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悲凉早就没有当日凉,以致萧雪纯回想的思绪过于平缓,过于安然,她甚至觉得,为什么她那时的她会哭成那个样子, 几乎用整个泪水浸泡了初三和高一。那两年的时光自己到底仓皇成了何种模样?是不是太过单薄,太过追求那些明明很浮夸的东西?如今,也无法真的看清。
如今的镇定,该是当初不会料到的。
只是没人知道如今的镇定是用多少日夜的煎熬血泪凝聚而成,它又怎可不美不安然。
那一段时光过去,泪也好,痛也好,日后回忆起来还能够笑起来,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笑那个以为世事不会变的自己,也感谢那个在漫长孤独里和自己做对的时光。终于成长,终于练就了一身心平气和。
高二开学补课时,倪斓和名义上谈了一些时的朱清分手,在补课的那个雨夜给萧雪纯写信:阿雪,刚刚我在洗衣服,灯熄了,那冰凉冰凉的水刺骨一般。你哥刚刚问我去了哪里,他觉得我一个女孩子半夜十点还不回寝室么?他以为我是什么人?我就那么不要脸肮脏不堪么?我感觉自己就像沼泽地里的行人,我走不出去了,这个稀烂的环境,连我自己都稀烂了。
与之对应的萧雪纯却分到一个还算平和的文科班里,那一年,她遇见陈罕,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熟。
萧雪纯那个时候还在犹豫怎样拒绝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生,倪斓的来信使得她悲伤,悲伤倪斓的境遇,也悲伤自己的为难,悲伤她们共同为不对的人蹉跎岁月。
她说:阿斓,我也不大好,我不喜欢XX。虽然他身上有你的味道,很文艺的味道,可是会让人悲伤。我介绍你们认识要不要?
萧雪纯不懂得,真的不懂得对于倪斓那样的信,怎么能够回这样的信,不如意对不如意,极端对极端,怎么可能还能体谅?
会不会也有人有那样二的经历,明明无心却给彼此都带来误会,甚至很多年后都萧雪纯没有明白当日的她们怎么会突然就用尽心力诋毁彼此,明明是那么亲近和了解的人啊。只是,或许,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将彼此伤得透彻,深知对方的弱点,一击可以毙命。
那是她们过了六年级后第一次吵架,倪斓说:阿雪,我姐说我单纯,说我笨,我掏心掏肺把别人当朋友,当我在沼泽那个人却还在朝我炫耀。你介绍,我当然要见。
这一封信无比尖锐,含着应有尽有的锋芒,直直刺痛萧雪纯,萧雪纯回信当然也足够激烈,她们向来擅长用那些华丽的语言对峙,不让彼此血流成河、揪心揪肺就不是萧雪纯和倪斓,就不是两个开成双生花一样矫情而言语决裂的女子。若是如今,她们定然明白两封信的主旨不过是各自悲哀伤心自己的境遇罢了,那份愤然不过是负面情绪的附带产物。
那一封信来回是她们最为激烈的刺穿,从那以后,她们不曾对彼此进行明明懂得却伤害的刺穿,大约是明了现世荒凉,把自己最近对自己最好的人伤了,心是会灌风的。
只是即便是没有争吵没有争锋相对,她们也从那一次爆发的情绪里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已经无法改变正在发生又让她们觉得恐怖的东西。
距离、时间终有一天会把彼此的心境改变,那些不同的际遇,或多或少会让她们长成不一样的人。你今天碰到了一个好人在病痛之时帮你买热水,而我却只能挨着饿冒着寒风去上早自习;你这个月在奋斗语数外,我却在想是否另一条路可再次与你同行;你那一年碰见改变你生命让你更加温暖的人,我却遇见那个刺痛我生命让我更加感觉苍凉的人……
那些原本一样的眉目,终于开始焕发不同的枝桠,从一开始埋下的种种,一日一日开始兑现该有的结局。
你接受或者逃避,时间一直不曾悲悯,它推着你去看未来——去看自己用从前一笔一划勾勒、命运机缘随手一挥而给予的未来。
那一年,便是命运线给予两人最大的玩笑,最大的改变。
十六七岁,传说中最美的一年,萧雪纯遇见陈罕,倪斓遇见赵方。
同年,萧雪纯遇见孙容妙、黄尚雅,遇见平淡流年里,一直将她温暖的女生。
有一个人,总是自己日夜思念渴望再见却不敢再见的,不敢让他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纵然自己眉目依旧,甚至更加美丽;同时自己也不知如何面对他如今的改变,纵然他也眉目依然,甚至懂得进退。
陈罕便是萧雪纯心中的那个人——这是她自己承认,乃至全世界都知道她承认的事情,不用一丝一毫的掩埋。
他们遇见和熟悉,用了整个高二的年华,慢热到日后萧雪纯回忆起就感觉自己特别狗血,怎么会那样没有知觉,那样错过自己一辈子最想在一起的那个人,无端让彼此蹉跎年华。
那一日,学校举行运动会,HNY高中邀请HNE高中同比赛,共友谊。于是,倪斓和萧雪纯、周明影有了见面的机会。
那一年,周明影成了体育特长生,由于耐力好报了三千米,童思南说:“姐,我们要同台竞技,你猜谁会赢?”
