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老混蛋
周无伤提心吊胆地走进了幽暗的通道，脚下踩着石阶，一步步前进。石阶连着长长的通道一直向下，通道不甚宽，数尺左右，也不觉得憋闷，不时还有微风拂过。通道两壁很是光滑，手摸上去冰凉冰凉的有些湿润。通道的质地都是坚硬的石头，看不出人工打磨的痕迹，就像天然生成的一般，无从得知这条深邃的通道开凿于什么年月出自何人之手。
没有人说话，通道里只回荡着参差起落的脚步声。周无伤落在最后，说起来算是处于这支队伍的最高处，远远地还能看见最前面随着步伐晃动的火头。大概一炷香之后，脚下的石阶没有了，通道的地势逐渐平缓，不再是一条斜陡的坡道。火头在最前面拐了一个大弯，陆续隐进黑暗。隐约有流水声传来，听不太真切。周无伤掏掏耳朵，闪电劈下的巨响带来的耳鸣症状还在持续，耳朵不时发痒，听东西也不清楚了。
不一会儿，队伍拐过大弯，众人来到一片开阔地带。这里就是一处比较宽敞的山洞而已，造型各异长短不一的钟乳石从洞顶垂下，有节奏地滴着水滴，靠近洞壁的地方有一条狭窄的溪流，水量充沛，水势甚急，争先恐后地灌进一个水缸粗的深洞中。
刘将军一声招呼，军士们都找地方休息。周无伤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远远地看到慕容景和苏先生他们聚在一起说着什么，山洞内水声激荡嘈杂无比，只有走得近了才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周无伤不由得向他们靠拢，他很想听听队伍的核心人物到底在说什么。
慕容景道：“苏先生，四处都找过了，这里什么都没有！那东西到底在哪里？”苏先生很不耐烦，语气不善道：“怎么？靖王殿下，你是在质疑老夫么？当初要不是你们匆匆忙忙……”苏先生话没说完，一名军士惊呼：“那是什么？……小心！……啊！……快救人！”。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军士被什么东西倒拖着急速后退，军士口中惊呼连连，双手乱抓乱舞，可是慌乱之中哪里能抓到着力的东西？众人来不及抢救，这个倒霉的军士瞬间就被拖进了水流灌进的深洞中。
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从洞底传来，所有人都惊在当场。刘将军带着手下几步赶在洞边，几人围在洞口朝里打望，口中不住叫着军士的名字。没有回应，深洞中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到，刘将军回头急道：“再拿火把过来！”话音未落，“轰”的一声从洞里窜出来一个水桶粗的东西，探出洞口有两人多高，那东西左右扭动，以极快的速度套住了一个愣在洞口的军士，被套住的军士甚至没来得及呼叫一声，就被裹着迅速地消失在洞里。
洞口的几个人惊魂未定，连滚带爬地散开，再也不敢上前一步。军士声音中带着颤抖：“刘……刘将军，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刘将军也吓得不轻，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知道，太快了，都退开，不要靠近那里！他们两个可能活不了了。”
刘将军说完，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苏先生，在大家的意识里，可能只有苏先生才有能力解决这个棘手的麻烦。
苏先生移步上前，停了数息，冷冰冰道：“靖王殿下，这下面还有一层。”慕容景眼睛一亮忙道：“苏先生，该怎么下去？刚才那东西……”苏先生道：“那物不足为虑，老夫尽可杀得。殿下请看，这里原本该是一条向下的阶梯，只是被落下的石块塞住，只要把这些乱石搬开就可以下去了。”
慕容景不敢太靠前，只在稍远处观望。周无伤还是觉得和苏先生在一起会安全些，于是壮着胆子走过去。只见一堆乱石一直从地面堆到洞顶，吞了两个军士的洞口就在乱石堆边上，一眼望去幽深漆黑，深不见底，只有哗哗哗巨大的流水声。
苏先生语气温和，悄悄对周无伤道：“小子，不要乱跑，一直跟着我。”说完，走到一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再不言语。
慕容景和刘将军商量一阵，刘将军就指挥军士动手搬石头。可有些石头巨大无比，军士们没有趁手的工具，哪里搬得动？搬了好一会儿，挡道的石堆只凹进去一块小小的缺口。
慕容景无奈，有心去拜托苏先生，自己又不好折了面子，打发刘将军过来。苏先生却不接话，问道：“刘成，蛮牛的小儿子几岁了？”刘将军急得抓耳挠腮，一心只想着下去救人，却不得不乖乖回苏先生的话：“牛帅的小公子去年行了冠礼，现在在禁军当值。苏先生，请你出手吧！再迟一些，两个兄弟就救不回了！”。
