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深秋的晚上，我和朋友坐在一间酒吧的火炉旁，取着暖喝着酒，分享彼此旅途中有趣的故事。突然，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出一个陌生号码，我默默一笑，走到屋外，便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位中年男人的声音：“成卓你好，我叫比文，我前天收到了你的邮件，你想申请在我牧场里工作，对吧？”
“对的对的，我前些天给您发的邮件。”这个来电果然正中下怀，我几天前给了不少牧场主发了邮件，希望能在冬天里申请到一个牧场里的工作，他是第一个给我来电的人。
“嗯嗯，你之前都干过些什么工作，还有你为什么想来牧场工作啊？”
“我之前干过不少水果采摘的工作，比如苹果、葡萄、奇异果，我也在工厂里包装过水果，哦对了，我还做过照顾残疾人的工作。”我就一一给他讲起我先前的工作经历，“至于我为什么想来牧场工作，是因为新西兰有着全世界最为著名的牧场，每次我开车，看到成群的牛羊在草地里跑来跑去，我就特别想和它们一起工作。还有，我从未做过这个工作，我对这个工作非常感兴趣。”
对方停停顿了一下，说道：“明白了，那你会骑摩托车吗？”
“摩托车，这个，我以前骑过，但有很长时间没骑了，现在练习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身体强壮么，牧场里可有很多重体力活。”
“我很健壮的，摘苹果时，每天我要扛几千斤的苹果，牧场里的活肯定没问题。”我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其实我对于重体力活心存畏惧。
……
“好的，大致情况我明白了，我考虑一下会再给你电话的。”
“没问题，多谢您的来电。”我笑着挂掉了电话。
接下来的几天我继续着自己的旅途，穿过一大片森林来到沿海的平原，我奔驰在沿海公路上，波光粼粼的海涛和成群盘旋的海鸟陪伴着独行的我，这种驾驶的乐趣着实让人赏心悦目。累了倦了，就把车停在就近的海滩，晚秋的阳光非常暖和，我则躺在沙滩上享受着这别样的宁静和纯粹。冬日的白天很短，天色渐黑，我就把车停在海边的小径旁，在车里过夜，躺在车里，望着窗外，满天的繁星在晴朗的天空中显得无比动人。
2
第三天的晚上，我再次接到了比文的电话，他说让我去牧场工作，这个来电在我的意料之中，上次通话时我从他的语气里便听出一些端倪。我告诉他我明天就会来牧场，他也显得很高兴。
那晚我仍睡着车里，次日清晨我很早便从睡梦中清醒，我走出车外，用瓶里的水洗了脸漱了口。那天又是一个大晴天，我迎着初升的太阳向牧场出发。
四个多小时，三百多公里车程后我来到了牧场，牧场不算太难找，我到达了一个小村庄后，从村庄的一条小道拐了进去，走到小径的尽头就找到了这个牧场。在我以往的印象里，牧场是豪放和狂野的，草地平坦且一望无垠与天相接，牧牛牧羊人骑着俊秀的马儿飞驰在草原上，成群的牛羊则让这幅图画更加生机盎然。
这里的景象却全然不同，草地无比的宁静与祥和，我从村庄的小径拐进后，这条略显孤独的小道上只有我一辆车，我更没有看到一个人。这里的地形有如丘陵，起起伏伏延伸到天际，近处是葱绿的草地，远处则是成片的树林，在山坡的中央偶尔会看到一栋木房子。
草儿便长在这缓缓的山坡上，牛羊也只在固定的一小块草地吃草，我想牧民是为了让牧草得到更好地利用，便让牛羊轮流着吃牧场里的草。因为这样，草的颜色深浅不一，牛群附近的草颜色浅，远处的草则深了不少，这一块块深浅不一的草地也显得层次分明。
我把车开到牧场门口时，看着成片无人的牧场，仰望着天空，思绪渐渐复杂了起来：我多年生活在斑斓的城市里，喧嚣的尘世、热情的友人、高举着的酒杯，是生活里重要的元素，而如今，我却要生活在这全然不同的世界里，这片天地中只有纯粹的蓝天、白云和草地上健硕的牛群。
3
我很快便见到了牧场的主人比文，他的样子同我想象中的一样，高高的个子，结实的身板，还有略显粗糙的皮肤。我见到他时，他一身蓝色的工作服，脚上一双高筒的靴子，上面还有些泥土，仿佛刚从牧场里回来。
“你就是成卓吧，我是比文，很高兴见到你。”他走过来笑着对我说。
