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救她。”思桀回过身,从不向人求助的他,以恳求的眼光看着梅画。
梅画心乱如麻,她怎么知道如何拯救一只鬼,而这只鬼还极有可能是假的。
“别这样!她只是你想出来的,不是真的。”她过去抱住了思桀。
思桀无限哀痛地站在那,彷徨无措,没人比他心里更清楚,难以挽回的滋味究竟是什么。如果两人本是一体,应思瑜就是他分裂的人格与灵魂,他仿佛从未生病的人,一旦病发,必定极重。
“我得救她……我得救她……”思桀口中不停重复着这句话,眼神始终锁定在半空的位置。梅画尽力抱着他,却不及他的力气,险些被抛到一边。
“可以!你能救她!”梅画临危智生,忽然喊了一句。
这一声果然有效,思桀回过神来,急问道:“怎么救?”
梅画心头苦叹,道:“如果是你创造了她,你就可以救她!请你冷静下来,这世上没有思桀办不到的事,你明白吗!”
一语惊醒,思桀浑身一震,眼神中清明了少许。
他终非常人,渐渐平复了下来,但思瑜转过头,痛苦地望着他,还伸手过来,忘情呼喊:“救我!”几乎再次将他逼入绝境。
她是假的,是幻觉,只是我一直对初晴的愧疚,积蓄到无法排遣,才会产生这种幻觉。但幻觉终究是幻觉,她的痛苦是假的,怀孕也是假的,那么小腹的疼痛也应该是假的。
尽管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仍然深切体会到,如果任由思瑜痛苦下去,甚至痛苦地“死去”,自己也将万劫不复。
怎么办?思桀逼自己一点点去想,可是头痛欲裂,哪里还能思考。
“她以前有没有过这种情况?”
梅画忽然间的一问,令思桀愣了一下。是的,思瑜以前也痛苦过,但那都是跟她的生活和生理原因息息相关的。比如她的第一次悲痛,是在父亲应金煜的墓前,第二次是被乔天龙抛弃,而且过了十多天,她用小刀割向了自己的手腕。
即使这些都是思桀眼中的假象,也有事实依据,二十多年前,真正的应思瑜的确做过这些事。一定是初晴跟他讲起过,只不过像对初晴一样,思桀把它们藏在了潜意识里,不是记忆中。
这次的痛苦虽然是自己导致,但也许也同当年发生的事有关。这件事自己肯定知道,但也如对初晴一样,他想不起来。
是什么事?是什么事?思桀心急如焚,思瑜痛苦万分。
“你开车,我们去个地方。”
“去哪?”
“图书馆。”
梅画不明所以,却不方便多问,索性出去拿车。一路无话,两人很快来到思桀工作了几天的图书馆,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了。
思桀暗骂自己平时太过简单,竟没有留下任何其他人的电话号码,周文戚被捕后,图书馆也没有再安排夜间保安,他现在想联系别人,却无从找起。
就在这时,他发现了馆外的地上贴着一张小广告,竟然是他吃了几顿的馄饨摊老板留下的。
那老板在这摆摊不下十年,理应知道一些线索。想到这里,思桀冒昧地拨通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正在家里歇息的馄饨摊老板老冯赶了出来,见到他时,才相信找自己的是思桀。
“你说方姐?巧了,我还真知道她家,不过有点远。前几年我帮她拉过一点东西送到家里,她现在是不是住那就不清楚了。”老冯说。
“带我去。”
思桀不由分说,将老冯拉上了车,梅画一路飞驰,很快赶到地方。
方姐就是方琳,应思瑜的高中同学兼闺蜜,在莲山图书馆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管理员,今年不到五十岁。老冯主动上前敲门,思桀则在组织语言,想着该如何询问。
“老冯!”方姐打开门,愣了一下。
“不是我,是他,他找你。”
老冯侧开身,思桀和梅画并排站在身后。方姐更是惊讶,脱口而出道:“小思!”
思桀在图书馆时,两人说过几句话,基本上仅限于一声礼貌的招呼,如今思桀专程来找她,令方琳大为不解。
思桀劈头道:“您好方姐,我想您应该认识应思瑜吧。”
方姐脸色一变,警惕地向后看了看。
思桀感到,她是在担心家里人,或许当初曾因为这件事闹过不愉快,不过思桀别无他法,只能视而不见。
梅画递上名片,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了解一些有关初晴母亲的事。”
方琳巨震,脸上的表情眨眼间复杂起来。思桀在她的表情里,读到了一种难言的惋惜和痛苦,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你们认识小晴……她在哪?”
