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他已经完全想起昨晚他们聊了些什么，是他正在做的数据。M仔细询问公司的所有业务和流程，他捏紧手中芯片，藏到一棵梧桐后，这棵树有着巨大枝桠，长势太好以致根部向上的地方往外凸出，内部都被掏空。他先用手在中间试探一会，随后把芯片放进里面一块稍平的突起上，接着才出现在交谈两人的视线内。T先生注意到他，表情没有变化，和M说几句后握了握手，没再看他一眼向不远处停靠的一艘R56飞船走去，发动机轻轻振动，很快冲向天空。他想理清上校、M和T先生之间的关系，T公司或许是中间纽带，尤其他手头的芯片一定尤为重要。M微笑着望向他，似乎一点都不吃惊。可我快看穿你了，扬想，没法如同以往那样面对他。
松鼠琪琪抓着一颗松子，看到扬又躲起来，无论来了多少次它都没有对他熟悉起来。M请他坐下，拿出一瓶威士忌，看起来价格不菲，扬知道他喜欢这种酒，可以他的待遇真的能承受这样的生活吗？M邀请他遭到拒绝，此时窗帘紧紧拉上，屋内却灯火通明。扬似乎第一次发现这一点，之前都在局促紧张中度过，现在前路未卜时他的内心却无比平静。温蒂不在家，但他并不关心，只是盯着M。疑问太多，不知如何开始，或许应该抓紧时间，他们可能会找到这里，不，更快点，M一通电话就能出卖他。想到这里，扬浑身发寒，起身寻找投射器。没用的，他沮丧地想，只要他有这样的心思，或许在自己进门前就通知了他们。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就算不为什么，我也无路可去。
他们说你已经死了，扬打破沉默，开口询问。M对他的直接略感诧异，放下酒杯，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也有可能是怎样编造故事。扬无从分辨，将两人分手后自己的经历都说了一遍，只是省略拿回了芯片。M一直都保持平静，直到听说团子出现撕裂那三个人，才稍稍表现出惊恐，在听说在飞船上它还跟着后坐立难安。他问那些东西还在不在，扬理解他的反应，告诉他不用担心，它们没有伤害自己，只针对敌国的人，他意有所指看着M。M却突然笑了，这让扬有些措手不及，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甚至从这笑里感受到一丝嘲讽，一直积攒的恐惧猜疑爆发了，问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冒充M。
那些东西，M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最近正在生长，他们从沿海地区出现，向这里靠近。已经死了很多人，它们也越来越多，我们还找不到杀死它们的办法，它们的细胞分裂太快，只要一个细胞存活，很快就会再次成熟。扬想起了那只团子分裂成三个，被枪射中又复活，它们曾跟随自己那么久。M不顾他的呆滞，继续说下去，当然，不止我国，俄共和也是这样，虽然城市并不多见，但以它们的速度，占领这里只是时间问题。我们的研究员到现在都找不到有效方法来阻止，所以半年前，我被要求秘密去往俄共和，与他们商量怎么合作对抗这些东西。扬明白终于接近正题，专心听着。就这样直接过去当然是危险的，所以上面事先给他们发去一封信，大致讲明我的来意，并且约好暂时休战。
不可能，扬反对，他们明明说你在路上被流弹击中。M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但是，对方不知道的是，讲和只是一个借口，或者说一个让他们放松警惕的迷雾，就算是面对这些东西，上面也不准备放弃对他们的战争，只是因为它们，正好找到一个契机。他们表面派我议和，实际却在偷偷研究新型智能人，不，更确切地说就是人类。M不顾扬的震惊，继续说下去，现在军队人数锐减，虽然报名参军的人多，但合格的实在太少，而且国家每年拨给军队的经费十分庞大，如果有一种素质好又不用供养的士兵，将会带来多大好处。
