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刚刚他脑海里那个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里,这两个人都很好的融入了,他自己,却并不在那个画面里。
太强烈的存在感,搁到哪里都有些格格不入。
澜尧下意识的瞪了一下眼睛,刚刚还笑嘻嘻的小狐晚忽然瑟缩了一下,躲到了谢玖的身后。
澜尧彻底无奈,跟谢玖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啊。”谢玖嘴里一次吞了四个汤圆,说话很含糊,“有人能镇住这小家伙也挺好的。”
剩下的汤圆,澜尧基本上没吃出什么味道来。
三个人垫了肚子,开始继续逛。
整条街都热闹非凡,小狐晚东看看西看看,一副什么都想试一下的样子。
谢玖一脸怀疑的问:“这些活动大多是猜灯谜对对子,你行吗?”
不怪她没信心,带小狐晚上山后,谢玖完全忘记教小狐晚念书了。想想她还有点儿小愧疚,因为她自己的修行遇到了问题,急躁了一段时间,刚好在这时小狐晚上的山,她光顾着自己的事情了,都没有好好为这孩子考虑一下。
以前狐晚教他们的时候,虽然没有要求一定把书读得多好,但识字念书什么的,绝对是每个上九度山弟子的必修课。至于这到底有什么用,谢玖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狐晚既然这么教的,那应该就是没错。
想到这儿,谢玖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这些也没什么好玩的,下次我们来再……”
她话音未落,被小狐晚打断,小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师父,我认字,也念过书。”
“哎?”
“朱桓师叔有专门设了一个小课堂,教大家识字念书。”他说着说着,得意道,“师叔说,我是最聪明的。”
谢玖看着小狐晚得意的神情,心情挺复杂,不过今天毕竟是过节,她也不想老是对小孩子说教了。指了指不远处人群聚集的一处:“那里是猜灯谜的比赛,谁猜对的最多,会有奖品的,你要不要去试试?”
小狐晚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是跃跃欲试。
谢玖转头向澜尧:“要一起吗?”
澜尧摇摇头。
谢玖有点儿犹豫。
小狐晚忽然拽了拽谢玖的衣服:“师父,你陪鬼君殿下再逛逛吧,我自己去就行。”说完,不等谢玖回答,已经往那边跑了。
“哎?”谢玖自然是理解不了小狐晚的良苦用心了——他其实是在煞费苦心的给自己师父和鬼君制造独处的机会呐!
谢玖以为是小孩子嫌有大人在玩的不痛快,转头向澜尧,想了一会儿:“那……我们去喝一杯?”这么说的话,最近确实因为小狐晚一直在身边,她好久没沾酒了。
想到酒,谢玖肚子里的馋虫开始冒出来活动了。
两个人结伴往最近的酒肆走过去,走着走着,谢玖忽然想起什么,一拍手,转头向澜尧道:“对了,我都忘记了,你那里有书房吗?来鬼界这么久了,你借我些书看看呗。”
她说完,看到澜尧一脸大惊失色的神情,不满道:“干嘛啊,做这么奇怪的表情。”
澜尧假装咳嗽一声,后退一步,对着谢玖作了个揖:“先生真是真人不露相。”
谢玖已经往前走出去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倒回来追打他:“你这人真是过分!”
因为怕引人注意,谢玖并没有真的打对方,毕竟本来澜尧那身高气势就已经非常的显眼了。
倒是澜尧忽然想起来什么,问谢玖:“那小鬼自己没问题吗?你不去看看?”
谢玖回答的挺有信心:“看着小又不是真的小,让他自己锻炼一下不是挺好的吗?”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澜尧看着她,似笑非笑,“我看到刚刚那群人中,有好几对儿父母都带着自家的小丫头。”
“然后呢?”谢玖仍旧一脸不解。
澜尧敲了她一下:“没然后了。”
说完,再也不管谢玖喊破了嗓子的在他身后追问,直接掀起酒肆的帘子走了进去。
没想到这样凡间的一家小酒肆,居然有好酒。
澜尧惊讶的挑眉,谢玖笑了,晃晃手中的杯盏:“所谓的高手在民间。”
澜尧不置可否,问了个别的问题:“怎么开始读书了?”
他认识谢玖也算有些年头了,这丫头就算这些年真的人沉静了很多,可是骨子里的特质本来就是非常明显的,她一看就不是那种嗜书如命的人。
谢玖想了想,好像有点儿困惑:“就是不知不觉吧……前段时间我还跟着樱锁学剪纸来着,请了专门的师傅来教,我手比较笨,总是做不好,不过一桌的红纸铺着,感觉很热闹。”
她是笑着说的,她并不知道,她的这段话,让澜尧的心狠狠一痛。
看她笑得这么开心,他只觉得心酸。
这是另类的青灯古佛,尽量想些玩意儿来做,消磨生命,漫无目的:今日练剑,明天读书,后天做做刺绣剪纸。
对她而言,就像她自己的说的,做不好,明明不是合适她去做的事情。可是,时光那么漫长,如果失去了目的,又要如何打发掉。
澜尧慢慢的啜了口酒:“改天做好了,送我一张。”
“哎?”谢玖愣了一下,接着赶紧摆手,“不行的不行的,我刻的太难看了,挂出去太丢人了。”
澜尧瞥她:“谁说我要挂出去了?”
