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春字刀
苏先生瞳仁中有火焰的光芒：“不知死活的小子，刚才你喊的什么？”周无伤额头直冒冷汗，刚才愤懑之下，一声老混蛋格外解气，如今本家找来算账，这该如何应对？
周无伤眼珠骨碌碌乱转，开动脑筋努力编织说辞。不等他开口，苏先生语气一松道：“算啦，你也算立了功了，老夫就不追究了。这次功过相抵，哈哈，省得老夫还得给你好处，嗯，这笔买卖划算！”气得周无伤心中大骂：老混蛋果然奸猾！
周无伤想起一事，擦擦汗兴奋道：“先生，方才你看到了吗？我也能凝聚灵气施放了，是冰箭！方才我射了一记冰箭！”苏先生嗤之以鼻：“有什么可高兴的？灵气本有护体意识，你身上灵气绵厚，情急之下无意施出也属正常。瞎猫撞见死老鼠。就你才修炼了几天？还冰箭？怎么？你还不信？那你再放一个老夫瞧瞧！”
太小瞧人了，周无伤气极。抬手一震……
再震……
……
周无伤憋得双眼通红，可再怎么努力，休说冰箭了，毛都没有一根！双掌之中甚至连原先运气能感觉到的微微的灼热感都消失了，只有……腰下三寸有气欲出……
苏先生被逗得哈哈大笑，一脚将周无伤踢个狗啃泥，口中犹笑不止道：“笨蛋小子，脑袋里都是浆糊吗？姿势摆得很到位呀！哈哈哈，走，跟老夫看看那个蚯蚓的脑袋里是不是装了跟你一样的东西。”
周无伤羞得无地自容，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可以的，怎么就突然不行了？难道真的是好运使然？或者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他没有看错，怪物头顶上一个手腕粗的血洞赫然在目，血洞的周边参差毛糙，还覆着一层尚未消融的冰晶。周无伤大喜：“先生快看，这是冰箭造成的伤口！”苏先生不置可否地答应一声，再不理会激动兴奋的周无伤，蹲下来仔细观察怪物断掉的头颅。
这怪物头大如斗，还连着一截水桶粗数尺长的身子，污血内脏流了一地，腥臭扑鼻。最醒目的是长在脑袋顶端圆形的口器，口器大张着，层层叠叠尖利的牙齿一直延伸到最里边。怪物的皮肤看起来弹性颇好，棕褐色，遍布恶心的粘液和烧灼的痕迹，现在失去了活力，像一条肮脏厚实的口袋。
怪物果然没有眼睛，应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浅浅的小坑。周无伤发现怪物一只眼睛旁边生着一根手掌长的……肉角？
“先生，你看这是什么？”周无伤指着那只肉角问，苏先生也发现了那东西，用手轻轻触碰，手上使劲用力一拧“噗”地拔出，竟是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
这支匕首不知道插在怪物的头上多少年了，居然完好无损闪着幽光。刀柄护木早已朽烂，握手处被怪物的皮肤肌肉包裹成一体，不仔细看还以为怪物生了只肉角。
苏先生掂了掂，持着匕首在怪物头顶极速一割，刀光过处，怪头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一直划到怪物的嘴里，刀锋掠过的地方，连坚硬的牙齿也纷纷断成两半。
苏先生吃了一惊：“好快的刀！”端详一阵扔给周无伤道：“这可是好东西，赏你了，老夫也算对得起你了。”说罢，又专心致志地研究那堆烂肉。
周无伤被手上的利刃吸引，就着忽闪的火光仔细观瞧：这把刀足有一尺来长，精钢打制，造型古朴大气，刀身没有一丝锈蚀痕迹就像全新的一般熠熠发光，整条刀身还能看出细密的纹路。刀刃平直整齐刃纹若隐若现，拿在手中分量十足。
靠近刀身下部的地方，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篆字“春”，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周无伤对这刀很是喜爱，撩起道袍下摆轻轻一割，道袍应声而断，断口匀滑平整，显然十分锋利。周无伤拿布条在刀柄处紧紧缠了几圈，试着趁手，这才满意。
苏先生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这东西倒有几分意思，老夫还以为不好对付，不想竟如此简单。看来……”说着，目视周无伤。周无伤拿着刀正在得意，不住在空中刷刷乱砍，一见苏先生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心中暗道：“要遭！”果不其然，苏先生笑呵呵地道：“小子，咱俩进那个门洞里去看看，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呦！”苏先生的声音此时出奇的轻缓温柔，循循诱导。
“意外的收获？”
“嗯，可能是宝贝，比那把破刀还好的宝贝”
“那么……我……走前面？”
