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通往未知的道路,远处的街景不停地闪过若翎的眼角,没有停留,没有凝视。若翎把头轻轻地靠在车窗上,一道道鲜亮的光影从她脸上划过,最后都变成了灰白色的残像悄然而逝,像一幕幕断了胶片的黑白电影。
窗外熙攘的车流从若翎的双眼里飞逝,一个熟悉的画面开始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不禁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场车祸,残酷的景象再次从她的脑海深处翻腾而出……巨大的破碎般的声响充斥着她的耳膜,翻天覆地的眩晕感似乎想要瞬间把她撕碎,一个地狱般的真空,眼前的现实不再是清晰可辨的画面,车内的蒸汽不停地刺激着喉咙,一涌而上的窒息感包裹着这孱弱的、麻木的躯体。
但她却清晰地记得那车载音频上显示的蓝色字母:Jon Mark 的Signal Hill:“I’d never think of leaving my signal hillThe love I have isrealAnd the love I take I stealBut st ill for her I fail……轻柔的旋律还在继续,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四周的声音都变弱了,只有这音乐的旋律还在继续,若翎感到自己被卡在那里,但她不想挣扎,甚至没有疼痛,在混乱的空间里她透过歪斜的车椅,依旧可以看到一旁的若旋。她仔细打量着她,散乱的头发仍掩盖不住她美丽的面庞,若旋斜倚在车上,引擎盖里渗出的蒸汽混合着刺鼻的汽油味不停地将若翎的视线模糊,她隐隐约约地看到若旋的额头开始溢出鲜红的液体,单单的一小行,从额头瞬间淌到下颌,然后化成一颗颗暗红的细珠,滴落到她的衣领上……肩上……还在一直往下……她静静地看着若旋的脸,那张美丽的脸正在渐渐变得苍白,像一个被倒置的沙漏,逐渐流失着对时间的记忆。
若翎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头到脚像扎进了千万支钢针,她想叫醒近在咫尺的若旋,却发不出一点声响,她颤抖着双唇,用尽所有力气挣扎着,但时间像是早已流逝,希望也随之而去,两行泪水从若翎脸颊滑落……若翎无数次回想起这些画面,仿佛这些片段就是她22年人生的一个缩影,让她每次去医院的路途都变得如此的漫长。
夜晚的车流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可以让人流连繁华却深感孤寂。
若翎抬起头,看了看一旁的韩冰,他静静地手握着方向盘,专心地注视着前方,这一路上他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若翎转过头去,心中荡起了一丝酸楚,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和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切,只是那个难忘场景里仅有的几秒四目相接,他们甚至没有过对话,若翎觉得她对晓雅撒了一个极端愚蠢的谎言。
“到了。”韩冰关掉引擎,转过头来看着若翎,若翎没有说话,双眼紧盯前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韩冰伸过手去想替她解开一旁的安全扣,此时若翎回过神来,这突然的靠近让若翎感到紧张,她不自觉地推开了韩冰的手。
“哦……到了……好,谢谢你啊!”若翎略带笨拙地解开身旁的安全带,用几乎沙哑的声音客气地说道,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看韩冰的脸。
若翎自顾自地下车,把车门吃力地关上,整个过程她都力不从心的样子。正当她想往前走,韩冰追上去挡在了她的面前。
“现在已经很晚了,探视时间已经过了吧,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一路上会这么不顺,要不然我会走另一条路,也许能更快到。”韩冰压低语气抱歉地看着若翎。
“没关系,我一会儿去后门看看,那里的门卫认识我,说不定讲讲情能让我进去,今天……谢谢你送我,回去请路上小心。”若翎抬头看了看韩冰,但很快又把视线挪开,她的语气里充满了陌生客套的意味。
正当若翎准备越过韩冰独自离开时,韩冰迎上去再次挡在了若翎面前。
“还记得我吗?”韩冰专注地问,话语里带着一丝悲伤的意味。
韩冰终于开口,一旁的若翎定定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尊瞬间被冰封的塑像,她的脑海里翻江倒海地涌动着绝望的信号,各种悲伤的情绪如洪水般四面八方地朝她涌来,她再次陷入那一晚支离破碎的噩梦里……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每一秒的消失都伴随着若翎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破碎的车窗外是模糊得已经看不清的街景,若翎精疲力竭地被卡在副驾驶座的一角,耳边的声音从轰隆的巨响逐渐变成了瞬间的寂静,寂静得她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跳,她觉得累极了,好想沉沉地睡去。迷离中她看着一旁的若旋,她似乎已深深地进入了梦乡,若翎的嘴里颤动着最后的余音:“姐姐……”
当她再次听到声响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停地拍打着车门的每个角落,若翎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猛然间一个穿着白色外衣的身影进入了她的眼帘,不一会儿她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包裹着自己,把她那瘫软的身体从这巨大的真空中抽离,若翎迷迷糊糊地朝四周望去,发现自己正穿梭在混乱的人群里,人们惊恐注视的目光像是一把把锐利的刻刀,消磨着她最后的一点气力,她想回头努力地搜寻若旋的身影,但很快又被一旁的白大褂给阻止了,他们不由分说迅速给她戴上了氧气罩,若翎开始用力地喘息,在这氧气罩的作用下,她似乎嗅到了一种腐臭气息,在她身体内外快速地循环着。
一道刺眼的光束打破了若翎心里最后一点宁静,她被飞快地推动着,刚从“真空”中抽离的双眼完全不能忍受如此的交替,她感到自己瞬间泪腺崩塌,若翎躺在淡蓝色无纺布罩着的病床上,安静得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小兔,眼前的白大褂紧张地忙碌着,恨不得把她的身体从头到脚用探照灯扫视一遍,她渐渐恢复了听觉,嘈杂的声响迅速占据了她的耳膜。
“心电图……血压值……快点!那里……止血钳……”
若翎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她出神地注视着头顶上的手术灯,强烈的光线把她的脸照得煞白。
此刻若翎感到一旁的声音开始变得更加尖锐了,甚至有种刺耳的感觉,心脏监视仪不停地发出报警的声响:“哔——哔——哔”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若翎想找到这声音的源头,她费力地扭头寻找,当她从淡蓝色布帘缝隙望去的时候,她定住了,她看到若旋那绑着呼吸机的侧脸,灰白的脸色下映衬着血迹模糊的衣角,她的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上,像是正在穿越时空的生灵。若翎凝视着咫尺之隔的若旋,心里面储存的大量酸楚浆液瞬间开始溢出,布满了她的全身,她开始发抖,她希望眼前这一切赶快过去,自己和若旋都只是在做一个穿越地狱的噩梦。
时间消失在看不见的空间里,若翎的双眼被凝固的泪水占据,迷离中透着绝望的裂痕。
死一般的沉寂被一个男人的悲泣打破,透过那淡蓝色幕帘的背后,一个深咖啡色的侧影在“华丽”的白幕下剧烈地抽搐着,若翎定神朝那侧影看去,浓密的头发下却挡不住那张绝望哀泣的脸,他紧紧地握住若旋的手,颤抖的双手把另一只纤弱的手尽纳入怀。一切都在注视着他们,时间的流淌似乎也变慢了,若翎紧紧地注视着那张痛苦而扭曲的脸,那脸上每一次浮现出的痉挛似的变换,都深深地触动着若翎的心,她感到自己在顷刻间被拉进了若旋的世界,只是在那短暂的巨变之后,她更像是跌进了一条莫名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