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书记的手机号张天行有，可是在秘书面前不能表露，这是官家的气势，也就是世人常说的气场。领导就是领导，像这种收集整理索记电话号码事情，就是小跟班的日常工作，秘书不但要知道主要领导的电话，还得清楚日常工作可能接触到任何电话，随时随地保证这些人随叫随到。张天行听见手机“嘟嘟”响了一下，知道小王已经把号码发到自己的手机上，可是张天行不想现在就给符书记挂电话。“这儿太静了，公园里面太静了，至少目前这条健身小径上太静了。”
张天行迈步走出公园，走到连接青江南北的大桥上。这儿车流声，过往人群的喧闹声，还有小商小贩的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起。张天行掏出手机，打开拨号键，把2号键紧紧地摁住……
“符书记，我听我的秘书小王说你找我？”
“小张，你在哪儿做调研，这么吵，连秘书也不带？”
“哦，符书记我就在……我就是周末随便走走，也没有带啥工作。”张天行本来想告诉符书记自己就在青江大桥上闲逛，话到嘴边立马打住。一个领导，一个市委副书记，那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班子成员的电话来时就是你正忙着和老婆媳妇秀恩爱，那也得说你正在体察民情，至少也得说正在做调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领导的身体不能属于个人，时间也不能有自己的，一切都应该在阳光下，做一个透明的玻璃人儿。“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些人的悲哀吧。”
“节日，不会是和老婆逛超市吧？”听筒里面传来符书记爽朗的笑声，除了符书记的声音没有其他杂音，张天行有点瞧不起符书记，心想：“注意小节，在这一点上我张天行做的就是比符书记强。不过，符书记人家是封疆大吏，在青城无人能说道符书记怎么了，至少在我面前他就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峰。”
“没有，就我一个人，连车都没带。”
“连车都不带？我的同志哥，作为一名领导干部那也是一个正常人。怎么，为了形象，非要把自己练就成不食人间烟火的金刚不坏之身？小张，外出做调研，哪怕是利用周末秘书和司机还是应该跟随的，这是我们工作需要，可不是老百姓嘴里面的官僚主义。提高效率吗，我们是为老百姓在工作，可不是为了我们头上的那顶乌纱帽。”
“符书记说的也是。不过我就是在外面随便走走，凭自己喜好，连调研都算不上，还没达到你所说的层次。”张天行想给符书记一个勤恳工作的好印象，但又不想超越主要领导的形象。“我是副职，走路也要走在符书记的身后，每时每刻都是这样，这是一个不可僭越的屏障，至少目前是这样。”张天行想到“僭越”一词，立马打了一个寒颤。
“呵呵，小张，你不要紧张嘛，我也没有说你僭越啊。既然你现在是凭自己喜好做调研，那我就打扰一下你的修行了。”
“领导有啥召唤，请吩咐。”
“我们去锦屏茶语，我也不带秘书司机，你自己打车来，或者叫司机，随你便，二十分钟后我们在锦屏茶语的大厅见。”
青城人喜欢喝茶。早茶，午茶，晚茶，不需要什么理由，只需一个心情，就能把人带进茶室。紫芸清芝老鹰茶这些本地名茶和猴魁大红袍普洱那些外地名茶，依照喝茶人的喜好随便来一壶，听听茶室里的音乐，看看室外的山水，一坐就是一整天。
“喝茶，很适合这种节假日，连符书记都放下身段要去喝茶。”张天行想：“不过，现在的青城人似乎已经没了这份闲情雅致。茶屋也不是单纯茶屋，麻将纸牌填充着喝茶人的时光，一个‘赌’字岂能涵盖。应该是媚俗，是文化向世俗俯首称臣。我终究还是凡人一枚。”在少数几家没有彻底被世俗打败的茶室里面，其实张天行喝茶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青江斗茶”，一艘游船，被女老板打造成一个雅俗共赏的茶屋，雅在你所喝的茶杯里面，俗也在你所喝的茶杯里面，信与不信在你，赏与不赏也在你。在青城这可是独此一份。
“锦屏茶语”也是一个非常雅致，也是一个还没被世俗彻底打败的地方。清静幽雅，一道透明的玻璃山墙把茶屋后面的瀑布与茶室隔离开来，让人恍惚在仙境。要说没有俗的传说，那也是假的。
“小张，我没打扰你的清净吧？”
“没有，我也就是大清早起床没事干，随便沿滨河路走走。”