“我是成卓，很高兴可以在这里工作。”我回答道。
同他短暂寒暄后，他把我领到了对面山头的一栋房子前，且告诉我这就是我在牧场的住处。
“就我一个人住这里吗？”我惊讶地问道。
“对啊，就你一个人住这栋房里，另外一个小伙马修住在旁边山头上的那栋房子里。”随即给我指了指那栋房子。
我开始把车上的行李搬进房子里，搬了好一阵才把所有的家当收拾妥当。这栋房子宽敞明亮，比文告诉我六年前他修建了这栋房子，但屋内有人居住的时间明显很少，屋中陈设和设施非常洁净。
屋内有三个卧室和一个很大的客厅，屋外还有一个硕大的车库，这让住惯了上下铺多人间的我突然变得非常的富足，我拉开客厅里的窗帘，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出现在我的面前，窗外则是那片动人的绿色草地，草地的尽头一片森林，森林的尽头是一排矮矮的山峦，这时湛蓝的空中飘着几朵棉花糖一样的白云。我打开窗户走到外面的木质小平台上，忽然间我感到窒息，不敢相信自己可以住在这样风景绝伦的地方，还独自一人享有这片奇幻的世界。
生活了几天后，除了白天，我也喜欢这里寂静的晚上，冬日的白天很短暂，夕阳西下，天际的色彩逐渐改变，晚霞先由橘红变为深红，再逐渐变成暗红，最后一丝红色散去后，漫长的黑夜便来临。晴朗的夜里，我望出窗外，月光柔柔地撒在牧场的每个角落，我抬起头，繁星点缀的夜空，我甚至能肉眼看见银河。多云的夜晚，满世界一片漆黑，站在黑夜里，我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辨识。牧场的夜晚不仅寒冷和漆黑，周围更毫无半点声响，半夜醒来时，依稀能听到的，只是草丛里昆虫的吱吱声。
4
到牧场后的第二天我就开始干活了，天没亮我就来到了牛圈里，这时牛群已集结在后院中，争先恐后地朝一个旋转的牛圈里挤着，牛圈有好几十个牛坑，牛逐一走进每个单独的牛坑，牛坑前端有一个食槽，食物则通过一个管道自动被送进里边，牛圈转一圈后，牛吃完食则从出口走出。这就是早上的喂牛，我看见比文经常就在操作这看似复杂的机器，当然我什么都不懂，比文则一一给我解释。
喂牛大概会持续两个小时，牛吃完食物后，就会顺着先设置好的路线走回草地里，这是一个现代化的牧场，牧场被铁网分成了很多小块，牛群也在这些草地中轮番地吃着草。冬天草生长得太慢，比文会用拖拉机把大捆的干草铺到草地里去，来保证牛群有足够的食物。
我对牧场工作一无所知，每天干活时比文都会带着我，我也一点点跟着他学习，从怎么操作牛圈里的机器，怎么赶那成群的牛，到怎样在草地里设置栅栏，比文每次都很耐心认真地教我，大概两个星期后，我就掌握了大多数技能，比文也就放心地让我独自工作。虽然我犯了不少错误，但比文对我很宽容，对我的工作也算满意，还常夸我把事情做得好，最夸张的是一天我清扫完牛圈，他看着洁净的牛圈，激动地对我说：“成卓，要不你留下来干一年吧。”
5
比文和我第一次通话时就问起我是否会骑摩托车，到了牧场我才深知摩托车的重要性，300多公顷的牧场里，无论做什么，都需要摩托车。牧场又大又长，从这一头骑到另外一头，要花上十几分钟的时间。
在我所有的印象中我只骑过一次摩托车，那还是一次灾难般的记忆，当时我骑上几米就会熄一次火，骑十几米就摔一次跤，最后没辙是把车子推着送了回去。我会开手动挡的汽车，虽知道摩托车的原理和其类似，但从来没有操练和练习过。
骑摩托是必要的，我也就必须赶着鸭子上架，比文只给我解释了几分钟应该如何变换档位，我就全然骑了上去，第一次骑差点冲进路边的水坑，第二次刹车时没捏离合突然熄了火，比文又过来给我讲一些细节上的东西。第三次，我居然就可以在平地上骑个几十米了，我笑了笑，欣慰自己的学习领悟能力还算不错。
我对摩托还不熟练，熄火是常事，当然，摔跤更是常事。我回家要上一个很大的山坡，还要拐一个大弯，那时我不太会拐弯的技巧，仍贸然加速冲了上去，结果，车子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扶起车子后，看了看这三十多度的坡，摇了摇头，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幸好没多久比文就看到了，骑着摩托风驰电掣地冲了过来帮我，他怕我骑上后车子会倒退，就在后面推着，我挂好了挡，轻轻松了离合器，猛捏油门，这才猛地冲了上去。回到家后，我再看了看这山坡，才舒心地出了口大气。但刚过一会，我又愁了起来，明天天不亮要骑着它下这个山坡，在漆黑一片中拐弯，这我可怎么办啊。
