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小区散发着霉臭的味道，楼梯口总是有几个中年妇女在聊一些无聊至极的话题：谁家孩子生啦，谁谁谁又死啦，谁谁谁又搬家啦之类的。即使现在是晚上，也扰不了他们的兴致。
素言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只见一颗星星孤独的镶嵌在上面。虽说是夜空上唯一的亮点，被周围的云朵悉心呵护着，但她想，那颗星星宁愿出去流浪，也不愿这样吧。
星星总是被人们说成美好愿望的象征，所有人都想让星星听见自己的愿望，让星星实现自己的愿望，可是，又有谁能去听听星星的愿望呢？
素言目光一移，看向自己家，发现家里的灯竟然亮着。她眉头一皱，有些紧张。
走在水泥做的楼梯上，素言的脚步异常沉重。她想要扶着栏杆，但是因为楼梯修建的时间太长，铁铸的栏杆已经生锈，上面布满铁屑，她也只有自己支撑自己。
二楼也不高，但素言却走了很久，虽然她每天都是这样。
“吱——”铁门被慢慢打开。
“我回来了。”素言将钥匙放在鞋柜上，转身一看，只见素明川正吸着烟，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样。
“爸，”素言上前几步，“你饿了吗？”
“没有，”素明川眉头紧皱，“你早点休息吧。”
素言点了点头，朝卧室走去。
天上唯一的那颗星星也消失不见，大概流浪去了吧。
当素言洗漱好，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还是不忍看了一眼素明川，素明川被烟雾环绕着，空气中也弥漫着难闻的烟草味。素明川布满老茧的手和布满皱纹的脸让她心被针一刺，难受。
人们都说苦尽甘来，可素言活到现在，却不知道自己是悲是乐，她觉得她是被痛苦和爱共同滋润着长大的，那她还算苦吗？如果算，那她的甘何时来？如果不算，那她活到此又算什么？祸兮福之所倚，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倒希望她遇到的祸越多越好。
第二天早晨，素言在去上学的路上的时候，遇到了一只白色的小猫，毛非常白，非常柔软。她站在原地叫了大半天“谁的猫”，回答她的却只有冬日早晨寒风呼啸的声音。
素言感到这只猫在发抖，也不忍心就把它放在那里，便贴了一张有她的联系方式的便条在旁边的墙上，然后把小猫抱回了家里，锁在自己的房间，这样素明川就不会发现。因为他从不去她的房间。
放好猫后，素言又重新出发去学校。她觉得这就像曾经做过的数学题一样，说小明从家出发去学校，走到半路发现东西忘带，又回去拿，然后又重新出发，让学生求速度或者时间，又或是路程。可不同的是，不会有人在意她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
在学校中度过的上午依旧无聊，令人厌烦。下午也是一样，但当素言看见教师办公室里的素明川时，就注定了她将会拥有一个不一样的下午。
“进来啊。”田朔唤醒了木纳的素言。
素言僵硬的走进办公室，正对着素明川慈祥的眼光。
“既然你已经来了，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吧。”田朔看向素明川，“请问您知道素言在外面打架的事吗？”
素言的头倏地抬起来，与此同时，素明川也激动地站起来：“打架？和谁打架？！”
田朔也站了起来：“她身上的伤您没发现吗？”
素明川的眸光暗了下去，布满皱纹的脸上毫无生机。他没有回答，办公室突然静了下来。
“爸，”素言突然上前一步，“是我错了，我不该打架，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的。”
素明川心一痛，鼻子忽然发酸，眼眶也红了起来。他的女儿，是他这一生的福气啊。
“老师，”素明川转身面对田朔，“素言我会好好教育她的，让您费心了。”
“没有没有，素言是我的学生，我应当对她负责。”田朔说道。
“那老师，我就先回去吧，素言也跟我回去，我们请半天假。”素明川说道。
“好。”
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这件事家家户户都知道。素明川就觉得自己这个女儿特别孝顺，也特别懂事。他上辈子不知救了多少人才有这辈子的福气，女儿就是他最爱最重要的人。但他对不起自己的女儿，他给予女儿的爱太少，太残忍了。
