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孩子们安静地解决着晚饭,“今天过得怎么样?”我问,“非常好,妈妈。”他们这样回答,然后干净利落地收拾掉餐具,回房休息。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这一段时间亦来如此。再也没有“妈妈,爸爸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妈妈,你以前做这道菜的时候不会放辣椒的”“真奇怪,妈妈我今天好像在学校附近看到你了”这样的问题,也没有“房间的小混乱”,他们会乖乖地履行你所要求的一切,遵循所有的规矩,你甚至再也不用操心什么了,你也不需要担心他们的爸爸会在哪一天回来,就像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然而这并没有让我的生活轻松下来,相反,这样的改变让我感到害怕。我尽职尽责地在这个家工作,已经沦为了一个“保姆”。
是的,我开始不再感觉到自己还担当着“妈妈”这个角色,是他们让我失去了这样的地位。好像交集慢慢减少,这种“很多家长都希望的乖巧”却在像我表明着——我好像渐渐不是母亲的存在了。
让我想想。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夏令营,夏令营回来之后就开始有这样的迹象了,可当时的我忙于融入新生活并没有在意。现在看来,所有的东西早在一开始就埋下了种子。我真不敢想象他们知道了真相之后的样子,“我迟早要‘抛弃’你们。”我能说得出口吗?主妇爱丽丝在那次通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我很担忧,她会怎样解决这件事。
现在,事情也许会超出我的控制。我想到了弗兰克,那个表现得一心想要帮助我的男人,他可能知道些什么,只是不肯告诉我。“一旦太多‘爱丽丝’出现,就会时空错乱”,我想起他说的话,如果他知道孩子们在不久前还告诉过我看到了“另一个我”,弗兰克会不会马上停止这场实验?实验要崩溃了。
一个严重的事实是,就算孩子们不再问我,“泰德先生”也不会停止他的询问。没有头绪的我,变成了一只苍蝇,警惕着随时会挥过来的手。我曾在房子里搜寻过她丈夫的照片,线索却是少得可怜。这不得不让我感到一丝怀疑——从主妇爱丽丝的描述来看,她与丈夫的关系并没有恶化到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从她的叙述中,她与丈夫是和平分居的,不存在大吵大闹的现象。所以这个家里,不至于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还有更难解释的——文森特从未往家里打过一通电话。这个男人在我眼中,已经消失了。
让事件有了一丝进展的是那次书房的清扫。我是一个很喜欢读书的人,看得出来,主妇爱丽丝也一样。她不在家的时候,我会尽力去维护那些书籍,书房的打扫总是必不可少的。在用抹布擦拭书架里面死角的灰尘的时候,那些抽到一半的书,不小心坠落在地,当我俯身去整理的时候,发现了一张照片。是一个瘦弱的男人,穿着黑色的POLO衫,挂着严肃的表情,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照片中的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我想起在屋外车库里发现的那张照片,赶紧跑到房间里将那张旧旧的照片翻了出来,与这张对比了下,“文森特。”我念出了这个名字。
毫无疑问,这张照片里的男人就是文森特。我将照片翻了过来,并没有什么书写的痕迹,不过书里的这张可能是不久之前照的,看起来比较新。
好了!现在我完全清楚了文森特长什么模样了,可是,关于他的去向,依旧是个谜。为什么主妇爱丽丝要把照片藏在这种地方呢?她不想看到他了吗?回顾起来,我觉得主妇爱丽丝并不是爱着他的丈夫。除了衣柜里那几件男士衬衫,她把这个男人在家里的存在感都抹掉了。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逃避着他,造成他消失的假象。
这一切都像梦一样。
这是一场梦境,我提醒着自己,梦很快就会醒来,那些莫须有的罪名都不会存在,所有的一切将统统消失。但也不会留下遗憾,因为最真实的感觉已经体验过。
“我早该发现的……”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米拉娜,那是另一个“我”,那是老去的“我”!