后来虽也摔跤，但摔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大，熄火的时候也更少了，一次我同比文去赶牛时，摩托停在山坡上，牛走远后，我发动摩托后，挂好了挡，微微松了刹车，再一捏油门，车子就稳当地冲上了上去。这时比文惊呆了，笑着对我竖着大拇指说：“你可真行，这么快就熟练了，以后我也不用担心你摔跤了。”
自从熟悉操作摩托后，在牧场里驾驶摩托则成了一件趣事。我常要一人去草地里赶牛或设栅栏，我驰骋在牧场间的小道上，这时，远处的山脉和蓝天白云遥相辉映，鸟儿在森林里叽喳地叫着，牛群在草原上悠闲地吃着草，这幅动人的画面，让我极度地享受。
我很喜欢去草地里赶牛，赶牛时，我要骑到牛群的最后方，把整个牛群朝牛圈的方向赶，但有的牛不听话，老爱朝牛群相反的方向跑，牛加速后跑得很快，这时我就变成了一个骑着摩托的斗牛士，我猛捏油门，冲到牛面前，脚一蹬地，把摩托拐一个180度的大弯，再使劲捏几下油门，制造出噪音让牛掉头。如果牛再乱跑，我又继续追继续捏油门，直到这些奔牛跟上牛群的队伍。
虽然我已能熟练地驾驶摩托，但还是摔过一次大的。那天，我以三十码的速度骑在小径里，冲上一个山坡后，才发现一个细细的栅栏横在我面前，这个栅栏是之前设置好把牛群引入旁边的草地用的，但看到栅栏那刻已经晚了，车速太快，无法躲避，我下意识地猛捏手刹，试图停下摩托，一捏刹车，悲剧就上演了，车失去了控制，我连人带车地摔出了一米多远。摔出后，我大脑一片空白，痛苦地趴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慢慢爬起来。站起来后，幸运地发现手脚都还完好，只发觉一阵阵刺痛感从脸上传来，我对着手机屏幕看了看脸，发现一道很长的擦伤躺在我右脸颊上，左边额头上也有淤青。这时，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这可怜的摩托车，才发现它的离合器已经断掉，前边的挡风板也被摔坏。
6
除了摩托车，牧场里还有一个四轮摩托、三个拖拉机和一台挖掘机，这些重型机械用来运送牛的食物，挖掘蓄粪池和修整道路时使用，比文让我尝试开过几次拖拉机，但更多的时候是马修在操作拖拉机。
每天清晨牛群都会到牛圈里吃食，牛群一散，目所能及处，后院和牛圈里到处都是牛屎，比文和马修常去干其他的活，冲洗牛屎的任务就落在我一个人手里。这里用的是高压水枪来冲洗牛屎，这水枪后阻力特别的强，好几次我没有拿稳，水枪从手中滑了出去，水冲得到处都是，弄得我浑身湿漉漉。
清扫牛圈可是一项浩大的工程，牛群在排队进入牛圈前，会在后院呆上很长一段时间，到最后一头牛走入牛坑时，后院已经不堪入目，简直就是屎尿成灾了。我就穿着筒靴，踩在牛粪堆里，把高压水枪开到最大，对着牛屎一阵狂冲，冲完这头，又拖着粘着屎的水管走到另外一头去冲，冲完那头又去冲中间的牛屎。
后院的牛屎冲洗起来还算方便，可牛圈里的牛屎就没这么容易了，牛吃食时总爱把屎拉在牛圈的栏杆上，水枪就无法冲净这栏杆上的屎。第一天，我看到比文连手套都不带，直接用手把残余在栏杆上的屎抹掉，抹掉后再去冲水，完了他还给我解释道：“牛圈里的屎每天必须冲洗干净，不然牛屎干了就很难清洗，以后这里要用来给牛挤奶，卫生问题特别的重要。”
既然比文这样说了，每次我也只能直接上手，把残余在栏杆上的牛屎抹掉，刚开始时，牛屎恶心得我难受，这栏杆还冷得刺骨，没过几天我手上就生了冻疮。一个星期后，我勉强能不带恶心感地抹牛屎了，半个月后，我就习以为常了，比文也夸我把牛圈清洗得干净。我欣慰自己能做这样的脏活，不久后，另外一个问题又来了，每天回家后我都用香皂反复搓洗自己的双手，但残余在手上的牛屎气味怎么也清除不掉，我每次做饭切菜时，忍不住先闻闻双手，都会闻到牛屎的味道，既然除不掉，也只好无奈地笑了笑，熟视无睹地继续切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