“你在滨河路上啊，这你不早说，我来青城两年多了，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在滨河路走过。青江是青城的母亲河，养育着青城二百八十多万老百姓，夏天发洪水我坐车路过过，外出出差我也路过过，就是没有静下心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观察过青江。”
“符书记成天忙于工作，不能和我比，我是打小就在青城生活的人，对青城和青江都有很深的感情，只要没啥重要的事情我就想在青江边上走走。”
“小张，在这儿就叫我老符，不要总是书记长书记短的。我们这是在私下，不是在市委大院。”
“这合适吗？”
“这没有啥不合适的。”
“哪行，就老符。”
“老符，小张。两个没身份的闲人，今天没事干坐到一起喝喝茶聊聊天。”
“两位老板是有预约，还是……”也许是两个穿着太正统，让别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走进锦屏茶语的大厅一位穿着素雅的迎宾小姐就迎上前来。
走在前面的符书记没等说完就挥手打断了迎宾小姐的话，张天行连忙说道：“我们没有预约，你给我们找一个人少的雅致角落，有包间最好。”
“两位老板那就请上二楼，早上的客人不多，一般都是在一楼吃早点，喝茶的没几位。”迎宾小姐微笑着，侧身把符书记和张天行往楼上让。
踏上上楼的楼梯，另一个迎宾小姐就缓缓地在前面引路，不声不语把张天行和符书记领到一个拐角的包间里面，直到张天行和符书记坐定，才轻声轻语地问道：“两位老板要不要约一位茶女？”
张天行知道自己应该把所有的事情做到前面，没等符书记发话，就接口道：“让你们的老板娘来吧。”
“两位老板实在对不起，我们老板娘早上一般不在茶屋。”迎宾小姐依然轻声轻语，微笑着回答。
“没事，给我们上一些茶点，来一壶老鹰茶，你去给你们的姜老板打电话，就说有熟人找她。”迎宾小姐知趣地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有人把茶点和茶水送了进来。期间，符书记微笑地看着张天行的安排，在外人面前没说一个字。
“小张对这家茶屋还是门清，连老板娘姓姜都知道。”符书记道。
“这是职业习惯，再说都是乡邻，知道一些情况，也算不上门清。”
“乡邻不错，我们不就是要对他们有所掌握，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吗。”
“老符，你越轨了。你这可是嘲讽我。”
“没有没有，小张。说实话我来青城两年多，耳边听到绯闻轶事真的不少，譬如与青城这些茶屋相关的也很多。对于你，我也是知道的。我们都是政府公务员，每天八小时必须在哪儿忙碌着，很多时候连工作都忙不完，下班后还要加班加点，整个大院，我们几个人的办公室经常是到了晚上十二点还是灯火辉煌。不要说你，就连我也没有时间上这些地方来。本来，我今天也是只想随便走走，但我真不知道该到哪儿去能到哪儿去。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就没个啥嗜好，一不会玩牌，二不会玩麻将，三不会找女人，融不到青城当地人的生活之中，像这些你们合家团聚的时间还能干点啥。我听别人说锦屏茶语不错，不是一个玩扑克麻将的地方，我就灵机一动，想过来吃个早点喝一杯茶。早上去办公室也是无意的，但是我碰见了你的秘书，还以为你在办公室，就随便问了一声。这些应该都不是违规吧？”
“老符，谢谢你记得我，我张天行也非常感谢领导的信任。也许，你没注意到，在青城人与人之间说话都要三思而后行，一两句话其实也没有啥问题，但是这些玩笑往往就是一件事情的由头，让人防不胜防，尤其在锦屏茶语这种场合，我们之间啥意思都没有，隔墙之耳听见了就不是一件小事。”
“怪不得你神秘兮兮要老板娘过来。小张，你们也太谨慎了。”
“老符，还是谨慎一点好。”
说话间包间的玻璃门“嘎吱”轻轻一响，走进一个三十多岁，身着清雅风韵犹存的秀发女子。女子进门看见张天行，先是一愣，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启齿轻声说道：“张老板，是你？这位是……”
“姜老板，这是老符，你应该也熟悉。我们就在这儿喝茶，不希望别人打扰，傍边这几间包间就不要安排人了。”张天行说话点到为止，恰到好处，既不想让女人难堪，也不想让女人多想，至于姜老板是否认识符书记，张天行已经把话堵到哪儿，女人也不多问。
“张老板要不要我安排一个茶女过来，陪两位聊聊天轻松轻松？”
“我们暂时不需要，要的话我会告知你的。”