思桀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谁呀?大晚上怎么不请到家里,在外面聊什么?”一个男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应该是方琳的丈夫。
思桀以最简短的话介绍道:“我们是初晴在美国的朋友。”
方琳犹豫了片刻,说:“你们在巷口的饭馆等我。”
思桀虽急,却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小饭馆里亮着灯,思桀拒绝了梅画进去等的提议,就在外面站了一会。
方琳换了身衣服出来,上来就问:“是小晴要你们来的?”
“我没时间解释,请您上车,我们车上说。”
方琳警惕地看了三人几眼,这个组合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于是答应了。
“我知道您有重重疑问,一切我会先向您解释,但请您先告诉我,当年应思瑜在离开乔易山后,住到您身边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是说……她在用刀割向自己手腕后的几天……”
“你们连这个都知道!”
“请您回答我。”
方琳黯然神伤,努力想了想,怅然道:“那是她从矿上回来十多天后,忽然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就割了自己的手腕。好在我发现的及时,但那些天她始终情绪不稳,导致胎位不正,小晴险些没能保住。唉,那是个苦命的孩子……”说着便啜泣起来。
梅画把车开到图书馆路口,思桀道谢后,将老冯放了下去,车子继续启动,来到思桀家。
思桀想起肖驰,问了一句,梅画答道:“他跟乔天龙在吃饭,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
“乔天龙!”方琳眼中露出恨意,语气低沉。
“您放心,我们对乔天龙没什么好感,进去说吧。”梅画引着她进了房间。
思桀进去后,一眼见到虚弱的思瑜,无力地靠在桌脚,没有半点生气,更找不到以前活泼的影子。
“她没有哭,只是笑,像个傻子一样笑。我在角落躲起来哭,她就在那里笑,笑得我心都碎了。应叔是个很固执的人,誓死不再见思瑜,我正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岂知却传来了应叔去世的消息,我就更不敢说了。人们不仅骂乔易山,也骂思瑜,认不认识的都骂,骂得连我也不敢上街,总觉得他们骂的其实是我。”
方琳喝了一口梅画递过来的茶,稳了稳情绪,继续说:“好在我身边没人认识她,白天在我家,晚上闲着没事,她就在馆里看书。那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大了,行动不方便,我劝她在家安胎,但她执意要来。割了手腕之后,我送她去医院包扎,回家休养,然后……”
“然后怎么了?”思桀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思瑜,追问道。
方琳的脸上露出焦虑,甚至恐怖的表情,回想道:“她一直很平静,我以为她会渐渐恢复,毕竟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一般女人都会变得坚强。大概过了五六天吧,她忽然眼神呆滞,喃喃自语,说一些奇怪的话,但看到我又会停下来,就好像……好像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思桀和梅画愕然以对。思桀的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混乱过。自从“见到”思瑜,他就在不断思索,鬼究竟是什么?现在终于想通,打算证明思瑜其实是自己潜意识的幻象,然而……
难道当年的应思瑜也见鬼了?
“接下里的几天,她一直这样,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肯说。有几次我悄悄躲在一旁听,她一直在念叨:救她……救她,想办法救她。”
“救谁?”房间里的气氛已经凝固了,思桀连呼吸都不肯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漏掉一个字。
方琳的眼中又透出迷惘的神色,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说的是小晴。”
虚弱中的思瑜眼皮动了动,似乎对方琳的话有了反应,也可能是疼痛过后,精神渐渐好了些。
方琳继续道:“她开始患得患失,总担心小晴会出事。唉,我甚至怀疑她已经精神分裂了,想带她去看大夫。可在那个年代,又是莲山这种小地方,哪有什么心理医生,她也强烈反对,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她那么一个乐观豁达,光彩照人的姑娘,最后竟到了那种地步,每次想到,我都偷偷掉眼泪。我想去找乔易山理论,被她拦了下来。她总是这样傻,所有事都要自己承受。”
思桀站了起来,向窗边走去。
梅画在后面看着,发现他的脚步已经凌乱。
方琳忽然想起一事,茫然问:“你们找我来,究竟为了什么……小晴是不是出事了?”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两人问得很奇怪,如果是初晴,这些问题大可亲自来问。
“四年前……车祸。”梅画艰难地道。
方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思桀回过头,看向思瑜,连低啜都没有,只有无声的背影面对着他。原来真正的绝望是不需要哭的,因为已经没有力气做多余的事情。
许久以后,思瑜转过身,身上的光纯净到一丝杂质都没有,以一个魂断神伤的眼神望着思桀,无声地说:“她的名字叫初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