代替人类、样本报告、T公司，扬突然理解了这一切之间的关系。一定是政府找上T先生，要求做出一套程序，能赋予机器人类思维。身体极易制造，意识才是困难部分。T公司通过对不同行业分析积攒大量元数据，在这基础上完全可以解析大众思维活动过程、偏好及不同行为反应。只要把这个过程分解成毫无疑问的细微步骤，即使数量巨大，可对于机器来说并无问题。所以按照他们的想法，不久后会出现大量智能人，扬忽然全身发冷。
差不多，但有一点不对，M补充他的猜想，虽然上面有这样的想法，不过一直找不到途径，直到看到你们公司的广告，这才找上你们老板。不过最终使这一切落实的还是T先生，是他说服了上面，决定拨款支持。
可为什么要造成这样？普通的作战机器人完全能作为战争工具，扬难以理解，接过M递来的酒。作战机器人再强悍也只是一个工具，和一支枪一辆飞船没什么区别，可如果智能人研究成功，它们就拥有了人类的思想和能力，在战场上和人类将军没有区别，而且同时容纳了人类和机器的优点。不过另外，我个人觉得，无数智能人站在那里或许比机器更有震慑力，这告诉对方我们的实力多么强大。
我负责的只是影像市场分析，并不是关键部分，这对你们毫无用处，扬辩解。不，十分有用，人类和机器的不同还在于，我们不止关注使用功能，还有审美需求，如果缺失这个重要组成，就和一般机器没什么区别，因此你的那部门具有决定作用。
扬苦涩地笑了，灯光营造得房间如同夜晚，他抑制自己对酒精的渴望，问了最关心的问题，你到底是谁？我和Lee很快到达边境，可受到对方猛烈攻击，一起的机器人全被摧毁。他们肯定也不想这么停战，扬说。M点点头，是的，还好那里有一片密林，我和Lee躲进去，几天下来饿得精疲力尽，后来才知道他们其实早就用感应器找到了我们，只是故意不过来，想趁我们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劝降。我没有同意，可Lee出卖了我。这和Daniel的版本差别太大，扬发现如今自己已经失去甄别能力，或者大家都在说谎，他不再质问，静静听着。Lee投降了，他向我扔了一颗水弹。
我已经死了，M对他说。扬盯着他，整个屋子都变得诡异起来，这是恶作剧吗？M希望得到什么反应？这是不是真的？迄今为止，所有人都在骗他。外面的世界是危险的，可这里也不安全，团子可能会再次出现，或许那时它们会恢复天性撕碎他；那些人也会找到他，无论他是否拿出芯片都不会被善待；T先生早就有意辞去他，只是还没得到最终报告，所以不敢做出什么，说到底，他的时间到了。你到底是谁的人？扬无力问他。
谁的人都不是，我是我自己。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向你解释清楚，不过现在你不可能理解，没有经历过都不会明白，所以你不要执着于这个问题了，我知道有人在找你，M说。你身上有他们的追踪器，看样子他们快到了。扬这才发现上衣口袋忽明忽暗，慌忙拿出来，是一粒米大小的东西，他踩碎它，尽管无济于事，已经什么都无法挽回。忽然他想到一点，一切豁然开朗，M注意到他的变化，询问怎么了，扬什么都没说。这时门铃响了，M有些紧张，望着他似乎在征求意见。扬起身开门，几个身着蓝色制服的人进来后迅速包围他们，要求交出芯片。扬告诉M，Lee回来了，告诉上面他早就死了，他们在怀疑他。那些人渐渐缩小圈子，试图捉住他们。M说他已经猜到，而这些人对扬的追踪也一定是Lee的成果。可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扬叹气，幸好温蒂不在这里。M却突然对他笑了，不晚，一切都刚刚开始。
扬看着M突然掏出激光枪，几个人瞬间毙命，M让他赶紧离开。扬问他如何打算，他们已经怀疑我了，我没法解释，只能留在这里，M说，而且已经够了。扬想问他什么够了，但被他催促着上了一艘飞船，电子司机提醒他选定目的地，扬听着它尊敬的语气却感到毛骨悚然。就在飞船驶离地面飞向空中航线后，下面发出巨大轰鸣，M的房屋被火光包围，扬在上空看着巨大火焰，忍不住望向更高天空，一群机器鸟飞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