待姜老板退出包间，符书记才连声说道：“这女人不简单，温文尔雅，得体大方，说话举止点到为止，不愧是混江湖的。”
“在这个江湖上讨饭，家大业大，她们是不会与政府领导为难的。老符，现在二楼这半拉她们是不会安排其他人了，我们说什么都是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她知道我们的身份？”
“她知道我的身份，你经常在电视上露面，应该也知道。”
“小张，诺大的一个青城就没有我们俩的清闲之地啊。”
“现在的传播媒体恨不得把所有的政府官员都打造成娱乐名人，清闲之地，就在你老符的管辖之下，哪儿能找这么一片林子？”
“也是。”
“其实这也不能怪媒体，地方上就这么一点资源，不把政府领导捧起来，他们凭什么吃饭？靠摇一下屁股吼两嗓子的，她们还没有那样的影响力。再说，那些都是吃青春饭，年老色衰是必然趋势，屁股也有摇不动弹的时候，不像咱们做官的简单，只要按照宣传部门的相关要求，把我们的声音传送到基层，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既不用策划，也不用寻找一些鸡零狗碎的传闻，我们就在不知不觉中有名了。另外，我们这些人也需要媒体传播的声音和背影，过年那段时间时间，人大的王主任在省上开会，就是因为不是主要领导，很少在电视上面露面，青城老百姓中间就流传出老王被双规的传闻。”
“呵呵，有点意思。小张，我们这些人看来是和那些明星们是一样的，她们治理的是自己星途，不时要把自己的大腿暴露一点，和男人们闹一点绯闻，让媒体闻骚而动。我们这些当领导的能不能说两句是其次，但露脸是必须的，就是要让老百姓经常看到我们。否则，仕途不畅。”
“老符，你这样说的有些过了，但大致道理基本如此。”
“小张。青城就这么大的地方，二百八十多万人，我们能经历的事情也就那么多，要照顾这么多领导的脸面，看来也为难这些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了。”
“青城电视台是吃财政饭，他们自办节目不多，但是也有三百多号人，服务不好领导，他们就没饭吃。”
“电视台就有这么多人？这个事业单位的编制是一个大问题，也关系到劳动力就业的问题，就算他们是鸡肋我们也得养着，否则青城的经济都要倒退，我们可不能做对不起青城老百姓的事。国家现在也是各个高校扩招，拓展就业渠道，又取缔了农业税，种田给补贴，鼓励农民种地。新近又提出城乡融合的发展思路，看来我们得好好研究研究。”
“老符，要说城乡融合发展经济模式，我看这个锦屏茶语就是一个典型。”
“这个怎么就是典型了？”
“锦屏茶语只是姜老板的实业之一，她的公司全称是‘青城市锦屏工贸有限责任公司’，具体产业有茶屋、观赏设施种植、采摘园、鱼猎休闲、拓展训练等，整个公司的经营范围及产业遍布这终南山东脊，年产值在四十多个亿，现有职工五百多人。”
“怪不得她能坚持自己的经营方式。”
“这家锦屏茶语已经开了十五年了，刚开始确实是为了迎合青城人好茶喜茶的生活习惯，也算是她事业的起点吧。但是你要说她的经营模式没有改变，那也是不可能的，不迎合市场，不向世俗低头，那最终的结果就是关门。”
“那倒也是。小张，这姜老板也就是三十来岁吧，看人也不算年纪太大，怎么就能做出这番事业来。”
“她，姜老板原先是青川镇的一名乡镇女干部，说起来也是政府公务员，她下海的原因据说是因为男人不作为，跟着南方来的一个女老板跑路了。这些都是传闻，我没深究过。不过，老符，你说她只有三十来岁，那就错了，她的年龄比我是小一些，但小不了几岁，估计现在也是四十出头。”
“不像，一点都不像四十出头的女人。”
“女人是老得快，尤其是三十岁一过，如同夕阳西下，日趋见老。可是，老符，你没注意过青城的女人，这些女人哪个不是花枝招展，都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这也倒是。小张，我来青城之前也听说了，你们青城的女人根本不用化妆都比舞台上的那些浓妆艳抹的女演员好看。”
“那也是夸大其词了。不过我们青城的女人天生丽质倒是真的，解放前那些军阀路过青城，都要带几房姨太太才离开。”
“小张，你可别在花丛中迷失了方向。”
“玩笑了，我张天行在这一点上只赏花，绝不采花。”
“不采花就是好同志，赏心悦目多好，非要采摘回家，我就想不通我们的有些同志，非要搞一个家里彩旗不倒外面红旗飘飘才过瘾。”
张天行没有接符书记的话茬往下说，拿起茶壶给两人都斟满了茶，说道：“老符，你尝尝这老鹰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