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那么大,湿淋淋的感觉糟糕透顶,谢玖三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后颜色变得更加透亮明显,她脸上的污物被雨水洗净,露出隐藏着的白皙的皮肤和红润的脸蛋——那是吃饱喝足、那是压迫他们的富人才会有的脸色和面容!
人们没有觉得这样的红润的脸蛋代表着幸福美好,他们只觉得更愤怒了。
大雨中,谢玖睁大着眼睛,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人们的眼神,从害怕、到愤怒、再到憎恨和嫌恶……最后……那是野兽才会有的眼神,没有同情心,只有冷漠和凶残。
拳脚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谢玖并没有觉得太疼,也没有很痛苦。但是她觉得浑身发冷,让她害怕的不是自己被打,而是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
为什么……
她不止一次的想要发问……为什么……
为什么!
所有的话语到了口边,只是轻轻动了动嘴唇。
为什么……
我是不应该存在在这个世界的吗……
曾经有一次,她垂着头路过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口。拖着脚步,她只想着下一顿饭在哪里,根本没留意自己走到了和自己的一身打扮格格不入的地方,直到一颗小石子打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她惊讶的转头,是个比她身量还小的孩子。
白白胖胖的非常可爱,绣线精美的小服饰,身边还有个可能是他的乳娘娘的女子牵着他。
“臭臭……”小孩子还不怎么会说话,只是对谢玖挤着自己那张还没长开的脸,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意思,“脏……”
说着,有一粒小石子丢了过来。
砸中了谢玖的额角,不疼,也没流血。
谢玖愣住了。
小孩子身边的那个女人,牵着他,笑着,却没有阻止这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笑着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谢玖在呆了一会儿后,看到小孩子又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她狠狠的瞪了这个锦衣玉食的孩子一眼,转身拔腿就跑。
那一次,她莫名觉得特别特别委屈,明明是不认识的人,却让她很伤心很在意,可是,那么难过,她也没有哭出来。
我不爱哭,我很坚强,即使没有父母,没有人喜欢我,我也活得好好的,我会一直一直活下去,一直一直好好的……一个人也没关系的……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
又遇到了相似的事情,相似的人……是因为我的错吗……
神啊,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淌下来,周围的叫骂声都渐渐模糊。谢玖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记得后来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她通通不记得了。
她也不记得从哪一次开始,自己开始反抗——她力气大的惊人,只挥了一拳,人仰马翻。
刚刚还怒气冲冲的一群人,在触到她的眼神后,全部惊叫着逃走了。
她从那时起彻底成为孤独一人。
但是她也开始渐渐明白,这个世界是欺软怕硬的,她想要活下去,就只能依靠她自己。除了自己变得强硬起来别无他法了,因为,她没有任何的人可以倚靠。
遇到狐晚的时候,谢玖就是这样的眼神。
对什么都不信任,不相信一切,孤独到让人看着发冷,她自己却毫无察觉的眼神。
那时,谢玖已经学会了流浪的生存法则,变得冷漠又没有同情心,甚至欺负弱小。她会跟看起来比她要弱的孩子抢吃的,有时候也会去抢那些看起来比她强的人,小偷小摸也学会了,反正就算被逮住了,人家看她还是个孩子,长的又古怪,大多数嫌晦气,教训她一下也就自认倒霉了。
谢玖不知道自己保持着孩子的模样有多少年,她模模糊糊的觉得好像比其他人要长一些,但因为她一直没有交到朋友,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很特异的。
这样的日子,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没有牵绊也没有感情,谢玖因为从未经历过其他的生活,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那一天,她也是老样子和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抢东西吃。小孩儿比谢玖矮了一头,却也凶悍的要命,谢玖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那半个沾着泥土的烧饼抢到手,刚刚还很彪悍的小孩儿忽然眨了眨眼睛后放声大哭起来。
谢玖愣了一下,犹豫了一瞬,没有心软,转身准备离开。
刚转身,迎面一个爆栗弹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吃痛,同时非常的惊讶——这么多年来,她挨过很多次打,可是从来没感觉到疼,这是第一次,居然仅仅是额头被碰了一下,就感觉到疼痛了——她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跳开几步躲开那只白皙的手,防备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
一看之下,谢玖的脸忽然红了——好美的人!
简直像是神仙下凡!
