噗嗤一笑:“用河水当镜子……是了,你家中好像没有镜子,赶明儿我将我那块送过来给你。”
“不要——”矢口急道,杨彩容生怕再瞧见她现在的这张脸,她已经是窦端云了,不再是从前那个自己了,重获新生,她更应该庆幸,而不是抱怨,对不对。
越是慌乱之下,手脚越是快速,窦端云飞快就洗好了两箩筐红薯。
回到小院时,蔡氏在晾刚洗好的衣服,等秦子与杜九娘走后不紧不慢地悠悠开口:“明日你去王家卖这些红薯,知道了吧?”
“这么重的两大筐,我要怎么抬得动。”窦端云径直走进自己的厢房,“明日我给云郎烧早饭,要去你去。”
“窦端云——”一字一顿,蔡氏咬牙切齿,“你这蹄子竟然敢跟我顶嘴了是不是,我说了要你去你就得去,往日都能扛得动,难不成现在千金小姐附体了不成。别和我提多重!”
停了脚,窦端云返回身,盯着发怒而扭曲着一张脸的蔡氏:“我是你们家买来的童养媳,云郎是我今后的夫婿,那么我们就是一家人,凭什么你要以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蔡氏呆了好久,没有料到她眼中一向温顺的人会突然这样反驳她,她的木盆中还有一些水,猛地端起盆就将水往窦端云这边泼来。
窦端云忙闪进屋子,急着关上门。只是屋子里弥漫着团团浓烟,熏人的味道直呛得她不住咳嗽,猛地夺门跑出,她急声喊:“失火了失火了,快救火啊——”
蔡氏的骂声也止住了,惊得忙去水缸边舀水。云郎急声喊道:“娘别忙活,不是失火,是我燃了药草驱蚊。”
在院中急得四处乱窜的窦端云突然停下,她气极了,“你进我房间做什么,谁许你进我房间了,我不喜欢以烟驱蚊的法子,从前我……”从前在杨府习云会点上上好的熏香,用熏香来替她驱蚊,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蔡氏已经冲过来揪住了她的胳膊。
“我儿进你房间怎么了,那是你的房间,这房子是你的?如果不是你那要死的爹当初央求我,我怎么可能收留你!”
窦端云没有蔡氏的猛力,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云郎亟亟过来掰开蔡氏的手,“娘快放手,你伤到端云了——”
“云郎,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有了媳妇就忘了娘。”蔡氏松了手,倏然间落了泪,“她还没有过门呢,你就一直护着!以后她过门了你岂不是再不听我这个当娘的话了。”
云郎双唇翕动,不知该怎么安慰蔡氏。
蔡氏掉头负气回了屋子:“我要休了窦端云,我要重新给你找个命属金的媳妇。”
“休啊休啊,你休了我正好,我明日就回京城去。”
“你……”云郎不知怎么开口。
蔡氏冷笑着遥遥回道:“去找你那个爹,不定什么时候死在哪个乱葬岗里了。”
“有本事你说到做到,有本事就休了我,我不稀罕你这病儿子。”
话落,窦端云急忙捂住嘴。云郎一脸全无血色,连双唇都已泛白,一双瞳孔微缩,整个人也颓然失色。
窦端云想开口却也不知说些什么,她本就对云郎没有男女之爱,她说的是事实。蔡氏休了她也好,趁早让云郎找个愿意听蔡氏数落的女儿进门,这样对谁都好。
望了一眼云郎,杨彩容走进了自己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