米拉娜只是笑着,怪不得这笑容一开始就令我如此熟悉,“有点防备,不是吗?”演员爱丽丝也是这样对我说的,来到这个世界后,米拉娜也对我说了同样的话。虽然不在一个世界,可我们都会有相似之处,没有特点的话,就不是“我”了。
一直想要挖掘的,在这个时刻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我根本来不及消化。这个世界是崩坏了吗?先是少女爱丽丝闯进来,然后我竟然不知道一直与我在一起的就是“我自己”!“所以你知道我的名字……”我说,“一开始你就知道了。”
“我不得不向你隐瞒,”米拉娜,不,爱丽丝说,“为了不妨碍你实现梦想。”
“你说弗兰克,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并没有告诉过你那么详细。”
“爱丽丝,”这回轮到米拉娜叹了口气了,“你还不清楚吗?不同颜色的房间,标有门牌号码的东西,无尽的电梯,隐藏的空间,这场实验,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
我好像瞬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我只是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红茶,“咕噜”滑过喉咙,好像吞下一颗冷冰冰的石头。
“一直以来我都想告诉你真相,”米拉娜继续说道,“为了配合你实现梦想的进度,我只能旁敲侧击地告诉你一些事实,我也不知道这一天到底什么时候会到来,我没想到会是今天,更不忍心推翻你心底的那些坚定的东西。我想告诉你的是,”她拍拍我的肩膀,“我会一直陪伴你到最后。”
“你是说……”我慢慢回过神来,“这里其实是一个集中‘我’的地方,那些刻有门牌号的房间里面,全部都是‘我’?!噢,天哪,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所用的那些东西都被标上了特有的数字……这完全,就是一栋监狱!”
“很遗憾地告诉你,这里就像监狱一样,而我们,只是嗷嗷待宰的一无所知的犯人!”
“为什么,”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米拉娜,“为什么弗兰克要这么做?!这会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吗!”
“抱歉,”米拉娜低下头,“我也不知道他的最终目的,我在这里呆了很久,”她又抬起头,看着我,“终于盼到了你的到来。”
“噢,我想我得消化一下……”我说着站了起来,“对不起,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你现在的确需要这样,”米拉娜也站了起来,走上前帮我打开了门,“希望你能完成最后一个故事。”
我再次回到蓝色房间。此刻,蓝色在我眼中已经变成了异常冰冷的颜色。它禁锢着我,不是身心,是灵魂。我终于找到这没来由的被束缚感觉的原因,我一头栽倒在床上,蓝色的床单,上面躺着这里唯一不是蓝色的我。
“这下你知道真相了吧。”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惊坐起,看到少女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头。“爱丽丝,怎么会是你?”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少女爱丽丝依旧是一副不屑的样子,“你的门忘了锁。”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家?”经过了那样一番事情后,我变得愈发警觉了起来。
“我跟踪过你。”她轻描淡写地说。
“……”我倒是完全可以理解。
“米拉娜,”我说,“米拉娜是‘我’。”
“总是会有无数种可能,”少女爱丽丝说,“你不知道自己会撞上哪一种。”
“我以为你都没有听我好好讲话,”我说,“之前我都没有好好跟你提起她,她是我来这里最熟悉的人,并且非常照顾我……”
“你很信任她吗?”
“坦白说,我有一段时间有些失去了对她的信任,不过现在又回来了,”我坐直了身体,“真希望她能一直陪我走到最后。”
“那个迷宫也是她告诉你的?”
“什么?”
“那个迷雾之下的迷宫,你上次带我去的。”
“噢噢,是的,那里也是她带我去的,完全没想到,那是另一个‘我’,我老之后,真的会像她一样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米拉娜……她有没有别的朋友?”
“噢,之前是有一个,好像叫詹妮弗来着。”
“除此之外再没有吗?”
“有过一个爱人,”我说,“送给过她一个怀表,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
“是的。”
“她可真是个好女人……”少女爱丽丝说,“可见她也很信任你。”
“我也感受到了,”我说,“可是,最终还是要跟她说再见。”
“她拿着怀表,扮演着米拉娜,其实她的真实身份是伊尔瑟贝斯。”
“什么?”
“不管怎么样,”少女爱丽丝从床上跳下来,“她可算告诉你了她的身份……我想吃冰激凌,家里还有么?”
“噢你等等,”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我记得好像还有……对了,在这里!”
我回过头,少女爱丽丝已经不在了,而蓝色的门开着,吹进一丝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