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打听清楚了?让七殿下出宫真是皇后的意思?”榴芯脸色凝重,满目迷茫,皇后的表面功夫一向做的好,怎么可能忽然撕破脸让郁霏出宫。
香楹也不敢肯定,犹豫道,“仁明殿中把守严密,一向漏不出消息,可这话是在群玉殿里伺候的人不小心听到的,秦昭容一向亲近皇后娘娘,她既这么说,我想着应该错不了。”
榴芯心里沉了沉,亲自给香楹倒了茶,拜托她继续盯着群玉殿那边,自己心事重重的把鞋底纳了一层又一层。
本朝规矩,皇子满十五可出宫建府,这府邸也是有讲究的,首先要选个好地方,既不能离皇宫太远,也不能太近,不能太冷清,又不能在市井中。其次皇子出宫前都会有封赏,府邸一般会依封赏品级而定如何修建,至少三年建成,其中从大门到屋瓴再到物件摆放,均有不少规矩。如今眼看着太子娶妃在即,若果真要七皇子匆匆出宫避讳,郁霏要如何自处,让王侯亲贵如何想,天下百姓如何想!
榴芯纳鞋底时间久了,双眼酸痛,眼看着皇子下学的时候到了,赶紧抹了抹眼睛。
郁霏推门进来,脸色十分不好。他今日在书室就听到几声碎语,初始还不当真,可到了下午武课,几位在朝中有品级的老师均用惋惜的目光看着他,待他看回去时又不动声色的避开。太子因要大婚,这些日子都请了假,郁霏找不到人问,心中更加慌乱,只是表情还如往常般冷冷的,不愿意随意示弱。
榴芯伺候着郁霏换了衣服,犹豫再三,还是把下午香楹打探到的事情告诉了他。
眼看着郁霏的小脸变得苍白,小手紧紧握成拳头,榴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也明白这种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没用,郁霏的身世注定他的委屈,太子婚事相关国体,皇帝虽宠爱他,在这种天象之事上却极迷信,断不可能因此回护。
屋内的气氛怪怪的,一向爱往前头凑的几个人今日就是冒了下头就退出去了,翠烟进来的时候郁霏已经恢复了往常的镇定,正让榴芯把他头上的发冠取下来。
“殿下,皇上宣您过去仁明殿一趟。”翠烟恭敬的弯着腰低着头,一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模样。
榴芯没办法,只好替郁霏换了一身锦袍葛衫,待要跟着他出去时,却被翠烟拦了下来。
“殿下要去面圣,榴芯行事毕竟不稳,还是让王公公跟着您吧。”翠烟笑的温和:“奴婢这些天在整理库房,想让榴芯跟去学学管账。”
郁霏可有可无的应了,王国安忙接过榴芯手中的灯笼,殷勤的在前面替他打着。
庭前花树满坠了芳华,榴芯沉默的站在翠烟身后,眼看着郁霏挺直的背脊一点一点消失在黑暗里,眼圈红了红,低下头肃了一下喉咙,轻声问:“师父,殿下还没用晚膳呢,要不要叫厨房将菜温着?”
翠烟点点头,吩咐了小宫女几句,带着她往库房走,“今日殿下回来时脸色不好,你有没有听说什么?”
“殿下抱怨说功课太难,师父对他严厉,罚他抄了一上午书,下午的武课手抖的都拿不稳弓呢。”
翠烟不屑的一笑,“殿下在读书上没天分,也难怪受罚。这些日子你做得很好,殿下很信任你,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我也不会把你调到外间去。”
榴芯点头称是,翠烟又问道:“若是殿下出宫,你愿不愿意跟出去?”
榴芯身子微微一颤,很快强作无事,疑惑道,“殿下要出宫?是皇上要去巡游了么,这回要带上殿下?”
“不是巡游,只是住在外面。”翠烟脚下不停,语气全无半分波动,“过些日子我会被调去尚宫局,你我好歹师徒一场,你若不愿出宫,我便替你在宫里找个地方安置。”
“师父……”榴芯说话向来温软,此时不禁提高了声音,略有些急促:“师父您不伺候殿下了?”
翠烟转过身,伸手拍了拍小宫女头顶,沉吟半晌,“皇子出宫,咱们这些老人都各自有去处,外面的日子不比宫里,你若吃不了那份苦,我自然会帮你安排。”
榴芯耳中嗡嗡作响,一瞬间忍不住也疑惑自己的这份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很快,她想起郁霏的眼睛,冷凝的,淡然的,隐忍的,不像是七岁孩子的那双眼睛。她总觉得似曾相识,后来明白过来,那是与天下悲苦而意图反抗的人同样的眸子,只是因为生在皇家而天生染了贵气和傲气,在这黑暗的让人失去方向的皇宫里越发显得灼灼生辉。
“奴婢愿意留在殿下身边伺候,替师父分忧。”榴芯抬起脸,明丽的眼里带着坚毅,“师父待榴芯这样好,榴芯不愿意拖累师父。”
翠烟搁在榴芯身上的目光越发轻柔,一手拉起榴芯的手缓缓握紧,“今日整理库房,你随我好好学习,日后殿下府里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你了。”
七月兰秋,腐草为萤,大雨时行,郁霏自仁明殿回来时忽然下起雨,王国安一路擎着伞,可风势太大,雨水还是沾染了衣袖,郁霏抿着唇机械的往前走,他想着父皇让他搬出宫时的表情,忽地站住了脚,抬头看从天而落的纷纷大雨。
苍翠绵延,茫茫宫中的孤寒像这泼天大雨一般袭来。
王国安走在郁霏身边,不时望他一眼,隔着雨帘的郁霏脸上全无稚气,与往常的样子竟完全不同。
远处雨帘中忽地飘来一点鹅黄,一点一点的近了,榴芯抱着琉璃宫灯走来,见郁霏站在雨地里,忙不迭的从披着的雨蓑里拿出大麾小心的裹在郁霏身上。
郁霏方觉衣衫薄凉,王国安忙在一旁告罪疏忽,郁霏却并未怪他,只越发沉默下来。
榴芯见他心情低落,便不再言语,自顾随侧前行。到了翠微殿门口,郁霏重新站住,将脸转向榴芯,过了片刻,他张手将榴芯一同拉入伞底,不经心地转头向前。郁霏的面容较宫中诸皇子都秀丽,日常总是带着稚气,惟方才那刹那中神色异常清峻。纵然有人因那一瞬心生思忖,大概很快也会怀疑是自己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