苏先生冷笑：“刘成，你要真忧心同袍弟兄，何必费力搬石头？从那个洞里下去不就行了？如此浅显的道理你刘大将军会不知道？何必跑来求我？噢！老夫懂了，莫不是你害怕？”刘将军大汉淋漓，不知为何苏先生突然针对自己，口中不住道：“这……这……”这了半天，却是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慕容景过来道：“刘将军，即有出路立刻叫你的人准备，咱们就从那里下去！”刘将军急道：“不行！洞中情况不明，我的人下去就是送死！外面已经没了两个，这两人恐怕……再有差池，末将如何向牛帅交代？此事万万不可！”慕容景脸色一沉，低喝道：“刘成！你眼里只有牛帅吗？父皇委托本王全权负责此次任务，你这样说置父皇于何地？陷牛帅于何地？刘成，你到底是何居心？！”。
刘将军自知失言，不敢接话，只是拿眼睛去看苏先生，一幅恳求之色。
周无伤不忍见刘将军受窘，轻声道：“先生……”。
苏先生摆手止住，道：“这些落下的石块老夫也无能为力，若是强行破开，必然引起塌方，唯一的办法，只有从那个洞里下去。你们都惜命，哈哈，堂堂的禁军精锐也有害怕的时候，真教人笑掉大牙。小道士，敢不敢随老夫一道下去？”最后一句话却是向周无伤说的，也不等他回话，提着周无伤的脖领子紧走两步就跃进了深洞。
周无伤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一黑就进了洞里，刚要喊叫被苏先生给背后轻轻拍了一掌，硬生生地压回去。苏先生虽是高高跃下，下落的速度却不快，周无伤紧紧地抱着苏先生的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头顶上方的水流哗哗直响，却没有一滴落在两人身上。
直到踩到坚实的地面，周无伤还是紧闭着眼睛不肯放手。苏先生低声道：“小子，还不放手！”周无伤惊觉，赶紧放开，心中却想：这苏先生衣袍下面竟然感觉不到一点肌肉，全是突起的骨头，硌得人生疼。
洞穴下面漆黑一片看不清情况，只有两人落下的洞口处隐约有火光透出。洞口距两人站立的位置有数丈高，不停有湍急的水流自洞口落下，在下方形成了一个不知深浅的水潭。苏先生带着周无伤稳稳地落在水潭边上的地面，远远望去，洞口的光亮像一轮明月，斜斜地挂在两人头顶。
周无伤有些担心，他害怕从黑暗中再突然蹿出什么可怕的怪物来，不安问道：“先生，咱们下来了，现在要去叫靖王他们吗？”苏先生低声道：“小声些，那怪物就在附近，等老夫先解决了再让他们下来不迟。”周无伤腹诽不已：你不会先解决了再让我下来不迟？
顷刻间，一团火光自苏先生手上亮起，苏先生手臂轻点数下，六枚明亮的火球带着风声分别朝四周射去轻轻地停在半空。有了光亮，周无伤这才看清自己置身的地方。
这里比上面的石洞宽敞数倍，面前是一处人工砌成的水池，水池边上的黑色岩石打磨得光滑整齐，池中水流湍急，顺着一条水道流进了石壁中不知去向。自己和苏先生所站立的地方位于一处弯曲的台阶之下，台阶上方被塌落的乱石堵住，他们进来的洞口就在乱石边上。
周无伤摸上水池边缘，池沿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粘腻的稠状物，散发着一股刺鼻恶心的味道。周无伤惊讶问道：“先生，这是什么？咦，你看，这里还有水迹。”黑暗中夜不辨色，水迹血迹其实不容易分辨，而且其上还涂抹着粘稠液体，可以确定的是，这里有激烈的挣扎痕迹。
苏先生压低声音道：“叫你小声些，小声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从现在起紧跟着我！”周无伤不敢再多话，胡乱地抹了抹手，轻手轻脚地跟着苏先生前进。
苏先生脚下不停，不时地升起一团团火焰照亮。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地面拖行的痕迹十分明显，亮亮的泛光。两人顺着地面黏糊糊的痕迹一路追索，走了有十来丈的距离，来到一扇黑黝黝异常难闻的门洞前。门洞上乱七八糟地沾满了粘腻恶心的稠状物，恶臭扑鼻。有的地方积得多了，还不停地滴答着。门洞的地面上扔着一双鞋，准确说来是一双穿着鞋的脚，这双脚自脚踝处齐根断开，切口整齐，就像被利刃斩过。苏先生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沿着门洞四周略转了转，拉着周无伤原路返回。
周无伤一阵恶心，努力忍住才没有当场吐出来。现在可以确定那两个被拖走的军士必无生还的可能。