“你肯定输。你不是不知道我哥去年区运动会三千破了纪录。”萧雪纯笑得灿烂,“不过,你要加油啊!说不定有奇迹!”
童思南郁闷半晌,喝了一罐红牛,默默鄙视萧雪纯。那两年岁月,童思南是定时不定时问候萧雪纯的,自己跟个孩子似的,却总是逗得萧雪纯笑眯眯的跟孩子似的,两人同校,关系好不过。
然后,萧雪纯回了自己班的地方,郁婉恼了,看见萧雪纯劈头盖脸一阵:“小纯,老师说让我们写稿,你快跑去哪了?现在才回来?你怎么好意思啊?”
“没,我去转了转。”萧雪纯吐了吐舌头,勒了勒书包的带子。
“刚刚预报了三千米的比赛,你是不是去看周明影了?”郁婉眼神凌厉,从初三开始,她就从没看好过萧雪纯作为周明影妹妹这件事。
“额……我们在哪里写?”萧雪纯避开话题,笑眯眯地东张西望。经过高一的平静,她已经能够像从前一样笑眯眯的开玩笑。
“桌子给你们搬来了,就在这里,要是有什么比赛和比赛结果,我们运动员会给你们打电话发短信的。”陈罕搬着课桌放在操场边缘,就在那个时候插进了萧雪纯和郁婉的对话,浑然不知成了萧雪纯的救星。
“你什么时候比赛?”郁婉注意力瞬即转移。
“三千完了就是200m、400m、800m预赛,都有。”陈罕的笑容带些玩世不恭,就像一个随意脸上已经开满了葵花一般灿烂,散发着不经意的味道。
“这么多,你受得了?”郁婉惊讶。
“不然怎么办?我们班根本没人肯报名,我们体育特长生每个人都报了三四项,我们不报指望你们不成?”陈罕抬了抬头,张扬明媚,不屑的语气里散发满满的漫不经心。
郁婉不做声了,瞪着眼睛看着陈罕,陈罕以绝对的身高优势看了回去,风轻云淡而玩世不恭。
“郁郁,你别问啦,他们有事自然会说,把桌子清干净了,写稿!”萧雪纯在郁婉和陈罕的对话里一个人手忙脚乱的折腾桌子的位置和桌面。
“老子在上面就给你们弄干净了的!你还磨蹭个什么!完全可以直接写,你要是这样爱干净,我还真得请人来给你们先把桌子洗一遍再晒干了,垫上桌布,亲自来请你写?”陈罕即使说不屑的话,依然带着独有的玩世不恭,扯的功夫不是一般好,一溜儿可说说得人哑口无言。
萧雪纯懒得理他,自顾自擦桌子,拿出书包里的笔和纸,坐下来开始写稿,陈罕就那样被晾在了一旁。那时候,萧雪纯根本没有感觉到那么一个人的存在,她不喜欢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人,而陈罕那脸上恨不得写着“玩世不恭、嬉皮笑脸”八个字了,萧雪纯自然不会注意陈罕。她又怎会知道日后和那样一个看都懒得看一眼的人纠缠那么多年,如若知道有那样的以后,萧雪纯那时候定会抬起来好好看看陈罕,看看那张不舍得、不敢想却想到到发狂的脸。这样可不可以弥补自己错过陈罕目光的过失?多看一秒会不会也记得深刻一分?
三千米毫无悬念的落幕,周明影以绝对优势夺得第一,倪斓发来短信,萧雪纯眉眼俱是笑意,坐在自己班上的写稿台旁为着别人班的胜利笑到明净张扬。那时候的她还以为他们的世界,依然可能完整,只要时光长一点,把那些不堪都遗忘。
而那两日,萧雪纯和郁婉班上凭借班上体育特长生多的绝对优势夺得了第二。
第二天运动会结束,HNY高中又邀请了HNE高中共同参加颁奖典礼。第一的班级,萧雪纯早已忘了,她只记得在校长年团体总分的时候郁婉摇摇她的手:“我们去跟张信说,让陈罕去领奖台,他真的付出了很多。”她们身为班上语文和数学课代表,好歹是有些声望的,也许应该说是班上声望最高的。
“好。”萧雪纯甚是无意,也带了几分意思,觉得陈罕做了的确很多,附和着和郁婉一起去找了班长张信,张信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对任何事都没有看法和意见,一路放行。
“陈罕,班长让你去领奖,等会的团体奖。”郁婉笑嘻嘻的叫住站在最后的陈罕。
陈罕脸上划过惊讶的表情,随即平常,恢复玩世不恭的淡笑:“好。”
“你看陈罕那个傻X,笑得那个傻样!”秦默也是班上体育特长生之一,说着类似骂人的话,却带着极其灿烂兴奋的笑容,他是真的为班上高兴。秦默心思浅而单纯,和他的笑容一样纯净,日后在陈罕和萧雪纯的关系里起到了不小作用,虽然仍旧没有能够阻止萧雪纯和陈罕分手。
萧雪纯闻言没忍住笑了,顺势看过去就看见了陈罕抱着奖状和奖杯,还真是笑得相当傻,接近傻呵呵的笑容,笑容中的青涩腼腆显现无遗。也许那一眼,勉强可以称作上了三个多月四个月的课,萧雪纯终于发现班上有那么一号人物——一个个子很高的体育特长生,一个除了只会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笑容还会青涩腼腆、不好意思的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