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苑，皇帝狩猎之所。
傍晚，数人聚在皇帝大帐内，帐中央的木柴烧的噼噼啪啪，一只小鹿正架在火上烤，时不时有油滴到火上，滋滋作响，肉的香味慢慢弥漫散开。
“真是遗憾，朕差一点就射杀一只斑斓猛虎！”精力旺盛的小皇帝一整天都在骑马围猎，但是从他身上看不到一丝疲倦的气色。
“陛下骑术和射术都进步神速，让臣等佩服。”飞龙营指挥使金博朗称赞道。
“果真如此？”
“臣自然不敢对陛下有半句虚言。当初家父跟随先帝围猎，十二十年时间内也只是射杀了猛虎十五只。”
“论骑射，谁都比不过你们金兀人！”
“陛下，此话怎讲？我族人归顺大魏数百年，衣冠风俗，与大魏无异，世代忠良，陛下怎能还将我视为金兀人！”金博朗满脸通红，额上脖上青筋根根炸出，小皇帝是说到他的痛处了。
“听说你小时候曾和令尊跟随家父一起围猎？”小皇帝很好奇。
“确有一次。当时臣年幼，骑一匹矮马侍奉先帝左右。先帝常常骑着朱苇人进贡的名驹‘飒尔循’一马当先，杀熊射鹿，英勇无双……”
“朕比先帝如何！”小皇帝突然厉声质问。
“陛下还年轻，骑射武勇尚不如先帝。”金博朗老实回答。
“放肆！既然这样，你为何不去追随先帝！”
听到皇帝突然的诘问，金博朗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磕头如捣蒜，口中呢喃“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哈哈哈哈，金将军快快平身，”小皇帝弯下腰去，要搀扶金博朗起来，“朕这只是玩笑话——”
金博朗听到这话心里舒了一口气，正要站起来，贴身的衣服早就全部湿透。
“朕与先帝谁更爱开玩笑？”
噗通一声，金博朗瘫坐地上。
“金将军累了，你们送他回帐休息吧。”小皇帝指挥卫兵。
“陛下，您不该戏弄金将军。”
“你也有话要教训我吗？”小皇帝身子纹丝未动，只是头略微偏了一下，眼神扫了一眼说话的人。
“微臣不敢，不过陛下如此羞辱军中大将，恐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金博朗是军中大将，那你算个什么东西，也要来教训我？”
“微臣不是东西，微臣只是翰林院一个普通的从五品翰林学士，身着官服、官帽、官靴是朝廷所赐，任命的文书加盖了吏部的印章。”此人名叫宋俭，五年前中的进士，一直在翰林院当差。
小皇帝沉思半晌，“呵，母后说宋学士是个硬骨头，让朕小心点，”小皇帝笑了，拿匕首割了一块鹿肉丢给宋俭，“来尝尝朕的手艺。”
“宋爱卿，鹿肉味道如何？”
“美味之极。”
“既然美味，宋爱卿为何满脸忧愁？”
“今夜寒冷，微臣身披皮衣，坐在大帐中烤火尚觉得脚寒，不知道天下没有皮衣、买不起木柴炭火的人如果过活。”
“天下虽然物产丰饶，也经不住天下人都去分。有人有，有人无；有人富，有人穷，这本是天理，宋爱卿不必思虑太多。”
小皇帝的想法让宋俭有些吃惊。
“金将军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朕亲自给他送点鹿肉。”说完割下一整只鹿腿放在银盘内，走出了大帐。
“宋学士在啊，陛下呢？”宋俭抬头一看，发现大帐门口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五官丰厚，眼神深邃，手似猿足似虎，满脸的髭须更显威仪。
“原来是齐国公！”宋俭的鹿肉刚刚吃完，嘴上的油还没来得及抹干净。
“宋学士多礼了——嗯，是什么肉，好香啊！”齐国公闭上双眼，专心让鼻子享受这美好的气味。
“是陛下亲自烤的鹿肉，鹿也是陛下亲自猎杀。”宋俭回答到，齐国公廖晖伦给他带来的压迫感，甚至超过皇帝。
“哦~~原来是皇帝的鹿肉，我倒要尝尝看。”廖晖伦大笑。
宋俭刚要起身制止，只见廖晖伦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割下一只鹿耳放入嘴中大快朵颐。
“嗯……皇帝陛下的鹿肉，果然好吃，让人欲罢不能。”廖晖伦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让人厌恶。