他不仅长的美,神态姿势也雍容华贵,精致的缎子制的长袍像是天上浮动的云朵,他半蹲着,一手托着腮,袖子落下来,露出半截莲藕似的手臂,笑眯眯的瞅着谢玖,好看的凤眼挑起来,像是在抛媚眼。
谢玖忽然有些怯懦了,她害羞的把手里拿半个烧饼藏在了身后,低着头不敢看那个人,缩了缩自己脏兮兮的脚。
但是下一刻谢玖心目中的美人就崩了——只见那个人猛地站了起来,一手掐腰,做了个邻村的某寡妇准备骂街的姿势——“小混蛋,居然跟小娃娃抢馒头!”
谢玖傻了,不是因为这个人和他过于美好的形象完全不符合的言辞,甚至也不是因为他指鹿为马的说她手里的烧饼是馒头,而是因为他晃了晃,一个蓬松松的雪白尾巴从身后冒了出来,附带着头顶上的两个尖耳朵。
“啊——”谢玖尖叫一声,“妖怪啊——”
喊完,她抱着烧饼转身就想跑,被毫不客气的扯住了头发。
“疼——”谢玖抽了口气,被拽了回去,她迟疑了片刻,虽然有点儿舍不得……她又看了看那半个烧饼,下定决心——转身、鞠躬、低头,动作一气合成,然后双手奉上那半个烧饼,“我不要了,您大人有大量,这个……馒头给你……”
她有太久太久没开口说这么长一段话了,说到后面,声音异常的嘶哑。
谢玖又迟疑了一下:“希望您饶过小的……”
她耐心的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小心的抬起一点头,看那人——如果是人的话——好像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是生气了吗?
谢玖接触的人不多,并不怎么会看别人的脸色猜度他们的意思,大多数时候,她仅仅是靠那种野生动物般的直觉来判断。
她心里产生了警觉——这个人大概也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他不会放过自己的……
她慢慢把那半个烧饼揣在怀里,退后一步,小心的看着面前这个长着耳朵的奇怪的家伙,做了个准备打架的姿势。
这是她的生存法则,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她慢慢的发现,用拳头说话比语言更有用。在吃住都不能保障的生活中,人根本不分什么善恶好坏,也没有什么同伴或者敌人之分,活下去就足够了。
很多年后谢玖仍然会一次一次的想起她和狐晚的第一次相遇。
狐晚的出现,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他不止是给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甚至给了她全新的生命。所以她当时才会很在意狐晚是不是因为焰空才收养自己的,只因为那天忽然天神降临般出现在谢玖面前的狐晚,给了她真正活着的意义。
虽然,一切也许是在很多年后她才慢慢明白的。
当年,她小心而防备的盯着面前的这个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因为和这个人的相遇而改变。
看到谢玖做出的姿势,狐晚一挑眉,居然笑了:“勇气方面我倒蛮欣赏的。”他站起来拍拍手,笑道,“让我看看你有多能打。”
话音未落,他一挥手,谢玖只觉得一阵诡异的风掠过她的身体,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想要闭眼睛,又不敢闭上,怕会看不清对方的攻击。
“不错嘛……”狐晚挑起嘴角。
谢玖没听懂他的意思,在她身后,噗咚一声,刚刚还在跟她争烧饼的小孩子倒在地上不动了。谢玖虽然不是很明白狐晚做了什么,但那种诡异的感觉她能察觉到,不是杀气,但同样很可怕。他们周围,忽然的就完全静了下来,几个不远处的行人,也像那个孩子一样的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她吓了一跳,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害怕,她靠自己的直觉感觉到对方似乎并没有恶意。虽然他的表情近乎张狂般的扭曲了一下,完全没了开头那种温柔美好的样子。
谢玖没有多想就冲了过去,至今为止,她打架就没有输过。虽然这个人看起来很古怪,但正巧谢玖接触的人特别少,因而常识也比一般人要少,反而没觉得有什么需要胆怯的。
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那时的谢玖真的是幸运的,狐晚被她不同于常人的动作气势唬了一跳,回过神来时,已经和谢玖过了几招。
小女孩的力气惊人的大,震得狐晚的手都发麻了,招数嘛,说不上有招数,但比起说是乱打,倒仿佛自成一派,像是在无数实战中身体自动总结出来的经验,反应和直觉惊人的灵敏准确,配合那大的惊人的力量,完全是“野兽派”打法。
狐晚抽空摸了摸下巴,忽然有了兴趣。
他一直对自己说,我绝对绝对绝对不是因为她是斗神转世才跑过来找她的,绝对绝对绝对不是!
怎么说呢,发现这个小丫头和焰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后,狐晚说不清自己是失望多一些还是更高兴,反正他松了口气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