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铺上安静了很久,郁霏一直没说话,榴芯以为他睡着了,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只小手慢慢的伸出来,手指轻轻搓了搓榴芯的肩膀。
“主子怎么不睡?”榴芯往前凑了凑,想了想轻声问:“是为了太子的事情么?”
郁霏仰面躺在床上,眯起眼看床顶黑乎乎的花纹,也不说话,一阵摸索后抓到榴芯的衣袖。
榴芯顿了一下,把手臂架到膝盖上,轻轻握住了郁霏的小手。
郁霏并没有躲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瘦弱纤细,掌心带有微烫的温度,觉得出些许薄薄的茧。郁霏只觉得自己冰凉的手被她捂暖了,转头看着映着宫女影子的薄薄的绫帘,“赵嬷嬷说你一进来就被分来我这里了。”他顿了顿,有心想问问她心底是怎么想自己这个主子的,又觉得有失身份,张不开嘴。
榴芯不疑有他,故意说笑道:“奴婢来前老听说翠微殿里的人都呆不长,没想到转眼快一年了,奴婢竟能一直跟在主子身边好好伺候您,可是菩萨保佑,老天开眼。”
郁霏一笑:“我这里的人能不能呆长,也要看跟的是哪位主子,你算好运,有翠烟这个师父,谁走也轮不到你走。”
榴芯吐吐舌头,辩解道:“奴婢为了主子在师父面前撒的谎加起来够填满凤池了,您可不能冤枉奴婢。”
“知道你有心。”郁霏蹙紧俊秀的眉毛:“翠烟她心思细的很,你不要小瞧她。我还想着……你会一直陪着我。”
“当然了。”榴芯毫不犹豫,“奴婢一直小心说话,好好跟着主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郁霏嗤笑一声:“哪个用你死,你也不用赴汤蹈火。”他闭上眼,嘴角扬起的弧度慢慢落下来:“你听说过我母亲的事情么?”
郁霏的生母是早逝的章穆皇后郭氏,为宣徽南院使郭守文的次女。
淳留二十二年,当今为襄王,楚太宗为之赐婚。十七岁的郭氏入襄王府,封为鲁国夫人,不久又晋封为秦国夫人。当今于至道三年三月即位,五月册立郭氏为皇后。神玺五年,郭后生皇七子郁霏而崩,享年二十四岁。——《楚史?后宫嫔妃?章穆皇后》
榴芯进宫前年纪小,对皇家的事根本一无所知,进宫后忙着做事,很少打探各宫主子们的来历,只是章穆皇后是郁霏生母,所以特意偷偷问过香楹,可香楹能知道的事情也很有限,无非是几岁嫁人,几岁为后,后来为了生主子去了,年纪并不大等等这些宫内人人知道的事情。但若章穆皇后的生平真的如此简单,后宫也不会人人把她当做一个不能说的故事,这么久都避讳不谈。如今郁霏既然问起,榴芯便老实的摇摇头:“奴婢不知。”
郁霏坐起来,一手掀开帘子,一双明目死死地盯着榴芯:“我母亲,是生我五日后才去的。”
窗外鸟倦月起,一片喧寂,夜色入窗勾勒出一片微凉的杀机。榴芯脸色已白透,“章穆皇后……是……生您当日血崩”她稳不住声音,抖抖索索的看着郁霏,只觉得从心口往外发冷:“主子……”
郁霏精致俊美的面容上抑制不住的涌起悲愤:“赵嬷嬷不会骗我,我母亲非因我而逝,但后宫云涌,她亦不清楚当日之事,所以还需我,还需我……”
夜色凄迷,云端孤月彻夜照映皇城,榴芯咬紧双唇,抬起头与郁霏四目相接,片刻后低头道:“主子想做的事,奴婢一定跟随,但凭主子吩咐。”
郁霏沉沉呼出一口气来,重新放下绫帘,“我知道。”微凉的声音,染着淡淡笑意。
永夜终尽,举目晨曦。清晨榴芯出得院门,一路回了自己休息的宫室。她一整晚未睡,整夜整夜不由自主的想起往昔在宫外的那段日子。母亲嫁给父亲多年后被打发到小村的庄子里,那一天她拉着弟弟随母亲离开家门,也曾暗暗发誓:“我需为母讨回今日受辱之仇。”
在村中过的两年,进宫一年,她当日的心情从未变过,一如郁霏。
生如逆旅,偶尔溯洄唯有伤人。
宫里面接下来没什么大事儿,好长一段时间香楹打听来的消息都是些鸡毛蒜皮,到了七月,郁霏去书室上学了,榴芯被翠烟抓去给郁霏缝鞋底,香楹跟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偷偷在榴芯耳边说了两句话,把榴芯听的一愣。
“七殿下才多大,连三殿下都未出宫呢,怎么七殿下就要出宫了?”屋里本就闷热,榴芯捂了一脑门的汗,这会儿全变成冷汗了。
“我听得真真的!”香楹不满榴芯怀疑她,急道:“是秦昭容殿里的人说的,昨天礼部司天监专门上奏,前日算太子婚日时见天象双星拱月,金木相尅,又说什么‘岁星入月,其野有逐月;与太白斗,其野有破军。’总之就是这宫里有人命相与太子相克,会让太子娶妃不顺,皇上让人算了各人的八字,后来皇后就请命让咱们七殿下搬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