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刹那,他真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在这段时光中,在他怀有这样心意的时光中,他能陪在她身边,已经足够幸福。
然后,让时间慢慢冲淡一切,也许有一天,他真的可以坦然的笑出来,答应她,做朋友。
其实现在也是,他喜欢她,陪在她身边,并没有其他想法。两个人相处的自然平静,几乎没有多少感情的浮动,有点儿像亲人的感觉,或者像是老友。就像是过去激烈的感情全部都沉淀了下来,在心里过滤了一遍,剩下的,就只是相处时这种自然的舒泰安然。
澜尧晃着酒杯浅浅一笑:“我的酒肉朋友,也就你这么一个。”
恍惚间,他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是多年前,他深夜赶到小都蓝王府,和元声在树上一起对饮的画面。
心里一刹那的怀念让澜尧措手不及,有点儿狼狈,他赶紧喝了好几口酒把情绪压下去。
瞟了谢玖一眼,他忽然看到谢玖耳边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晃动了一下,接着又被她散下来的发丝遮住了。
奇异的熟悉感觉。
澜尧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谢玖从来不戴任何的饰物,这会儿怎么会带着耳坠?
谢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大惊小怪道:“我都戴了几十年了,你才发现!”
澜尧有点儿尴尬,也挺费解的:“这个……我一般不太注意女人的首饰什么的……”
“太佩服你了。”谢玖笑道,“果然是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视万物如无物的啊。”
澜尧挑了挑眉,懒得跟她计较。
谢玖笑了笑,伸手把遮住耳朵的头发撩了起来,别到耳后。
只见一颗晶莹剔透的小石子被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挂着,坠在耳垂下,像是一小滴眼泪。
与其说漂亮,倒不如说是别致。
澜尧自认为这些年见过的珍宝不计其数,一时之间却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的。只是觉得样子非常特别,还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缠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这是什么?”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去碰触,却在半途停了手,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怪,像是那一小滴冰晶一般的东西和他的指尖产生了什么感应一般。
谢玖的脸色凝着,她探手,轻轻摩挲着那个小东西。
晶莹的,透明的,真的像是一滴凝固住的眼泪。
“他……”谢玖的嘴角噙着一个笑,喃喃道,“会回来的吧……”
澜尧的手颤抖了一下,他倏地去看那个东西,心里抖了抖,莫名的,谢玖什么都没说,但他忽然间就明白那是什么了。
他是第一次听到谢玖用这样的口气谈起元声,之前的她,看起来总是那么乐观坚定,看得他们旁边的人都一起燃起了希望似的。有时候看着这样的她,他一直希望她能早点儿放弃,早点儿接受现实,重新开始生活。可是,此刻,真的看到对自己的坚信有所怀疑的她,他反而疑惑了,难过了,心疼了。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她。
张了张嘴,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口气已经恢复了平静和冷淡。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明明自己并不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这么说了。
“他一定会回来的。”
“让一下让一下让一下。”小狐晚左边钻钻右边挤挤,终于挤到人群的最前头。
元宵佳节,帝城不夜,每家每户都挂出自己的绢灯,上有诗词或者谜面,供人猜度。是夜,元宵赏灯之会开始,百姓杂陈,写在灯上的谜面,映于烛,会显现出来,来往人群,都可以参与,只要猜中的,主人就得把自家挂着的花灯送给来人。
这家前头聚集了这么多人,一方面是因为这花灯实在做的漂亮,另一方面,这个灯谜不怎么好猜,好多人试过,都没有中。没猜中的不舍得离开,又有被花灯吸引过来的,不知不觉中,聚集在边上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小狐晚挤到前面去,才发现这户人家的屋子看着和别处的不太一样,明显家境富足,不是周围那些普通的小贩商贾之家可以比的,至于为什么这样一所房子却建在这样的闹市街上,小狐晚懒得细究了。
这家的花灯做得实在是漂亮,上好的绢布,关键是四周挂着的装饰材料一看就价值连城,一般家门口挂的都是些漂亮石子或者贝壳为灯上的饰品,这家挂的这个却是用珠玉玛瑙为饰物的。不仅漂亮,还很惹眼。
小狐晚忽然来了兴致,谢玖平素喜欢收集个稀有的石头玉石的,问她,她说自己不懂这些东西,就是帮别人收集的,等那人回来,看着肯定高兴。
对于自家的师父,小狐晚嘴里不说,心里还是挺关心的。忽然觉得要是自己猜对了,得了这个镶嵌满了宝石珠玉的花灯送给谢玖,她肯定会很高兴。
打定了主意,小狐晚完全没考虑过自己猜不对的可能性,眯起眼睛去瞧灯上的谜面和谜目。
他个子矮,得踮着脚尖仰着头才看到。
谜面是“落花满地不惊心,弄璋之喜。年终岁尾,不缺鱼米”,看着也挺普通的,小狐晚没细想,去看谜目,却瞧了半天都没找着。他以为在花灯的背面,艰难的仰着头绕了一圈,结果,还是没有。
这没有谜目怎么猜?小狐晚傻眼了。
他以为是自己来晚了没有听到,只好装出一副小孩儿的神情,扯了扯离他最近一个看起来脾气不错的大叔的衣角。
“大叔大叔。”
听到声音,那人往下一看,看到一张可爱的小脸仰起头眼巴巴的瞧着自己。节日的喜庆气氛里,看到一张漂亮乖巧的笑脸,只会是喜悦加倍的效果。大叔心情不错,笑眯眯的问:“什么事?”