“那是自然，你忍心让老人家前头开路吗？”
“我能拒绝吗？”
“你想死的话……可以！”
“…………”
周无伤不想死，只有硬着头皮迈进那个恶臭扑鼻脚下湿滑到处都滴答着恶心粘液的恐怖门洞。好在苏先生跟得不远，数步而已，远控着一团火焰前方照亮。
周无伤在心里恶毒地将苏先生祖上女性挨个问候，却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手中攥着新到手的春字刀小心前进。小心一点还是没错的，谁知道眼睛看不见的暗处到底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进了门洞就是一条一抱多宽的通道，到处湿滑不堪，遍布粘液。走了大概三丈的距离，跨过一道门扇破碎的拱形石门，眼前豁然开朗，两人来到了一处宽敞的石室。
石室地势略低一些，胡乱翻倒着一些石桌石椅，地面上积着厚厚的一层恶心粘液，脚踩上去竟没过脚面，看来这里是那个怪物经常活动的地方。
周无伤站在门口不愿进去太深，苏先生浑不在意，齐齐转了一圈，仔细地观察伏倒在地的石质桌椅。那些桌椅造型简单粗狂，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先生，这里什么都没有，咱们出去吧！”周无伤松了一口气，他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石室内空气难闻，混着发甜的恶臭熏得人眼睛难受。只是他明明看到怪物没头的半截身子缩回了洞里，在这里居然没有发现，这就教人有些奇怪了。
“怎么？小道士认怂了吗？”苏先生语气轻松：“别愣着了，赶紧过来，这还有个洞让你钻呢，老夫估摸着洞后边就到咱们要找的地方了。“
石室最里边角落里有一个圆形深洞，黑乎乎的不知通到哪里。苏先生道：“老夫方才看过了，这洞只有数尺深，里面应该是那怪物的老巢，咱们这就走吧！”一抬手，又是一个明亮的火球，缓缓地飞进洞中，停在最里边。周无伤探头去看，这洞有水缸粗细，洞壁滑溜异常。火球停到的地方明显能看到洞尾结束的边缘，再往里就看不到什么了。
周无伤磨磨蹭蹭不想进去，先不说里头有无危险，单就要是四肢着地爬着进去，身上得脏臭成什么样啊！苏先生不耐烦道：“赶紧地，探完这个地方咱们就出去，靖王他们该等得急了。”
周无伤无奈，气愤地瞪了苏先生一眼，赶在苏先生发作之前，弯腰进洞。半个身子还在洞外，屁股被人猛地踹一脚，“啊！啊！”叫着，哧溜一声滑了进去。
洞的确不深，还不到一丈，就在第四声“啊”还没叫出口的时候，“扑通”摔出了洞沿，幸亏石洞离地不高，双手及时撑住这才保住了满嘴的牙齿。
苏先生也进来了，看着周无伤撅着屁股狼狈的模样哈哈大笑。周无伤气极，不管不顾地一骨碌爬起来张嘴要骂，惊奇地发现苏先生身上竟然一滴污垢也没沾到。再看看自己身上已经肮脏的不行，粘腻腻贴着皮肤极不舒服，反倒是冲鼻的恶臭味不是那么强烈了，周无伤怀疑自己的鼻子是不是已经失去分辨气味的能力了。
怪物的老巢空旷宽敞，没了头的残破身躯拧成巨大的一坨，满当当地堆在巨大的乱石堆边。怪物彻底死透了，一动不动，桶形的身子麻花似地拧在一起形成了一堆颇为壮观的肉山。周无伤吃了一惊，还真是个蚯蚓啊，十几丈长的蚯蚓。
肉山的旁边有两具尸体，都是禁军服色，其中一具尸体双脚齐腕而断，可以断定是刘将军的手下无疑。两个死去的军士都被厚厚的粘液包裹，裸露的皮肤坑坑洼洼布满伤口，有些地方已被腐蚀得能看见骨头。苏先生说这两人被吞下后还没来得消化，是大蚯蚓死后吐出来的。大蚯蚓吐出的不光是两具尸体，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堆一堆混着破烂布片的骨头和少量锈蚀不堪断成数段的武器。
周无伤不解道：“一只蚯蚓断掉就会变成两只，先生，这个怪物会不会也活过来？”苏先生摇头：“不会的，它要是能再生个头就不会吐出吃下的东西了，应该是死透了。”苏先生指着蚯蚓尸体边小山似的巨石堆道：“这里到处都是它分泌的粘液，唯有这堆塌方的乱石上粘液还算稀薄。你看，这块巨石压住了蚯蚓的一截身子，蚯蚓应是受了很重的伤，又无力挪开，所以才会如此虚弱，被老夫轻易得手。不过……”苏先生抬头望去，头顶高处都是一块一块巨大的尖状钟乳石：“不过，这是谁做的呢？嘿嘿，越来越有意思了。”
怪物既然已死，周无伤也就不再担心，一想到苏先生说的宝贝，再也按捺不住，脚步轻松在洞中乱走。石洞占地极广，石壁上不时能发现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圆洞，想来是那蚯蚓掘出。转了一圈，哪里有什么宝贝，倒是看见了一大堆疑似蚯蚓排泄物的东西，里头还有各种看不出原本形状的枯骨。
两人顺原路返回的时候周无伤心想：大石头压住蚯蚓后半截，这么说来它岂非只吃不拉？硬生生给自己憋死的？呃！被屎憋死，这也太恶心了。