“爸，您要说什么？”素言站在家门口，看着父亲沧桑的背影问道。
这回家的一路上，太安静了。
“进去吧。”素明川打开铁门，率先走进屋里坐在了沙发上。
素言也跟着进去，关上门，也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
“素言啊，”素明川的声音显得苍老，“爸爸对不起你啊……”
“爸，你别那么说，你对我的好我也是知道的。”素言说道。
素明川摆了摆手：“别，我怎么对你的我知道，我吸毒这么久，你也挨打这么久。身上的伤，数也数不完了吧？爸爸这一生亏欠你太多了，你妈就是因为我出现幻觉活活打死的，在那之后，我的毒瘾虽然减轻了一点，但你也是不好受吧？”素明川叹了口气，“我也思考了很久，毕竟吸毒是犯法的，而且因为我，你也频遭暴打，所以，我决定去自首，还你一个安宁的生活。”
早已泪流满面的素言猛地抬起头，她哭着跪在素明川面前：“不，爸，你不能去！你虽然是打过我，但你也是爱我的啊！皮肉伤算不了什么的，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被打多少次都愿意！”
“素言啊，你要知道吸毒是犯法的啊！”素明川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素言的手里，眼泪湿了眼眶，“这张银行卡里有30万，是爸爸这一生的积蓄，你好好用。而且，你也不小了，也能自己出去工作养活自己了，爸爸去自首也就放心了。”
“不！爸！你不能去！”素言哭吼着，袖子被湿热的眼泪打湿了一大片。
“女儿，听话…”素明川伸手擦了擦素言脸上的眼泪，“今晚爸爸给你做饭，陪你吃完饭我就去，免得一会儿毒瘾又犯。”
说完，素明川便走进了厨房，开始忙活着，但手却不时地擦着眼泪。
素颜走进卧室，不忍看素明川的背影。
她知道，父亲是爱她的。如果不爱她，她又怎会活到现在？光凭着吃毒品产生的幻觉，就早已把她给打死了吧？杀死也有可能。戒毒瘾是很难的，但父亲为了她硬生生地把毒瘾减轻了一大半，差不多每年的每天，父亲都在外面打工，父亲舍不得买新衣服，舍不得买营养品，除了毒品的开销，其他的钱都是花在她的身上，这一切，又怎么不是爱啊……挨打算什么？错的不是父亲，不是任何人，而是这个世界啊……
素言将头蒙在被子里，整个人趴在床上，哭着哭着，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父亲和母亲拉着自己的小手，一家人和和睦睦地走着。天很蓝，云很白，草很绿，世界很美好。
是吧，世界也许就是这样，充满了错误。
黑夜里盛开的花朵，没有人注意，它注定孤独。
我们都听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眼泪，觉得自己能理解和体会到别人的痛，可又怎知，听戏人永远不懂说戏人的痛。
素言醒来时，发现早上捡的白色小猫正安安静静的躺在自己的旁边，她轻轻地将小猫抱起，小猫慵懒地“喵”了一声，睁开了眼睛。素言温柔地摸了摸小猫柔软的毛，抱着它走出了卧室。
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冒着热气的菜，菜盘子旁还放了一张纸条，素言一只手抱着猫，腾出另一只手拿起白色的纸条来看。
上面写着：素言啊，爸爸对不起你这一生，你的乖巧懂事，爸爸很欣慰，你是爸爸上辈子积来的福气，爸爸不能继续待在你身边了，你每天被挨打了，爸爸心里其实也不好受。吸毒是犯法的，自首是最好的方法，爸爸文化也不高，不知道该怎么写，那就这样吧。
纸条的右下角署名：该死，不负责任，却又爱你的爸爸。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到纸条上。心很痛，很不舍。为什么要离开？挨打又怎么样？吸毒又怎么样？犯法又怎么样？只剩她自己一个人了…只有一个人了……心里的堤岸被海水冲垮，泪水布满面庞。
黄昏时破旧的小区，徘徊着少女凄惨的哭声。
在这人害人的社会里，真诚存在多少？面对的都是虚伪罢了。
一张肉皮，充满故事。
你有故事？可我没有酒。
然后呢？你便头也不回地离去，寻找那有酒的人。
酒后吐真言，你说：没有永恒的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
积攒太多泪水，总会决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