“大叔大叔,我刚刚来晚了,这个灯谜的谜目是什么没有听到……”
要是谢玖看到小狐晚现在的表情,绝对会想去撞墙。平时她反复教导这孩子对人要有礼貌,特别是对长辈。但小狐晚左耳朵听进去右耳朵漏出来,他不是没礼貌,只是他的礼貌一般都是需要代价的,不在乎你是长辈小辈还是平辈,他只在乎你有没有利用价值。
大叔哎呀的一声,不好意思的回答小狐晚:“这个,我来得也不算早,不过这家是个土财主,他家的灯谜年年都是他家那个最小的丫头想出来的,小姑娘忒爱刁难人,一般都是没有谜目的。”
小狐晚天真的眨眨眼。
大叔就把知道的全都倾囊倒出来了:“这家姓薛,是这附近有名的富户,他家的绢灯每年都是最好的,不为啥,就为了炫耀呗。至于这谜面,倒不见得多难,只是他家小姑娘太刁钻,不写谜目,不给个猜的范围,不管你怎么猜,她都能给你做出另一个解释来。”说着,大叔看了看四周,俯下身来,悄悄对小狐晚道,“主要是这家的小姑娘先前放出过话来,说谁要是猜中了,她就嫁给这猜中的人。”大叔忍不住摇了摇头,“倒不是谜语多难,但大家懒得跟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罢了,真要猜中了,这亲定下了可不好呢,这位薛姑娘可是附近出了名的小母老虎,就算她家家财万贯,这附近住的都是些穷小子,降不住她也不想高攀这门找罪受的亲事啊。”
小狐晚皱了皱眉:“那可怎么办,我挺想要那个花灯的。”他又抬头瞧了一眼那盏装饰的格外华贵的花灯,心里有些舍不得。但他真要是整了这么个娃娃亲回去,估计谢玖真的灭了他都说不定。再说了,他是妖,对方只是个凡人,小狐晚虽然对自己未来成亲这档子事儿还没有想过,但以他一贯的“势利眼”,对方当然不能仅仅是个凡人。
他正在那儿纠结着呢,送到人群响起一片起哄的声音。
“快看快看,出来了。”
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在故意扯着嗓子变了声音叫道:“女王大人驾到。”
喊完,哄笑声一片。
小狐晚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轻蔑的瞧了一眼那几个穿的一点儿都不齐整的小孩子,他个子和他们差不多,所以下意识的挺了挺腰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这身衣服是在鬼界时澜尧顺手扔给他的,他后来研究了一下才发现料子是上好的,做工也精细,他虽然害怕澜尧,但并不讨厌这件衣服。
小狐晚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和那几个又脏又臭的小鬼是一个档子的,事实上,他们那几声嘲弄的叫喊,一瞬间让他想起了自己过去流浪时的回忆,莫名的觉得非常刺耳。
在一片起哄声中,大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一身红衣的小姑娘。
她穿了一身的红,衣服的样式非常繁复,看起来就觉得穿着不会太舒服,但这打扮看起来也显得非常喜庆尊贵,何况刚好又是过节,一身红色在夜色的映衬下,非常显眼好看。
小狐晚眯了眯眼睛,看不清对方的脸。
红衣的小女孩走出来,眼睛瞟了一眼围着的人群,却只是哼了一声。
她不开口,人群也一片讶异的沉默,气氛一下子就僵硬了。
小狐晚此时已经懒得去猜那个灯谜了,反正不管他猜的对不对,对方满意的话就说猜中了,不满意就说猜不中,这种主动权完全被掌握在对方手里的事儿他才不干呢。他现在更多的是好奇这小姑娘的面容了,估计是个丑八怪吧,不然怎么被这群臭小子叫“母老虎”呢。
他想着,踮起脚尖往前头张望了一下。不巧后面的人互相挤着,有人撞了他一下,他正好踮着脚没站稳,一个踉跄,往前冲了几步。
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他人已经离着人群有些距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