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端云嘲笑自己竟然在仇人身前露出了自己的落寞，她不想在关汉卿身前提这个话题，只是问：“秦子哥今日能醒过来吗？”
“他没有什么大事，那不是剧毒的蛇，明日应该就能好转，只是得静养三五日。”
“那就好。”喉中哽着一句“多谢”，气息迂回，终是转身离开。
回到静居，窦端云翻出一个红杉木箱匣，里面放了七十两银子，她的房间还有几两碎银，大堂柜台的暗盒里有二十多两，加起来有正好够一百两，那剩下的一百两呢？
五日内就要还清，她并不想欠阿美，这件事说到做到，可是又该如何做到？
窦端云感觉头疼欲裂，开了店门，坐在大堂中等客。或许是因为她与秦子家的事情闹得太大，也或许是今日街上人潮低，生意并不算好。稀疏进来三两个客人，只匆匆看过一眼就走了。
上一次很爱讨价还价的两个妇女也进来了，或许是借着窦端云要赔钱的势头，她们竟然还到五十文钱一瓶。窦端云险些瞪落了眼珠，平日七百文钱一瓶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差劲？她是缺银子，但是还不至于好东西做贱卖。
店中一整日一瓶都还没有卖出去，窦端云索性早些关了店，去菜场买了菜自己做饭，她总有一种错觉一样，好像四周路过的人都侧目看她，窃窃抵御瞟她。她只作淡然一笑，随他人说去吧，她也奈何不得别人的脑子。
才走进云深巷里，窦端云就见杜九娘不停敲着门的焦急样子。
“九儿？”
窦端云迟疑着走上前。
杜九娘惊喜回身：“姐儿，你出去了，我以为你想不开做傻事了！”
“……”窦端云忍不住笑开，做傻事？她才不会那么傻呢，就被这点事难倒可不是她窦端云的作风。
“你去做什么了？”瞧着窦端云手上提的菜蓝，杜九娘还是想要亲口再问一遍。
“去买菜回来做饭啊。”
“唔……那就好。”杜九娘欢喜地接过菜篮，“你不是常去前面的小馆子里点菜吗，怎么现在要自己做了，又做得不好吃。”
“还能如何，这一篮子可以吃三天，若是在外面买做好的，这点银子只够吃一顿。”
杜九娘面色沉重，两人进了院子，她沉思着说道：“姐儿，等明日秦子哥好一些了我就让他向邻里承认不要你赔……”
“打住。”窦端云进了灶房，“我可不要你去说什么，这是我欠的债，我心甘情愿自己还。”
“可是阿美这是在胡闹，你哪里挣得了这么多钱，挣的都还给干娘了，怎么还有……”
“你要吃饭吗？”窦端云揭开米缸的盖子，“要吃几碗，我好煮够。”
杜九娘噘着嘴。
“两碗大米够了吧，足够我们两人吃了。”
“多了，煮一碗吧，我可怜你这个穷光蛋。”
窦端云不禁抿着唇笑了，“我一点也不着急，我是没有那么多银子，但是很奇怪我就是感觉不到着急。很多东西总是会有的，什么都不用愁，过好当下的每一刻就好——只要你还有一颗肯上进的心。”
“姐儿，你说什么啊？”
听不懂？那就算了。
窦端云做的饭很难吃，除了油和盐似乎就没有别的味道了。
杜九娘吃过了饭往桌上放了十两银子。
“这是什么意思？”窦端云不解。
“给你的饭钱。”
窦端云这下明白了，望着杜九娘纯真温暖的笑容，她心中涌出一股暖意。她故意挑眉道：“这点饭钱就够啊。”
“这么难吃还想要多少啊，这已经足够了。”杜九娘搅着手指，低声道，“我存了这么多年，就只有这么点。”
窦端云握紧了杜九娘的手，两人互往着，最后只剩微笑。
“你拿回去吧，我自有办法。”
“姐儿？”杜九娘诧异，她无论再怎么推给窦端云她都已经不接了，清楚窦端云越来越倔强的性子，杜九娘也只能鼓着腮帮子恨恨收回拿出来的银子。
送走了杜九娘，窦端云在整个家中巡视了一遍，她有三间空房，十几张书桌，唯一能做的就是变卖这些家当了。窦端云说干就干，她自己张贴出去有书桌售卖，一日之内就有几个人过来买走，因为用过，所以价格并不算高，这样全部卖掉也只有二两银子。
窦端云深知这并不是解决的办法。
城西边上来买书桌的张先生身上没有带足银子，还欠着她一两，因为他开的价格比较高，所以要窦端云自己过去拿银子。
为了这一两纹银，她连车不敢拦，只靠一双腿走过去，回来时天都已经快黑了。街道两侧开始兴起夜市，很多村里人自己摆摊卖着闲置的东西，热闹，也吵。路过街上书坊，里面已经点了油灯，有个老人进店遥遥问：“今日都有什么新到的书啊。”
老板笑道：“新到的书是暂时没有，新鲜的消息倒是有一个。”
“什么消息？”
窦端云摸着自己的荷包，里面就二两银子，她想人这一辈子真不知为什么而活，总是要走的，还活得这样胆战心惊和疲累。不过索性她还算幸运，还能死一回再生一回，她应该更加珍惜这每一日的时光才对，只要不放弃肯努力，困难总是可以被打倒的。
她微笑着，往前走去。
书坊老板的话遥遥传入她耳中：“新鲜的消息就是咱们的军队打了败仗，要回京去了，不知蒙古人会不会打到我们楚州来。”
窦端云脚步一停。南宋打了败仗，蒙古人赢了，爹爹从前就讲过，皇帝治国不力，国/力始终是抵不过新崛起的蒙古。这一刻窦端云有些庆幸爹爹辞了官，幸好他带着娘亲归隐了，不然国哪一日亡了他们指不定会受更多的罪呢。
她往前走去，忽然又是一滞，章冉呢，他怎么样了？那一次被她气走，他现在如何？他好像是被派到战场去了，战败了，他会不会死了？
想到死这个字，她心中就难受起来。其实再恨他也不至于要他去死，从前深深爱着的人她哪里狠心得下。
但是这些事情都不是现在该考虑的，她眼前的事情才是当务之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