出来之后周无伤明显感觉到苏先生有些不自然，具体是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脸色青灰走路微颤呼吸沉重？好像都有一点，仔细观瞧又好像并无异常。错觉吗？周无伤心想，可能是自己被无处不在地臭气熏得眼花了吧。
苏先生对周无伤略一交代，“呼”地一声，飞去了上层山洞。不一会儿，扔下来几根绳子，军士们顺着绳子下来。
洞中的水流正欢，正对着洞下方是一个水池。垂绳下来的众人可不像周无伤般幸运，个个淋得落汤鸡一样，扑通扑通下到齐腰深的水池里，浑身湿透。
先下来的军士爬出水池，惊奇地四处打量，见周无伤走近，纷纷皱眉掩鼻，那眼神就像看着一坨会走动的大粪。周无伤尴尬无比，自己都觉得身上奇臭难闻，也顾不得羞涩，脱下外罩道袍在水池里摆洗，水池里的水冰凉渗骨，冷得周无伤直打哆嗦，他不由得手上使劲，想要早点弄好。想不到这粘液粘性甚强，好半天才搓干净一小块，粘液也是奇怪，遇水不化，反而变成了胶冻一般软韧的东西随着水流漂走。突然，流进石壁水道的尽头，水声哗哗乱响，有东西从石壁游出，逆水而上直奔水池而来。
周无伤吓了一跳，心中咯噔一声，不会又是什么怪物吧？来不及细想，赶紧缩手，道袍在水里打着旋飘走。“鱼！好多鱼！”有军士大喊，一大群一尺来长亮白色长着长须的无鳞鱼争先恐后地游向水池。
水池里还有人呢，周无伤着急大喊：“快上来！快上来！”他已经被这里的怪异生物吓怕了，这鱼，不会也吃人吧？
数量众多的白鱼逆水而来，抢食散在水里的粘液。沾满粘液的道袍成了白鱼争抢的目标，密密麻麻挤成一堆的鱼扑腾着，随着水流缓缓后退，最后连着道袍一起消失在了石壁下。
白鱼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众人只是虚惊一场，几名军士甚至用刀叉上来几条，正在那里指指点点。周无伤欲哭无泪，鱼吃东西不稀奇，可别吃我的衣服呀！这阴冷的山洞里只穿着内衣怎么受得了？
刘将军拉着脸从水池里爬上来，顾不得整理带了几个军士朝石洞方向走去，估计是去收敛死掉的两个禁军的尸体。慕容景在汪管事的搀扶下出了水池，也是浑身湿透一脸狼狈。只有徐捕头看起来轻松无比，脸上带着笑意冲周无伤眨眼。
徐捕头一边拧着湿衣服一边道：“嘿，小道长，几条鱼你也怕成这样？大喊大叫的，吓我一跳。”周无伤正在郁闷，听得徐捕头语带讥讽就不想理他。徐捕头拉着周无伤走到一边凑到跟前轻声说道：“你跟苏先生在下边的时候……小道长，老实说，你是不是得了什么宝贝？”周无伤警惕道：“哪有什么宝贝，你不也下来了吗？噢，那有一堆烂肉，你去找找看。”徐捕头又道：“小道长你不知道，咱们来这里就是要找宝贝的！方才刘将军跟老太监大吵一架，靖王都劝不住，徐某可是可是听了不少内幕，哈哈，小道长，你想不想听听？”
“内幕？什么内幕？”周无伤顿时来了兴趣。自他被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旅程以来，心中一直有许多疑问，他实在想听听这里所谓的内幕是什么。徐捕头神秘一笑轻声道：“此事事关皇室，非同小可。靖王对徐某又有知遇之恩，徐某本不想长舌妇一般在背后嚼人舌根，可你我二人经历生死，关系自非寻常，说于你知却也无妨，不过……”徐捕头拖长声音，两只放光的小眼睛不住朝周无伤脸上瞟去。
周无伤顿生警惕，这数天来的奇诡经历教会了他许多，渐渐开始对人怀有戒心。他觉得徐捕头看似粗蛮豪爽，说起话来却有些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周无伤一边裹紧衬衣一边装作漫不经心道：“徐捕头有话不妨直说，无伤年纪虽轻，却也晓得事理。”周无伤毕竟处事经验不足，心中怀疑手上的动作就有些僵硬。徐捕头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徐某并非此意，徐某本想……咦？这是什么？”
徐捕头一眼瞥见周无伤腰间寒光一闪，说话间伸手便摘，周无伤本能一躲，可哪里能躲得过，春字刀被轻而易举地拿在徐捕头手中。周无伤恼怒道：“那是我的！”伸手抢夺。徐捕头浑不在意，一边躲闪一边拿着刀左右翻看口中道：“小道长果然得了宝贝，哎呀！真是好刀！”
周无伤绵软的抢夺动作被徐捕头轻松化去，心中愈怒，大喝：“还给我！”紧紧抓住徐捕头的手腕。一股冰寒之气从周无伤掌中渗出，手掌覆盖的地方瞬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晶。徐捕头大惊之下赶忙松手，春字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也是修真者！”徐捕头退后两步，扶着手腕面色惊恐。
周无伤一言不发，捡起春字刀，在众人惊讶或怀疑的目光下转身走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