“那也不行。”谢玖还是摇头,“我刻的真的不好看,不如我帮你去找小樱要一张来。”
发现谢玖抓不到重点的老毛病还是没改,澜尧心里反而乐了,他放下杯盏,忽然抓住她的手,认真道:“我说,我要你做的。”
他一字一顿说的很清晰:“我不在乎做的好坏,我在乎的是谁做的。这样说,够明白了吧?”
说完,松开手,他又去抓酒杯,心里琢磨着,对谢玖,就得直来直往。对她稍稍绕个弯子来,最后被她绕进去的,可能就是自己了。可惜的是,这一点他发现的太晚了。
趁谢玖在发呆,澜尧转移了话题:“你们九度山都不过年的?”
“当然要过。”谢玖回答,“有那么多小孩子嘛。”
她想了想:“倒是你们鬼界,太冷寂了吧,完全都没有动静,害得我都忘记过年这码子事儿了。”所以元宵节,她才会带着错过了过年的小狐晚来凡间玩。
澜尧哼了一声,这问题太傻,他压根儿就没想回答。
这个小店里很热闹,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却并没有被过节的气氛感染,两个人的情绪明显比旁人要冷静很多。
连着喝了几杯,谢玖的双颊微红,笑道:“有时候我总觉得,正因为生命有限,才更有意义。”
澜尧停下来,看着她。
谢玖笑了笑,继续道:“你看他们,明明生命不过百年,甚至更短,在这个过程中,伴随着苦难、痛苦、伤心,对他们而言,这世上不存在永恒的东西,就算存在了,因为他们自己的易逝,得到了永恒的东西也无法永远保存……可是即使这样,活着的时候,却会用力的活着,比起我们,活的更精彩。他们渴望生命,也比我们更能感受到生的喜悦。”
澜尧端着酒杯,良久,没有放到嘴边,而是放了下去:“你这是在羡慕他们吗?”他勾起唇角笑了,“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永远渴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对这些凡人来说,渴望生命,也许正因为自身无法获得而渴望。”他凝视着谢玖的眼睛,叹了口气,“还是说,你被普通的凡人影响太多了……”
“没有啦。”谢玖眨眼睛,“只是之前在看他们写的书,多少会有些感叹。年纪轻的时候,拥有热情和生命力,却什么都不明白,年纪大了,心性终于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却没有那个气力去改变什么了。人真是一种矛盾而可悲的存在……”
“谢玖。”澜尧忽然打断她,静静道,“那你呢,你觉得我们是为什么而存在着的?你在否定你自己的存在吗?”
谢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的确,对鬼鬼你来说,大概这世上不存在什么信仰和道理吧,因为你笃信的教义就是你自己。”她边说着边哈哈大笑了起来,抓起自己的杯盏一口干了,晃了晃酒杯,侧头看着澜尧笑了,“不过呢,大概我也是一样的吧。如果真的说要信教什么的,我信的也是我自己。”
她笑嘻嘻的说出来,口气里多是些玩笑的意味。但澜尧心照不宣的笑了,帮她满了杯子,举起自己的,轻轻一碰,然后也仰头干了。
谢玖拍手大笑。
澜尧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他记起十年前自己向谢玖求亲被拒绝时,她一脸疑惑的问他:“鬼鬼,其实我们比任何人都适合当朋友,不是吗?”
当时他只是摇头,但其实他心里清楚,也许她说的没错。他们的性格表面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但骨子里有相似的东西,追求的理想也很相似,很多时候他我行我素的做法,很多人都看不惯,只有她会一笑而过。说不上来一定是能理解他,但她一定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或者,即使不明白,以她的心胸,可以一笑置之。
比起恋人和夫妻,他们的确更适合做朋友。
澜尧记得自己当时笑了:“这个提议,可以试试。”
他曾觉得绝对不可能。做不成恋人,还怎么做朋友?她没有动过心,也没有伤过心,所以觉得无所谓,可他不行,一旦爱上过,怎么还能当做朋友一般,容忍她天天出现在自己周围?
可是时间久了,他对她的感情不变,想法却不一样了。
慢慢学会了内敛,学会了在锋芒毕露的同时保有一份冷静的内心,慢慢在只想要索取和得到的任性之外,学会了容忍和守护。
他在等她,哪怕最后真的没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