这里要先说说齐国公廖晖伦。廖晖伦本来是禁军八营之一黄狮营指挥使。十年前金兀人勾结撒勒阙人的那次南侵，廖晖伦率满员的黄狮营，共三万步兵驰援白马关，才走到会州就遇到了白马关过来的溃军，廖晖伦当机立断，停止行军。一方面挖沟设障，一方面派人沿途搜索溃兵，将其编入自己方阵中。后来廖晖伦军和金兀大军在会州大战，金兀人和撒勒阙人有二十万精骑，廖晖伦收拢白马关的残兵后也不过是六万步兵。廖晖伦军白天经受住了数十次的骑兵冲锋，给对方造成巨大损失，不仅兵员损失上万人之多，还射死金兀人的屠勒施汗。后来趁夜全军逃脱，退守京师，成为守卫京师的主力。最后骠骑将军刘浑源突围成功，引来安东镇的救兵，安东军和廖晖伦军内外夹击，彻底击溃了金撒联军，保卫了京城和大魏的安全。事后，朝廷论功行赏，廖晖伦功劳最大，军中威望最高，不仅封了齐国公，还给与了他开府的权力，可以自行招募幕僚，不受朝廷管辖。时任的安东节度使欧尚虎被逼让出三关十七郡，安东镇门户大开，朝廷势力可以深入安东镇。最后据说廖晖伦还暗中指挥刘浑源带领驻边的玄戈军偷袭安东镇，大肆屠戮效忠欧尚虎的势力，欧家被杀光殆尽，刘浑源成了新任安东节度使。
“陛下做什么去了？”齐国公廖晖伦一边大啖鹿肉，一边和宋俭漫不经心的说话。
“陛下……可能一时兴起，又出去趁月色打猎去了。”
“呵呵呵，陛下龙体强健，是大魏之福。”
“齐国公胃口好，也是大魏之福。”
廖晖伦大笑：“宋学士是嫌我吃的太多了啊。哈哈哈，果然是朝廷的忠臣，知道体谅皇帝陛下。”
“不敢不敢，大魏的安宁全要仰仗齐国公，多吃点是应该的。”
“宋学士真是这么想的吗？”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齐国公如何想。”
“我？”廖晖伦此时左手满是油腻，右手握着割肉用的匕首，前面的烤鹿已经被吃掉一小半，“我还能怎么想，只是肚子太饿了，才不顾礼节多吃了点。”
“齐国公这将军肚要吃多少才能饱呢？”宋俭问，气氛早已紧张。
“我要肚子饿了能吃掉整只鹿，骨头都不用吐——哈哈哈哈哈哈。”
“齐国公要吃掉谁的鹿啊？”小皇帝的声音传入大帐，也不知道他在帐外站了多久了。
廖晖伦战战巍巍的站了起来，慢慢收好匕首，对皇帝行了个礼。
“齐国公不知前来所为何事啊？”小皇帝走进大帐，没有理会正在行礼的廖晖伦，而是径直走到烤鹿那里，“送学士，这鹿肉是谁吃了，居然比朕吃的还多。”
“这……”宋俭支支吾吾，眼睛看着廖晖伦。
“回禀陛下，是我吃的。”
“哦？难道是用手撕的吗？”
“不是，是用匕首割的。”
“拿来给朕看看。”小皇帝笑说。
廖晖伦从怀中掏出那把油腻的匕首递给皇帝，“喏。”
小皇帝仔细端详这把匕首，自言自语道，“果真锋利，难怪如此轻易就能割下朕的鹿肉。”
“微臣此次前来是恭迎皇帝陛下回宫的。陛下明年就要亲政，现在不应耽于鹰犬之事，荒废了朝政。礼部准备的卤簿今早就抵达禁苑，却被飞龙营挡在了外面。”
“天子久离京城，怕天下不安呐。”
“有齐国公奉先帝遗诏辅国，有何不安？”
“怕朝中有议论。”
“那刚好。眼不见，心不烦。”
“太后也盼望天子早日回朝。”
“那太后会和我说。”
“陛下打算何时回朝？”
“朕兴尽便回。”
“陛下怎可如此由着性子！”
“齐国公还想强掳走朕不成？”
“微臣不敢。”
“那就行了，齐国公先回去吧，朝廷没了你可不成。朕要歇息了。”
“那微臣，告退！”说完叹着重气走出大帐。
“齐国公是有点着急了。”小皇帝笑说。
“陛下马上就要亲政，却还在齐国公的控制之外，焉能不急？”宋俭回答。
“京城禁军八大营，齐国公控制了六个，别说这小小的禁苑，就是整个直隶也在他一手掌握之中。已经这样了，还着急做什么呢？”皇帝苦笑。
“宋爱卿，我听说安东节度使的弟弟刘浑显在南方领兵平叛？”
“是的，朝廷下发的官文是臣与几位同僚草拟的。陛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战况如何？”
“微臣不知。不过江南情况极为复杂，恐怕不是刘浑显能应付得了的。”
“廖晖伦是什么态度？”皇帝问。
“齐国公自然要卖安东镇的面子。”
“这面子就卖了一半啊，据说刘浑显手下只有三个郡五千五百的军队，却要去平定两三万人的叛乱。”
“也许齐国公不是那么喜欢安东节度使吧！”
“剩下的半个面子朕想卖给他刘浑源。来呀，把金将军请过来。”
“是！”一个卫兵走出大帐，去找金博朗。
“陛下，”宋俭摇了摇小皇帝，他已经睡着了，“金将军到了。”
“金将军来的有点晚啊。”皇帝有些不满。
“末将该死。”
“你叫几个可靠的人去江南，告诉驻扎在赫州、沐州和丰州的金兀骑兵，要他们全力支持刘浑显，剿灭江南贼寇。”
“是否要告知齐国公？”
“不必。”
“何时动身？”
“现在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