水池边的苏先生饶有兴致地看着周无伤，笑呵呵道：“小子，你表现的机会来了，咱们现在过去，你在洞口大声呼喊引那怪物出来，老夫再结果了它，怎么样？”周无伤气得直翻眼睛，心中大骂老鬼奸猾，老混蛋无情！感情这是拿我当诱饵啊。正待出言反对，苏先生又道：“你放心，只要那怪物出来，老夫有把握一击便结果了它。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你看，这里常年黑暗，那怪物四处游走肯定不是依靠眼睛辨别方向，应该是靠听力或者其他什么能力才是，你只要引它出来就是大功一件，老夫自有奖赏，怎么样？”。
周无伤气道：“你这是利用我当诱饵，我不去，我为什么要去，这里又不是我要来的地方，是你硬拉着我来的。”苏先生语气突变：“小子，你记住了，有时候能被人利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老夫是在跟你商量么？老夫在命令你！怎么？怕死不想去？既然没有任何利用价值那老夫何必一路上带着你这么个累赘？不错，没有你，老夫也有办法引出那怪物，可是，要你做什么？当个无所事事的跟班吗？笑话，就算是做个跟班那你也得证明你有这个当跟班的能力！”。
苏先生说到最后口气愈发严厉，全然不似平时和善的感觉。周无伤被苏先生说得哑口无言，想开口反驳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之下竟愣在当场。苏先生语气放缓又道：“能被别人利用也是一种能力，这世上所有的事何尝不是如此？想要不被利用，那你只有去利用别人，等你有了利用别人的实力的时候，再想想老夫跟你说的话。现在，去当你的诱饵吧！”。
周无伤能说什么？反抗吗？他可不是苏先生的对手，哪怕是仅仅凭一张嘴他都说不过苏先生。太弱了啊！面对苏先生没有丝毫招架的余地，丢盔弃甲任人凌辱。
苏先生语带戏谑安慰道：“去吧，没事的，老夫看着你呢，再不济老夫也有能力保你个全尸。”
全尸？周无伤心中苦涩，极不情愿地慢吞吞朝前挪动。苏先生也不催促指着空中忽闪忽闪的火球道：“小子，你最好快一点，照明的火光要是熄灭了，老夫可就没有准头喽！”。
周无伤气极，心一横，死便死吧，又能如何？紧跑几步来到散发着恶臭的门洞前放声大喊：“老混蛋！你给我去死！”空旷的山洞里，满是去死……去死……的回声。短暂的平静，第二声回音消失的时候，洞内呼地生起一股腥风，紧接着一声高亢的嘶叫，洞里隆隆直响，一张生着层层叠叠尖利牙齿的血盆大口直扑周无伤。
怪物来了！周无伤惊得汗毛倒竖，体内灵气激荡乱窜，“啊！”的一声惊叫，双手下意识遮挡。突然，异变顿生，右掌心一道寒冰利箭般射进怪物口中，“嗖”的一声从怪物头顶穿出，带起一蓬血花。
怪物极凄厉地惨叫一声，巨大的头颅被这道寒冰箭气一带，狂乱地左右摆动。周无伤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内心狂喜：我终于做到了！心中喜悦的念头还未转完，更加凄厉响亮的嘶叫声响起。只见怪物仰头嘶吼，口中涎水伴着狂怒的吼叫声不住激喷而出，洒得周无伤满头满脸都是。周无伤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跑。
怪物被激怒了，高昂着头，拖着水桶般粗细，长不见尾的身子像蛇一样游弋追来。怪物速度极快，转眼拉近了距离，从上往下猛地一记扑击。
千钧一发之际，周无伤被一股大力扫到一边，滚出老远。怪物扑了个空，狠狠地杵在地面上，坚硬的地面被怪物的满嘴钢牙咬下一个豁口。怪物一击不中，狂吼一声，紧接着又是从天而降的迅猛一扑。
苏先生终于出手了，一团炙热的火焰响着呼哨狠狠地击中了怪物的大嘴，打得怪物一个踉跄，无数牙齿被打掉胡乱飞溅。怪物被彻底激怒了，此时愈加狂怒，整条水桶般的身子蓦地粗胀了一圈，昂起巨口尖叫着朝苏先生疾奔而去。
苏先生一动不动，眼看怪物迫近，左手凌空就是一抓，怪物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嘶叫连连，头部急剧摆动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苏先生冷笑道：“一条小蚯蚓吗？长得倒是挺壮！”话毕，右手虚点，数道长枪似的火焰带着破空声猛地刺进怪物身躯。怪物惨叫声声，反抗更是激烈，苏先生神色如常，不慌不忙又是数条火枪刺出，竟生生将怪物拦腰冲断。怪物停在半空的头部长咽一声就此垂软不动，剩下的半截身躯疯狂扭动着，甩得腥臭的粘液到处都是，迅速地缩回洞中，再无动静。
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焦臭气味，周无伤惊魂未定，顾不得满身的擦伤一骨碌爬起来躲得远远的，苏先生缓步过来，精光四射的眸子盯着周无伤的眼睛轻轻道：“不知死活的小子，刚才……你喊的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