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我称那里为家，可事实上我对那里也只有这一段时间的记忆而已，说是家好像也并没有太过强烈的感觉。
也许我暗淡下来的表情过于明显，寻欢转头看向我笑着问道：“可以跟我说一下你之前住的地方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有趣的事？我思考了一下才说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但是那里很漂亮，天空是蓝色的，但是这边的天空好像都是灰白的，那里空气里没有这种奇怪的味道，海水是比天空还蓝的颜色，会有大海龟爬上岸，它们的速度可快了，有些个头大的还能背着我走好远好远。”
“最好玩的就是能看到鲸鱼喷水，顾北初说那是鲸鱼在呼吸，还有海豚的叫声，有时候它们会聚集好多只，然后跳出水面，还有海鸟会偷东西吃，我看到过它们下的蛋，都是有花纹的。”
“那和你一起生活的都有谁？”这个问题是苏云禾问的。
“有顾北初和一个照顾我的大姐，然后别人我就没见过了。”说道这里我居然发现我不止想顾北初，还有点想念大姐了，现在就想见到他们，但我知道不可能。
护士带我换了病号服之后就开始了各项检查，最先开始的便是抽血，我有些害怕这一项，尤其是针头刺破皮肤的时候我几乎都要从凳子上跳起来，好在苏云禾一直都在旁边按着我，最后干脆伸手遮住了我的眼。
一项一项检查下来排除了外伤之后我便被护士带着来到了核磁共振室，躺在病床上红外线灯光照射在我脸上时脑中似乎闪过了很多东西，像是跳动的火苗又像是很多的血，成片成片的，我好像看到自己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猛的翻身坐了起来，我剧烈的喘息着，好像有什么东西缠着脖子无法呼吸一样，隔着玻璃我看向门外的两张脸，同样的着急却不再像之前那么陌生。
两人推开门走了进来，苏云禾率先问道：“怎么了？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是想起什么了吗？”寻欢的问题问到了点上，但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很少的画面，具体是什么我根本说不出来。
来的时候我还有心情跟他们说那些有趣的见闻，但是现在我满脑子都是那些零零散散的碎片，来平城之前我还不甚明白什么的忧愁，但是现在我还没有找回记忆就已经感受到了那满满的愁绪，原来从前的我其实活的并不轻松。
病房里，我站在窗前看着还在没完没了下着的雨，这么长时间过去也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身后是医生对各项检查指标分析与解释的声音。
“核磁共振显示卫小姐没有受到过外力的撞击，但是大脑神经组织的确有损伤，也就是这些损伤造成了她失去记忆，还有，卫小姐有凝血障碍，在她的血液分析报告里我们发现了一些不明物质，我们这里没有血液病方面的专家所以无法判断这是不是一种变异，最好是能找到曾经诊疗过卫小姐的医生，毕竟他们会比较清楚病人体质。”
苏云禾和寻欢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很长时间里病房里安静的有些可怕，雨声成了唯一的主旋律，而我开始感觉不到情绪的存在，甚至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感觉。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些一闪而逝的画面里我看到了顾北初有些狰狞的脸，他从来没有用那种表情看过我，所以我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回忆才辨认出来那是他，只是，怎么会是这样呢？我们不是最亲密的人吗？
住进医院的第二天下午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新的医生，他很高，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相当斯文，但是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些邪气，他说他叫江慕凡。
他不止自己来了，还带来了很多关于病例的分析报告，当然，那些东西都属于从前的我，他说他是个外科大夫，为了我才去专研了那么久的血液方面疾病，为的就是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是有用处的。
“你可又落我手里了。”江慕凡笑的一脸痞气，还晃了晃手里的病例资料。
一看就知道这个江慕凡要比另外两个人还要好相处一些，他的每句话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幽默感，他的个性和外表好像完全不符。
“我们也很熟吗？”
“这次的情况有点严重了，以前都是外伤，现在好了，干脆脑子坏掉了。”江慕凡看着我摇了摇头，虽然话说的很严重但是他的语气却很轻松。
看着他握着笔不断在写着什么的手我问道：“他们都希望我能想起过去的事变回从前的卫凉夕，你也这么想吗？”
“嗯？怎么会这么想？现在的你不也是卫凉夕吗？好的坏的都是你，何况，我觉得现在的你比从前要好很多。”
“可是他们都这么希望的。”
“那你呢？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沉默了，我好像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想法，我的想法总是很容易受影响也很容易被左右。
江慕凡盖上钢笔的盖子，双手掏在隔离衣的口袋里弯腰看着我：“卫凉夕，不要这么逼自己，想起来就想起来，想不起来日子也要过不是？”
我不是十分明白，但也认同他话中的道理：“我明白了，那个，苏云禾他很想我想起来可是为什么他不告诉我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呢？你好像也知道，但是你也没有说的意思。”
“我认为，无论是想要了解别人还是了解自己，都不要试图从别人的口中去知道，就像有些地方的美景一样，一定要自己亲眼去看看你才知道美不美，有多美。”
他很不同，虽然也对关于我的过去闭口不言但是他没有带给我任何有压力的感觉，他给人更多的感觉大概就是轻松了。
我没有生病就这么在医院住了下来，眼前坐着的女人怀孕了，纤瘦的她有了不算小的肚子，看上去虽然显得有些疲惫却满脸都是幸福的味道，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原来这种感觉就是幸福。
“夕夕，我也要做妈妈了，虽然宝宝还没出生但是医生说是个女孩子，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说过的话吗？我们要做彼此宝宝的干妈。”
“你是谁？”这是这几天我说的频率最高的一句话，基本上每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时我都会下意识的问上一句。
当然，这也取决于这段时间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太多的原因，也许记忆空白之后大脑里就有很多空闲的地方，再次接受起这些人来很容易，我总是能很快的记住这张脸属于什么名字，比如眼前的人她叫顾晓，顾北初的妹妹，理论上也该是我的妹妹。
顾晓有些浮肿的双手拉起我的手放到掌心里，和顾北初有些冰凉的掌心有很大区别，他的妹妹掌心温温的，握着很舒服，而我从看到她开始就觉得对她很有好感。
我没想到顾晓会把我的手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我有些惊奇的看向她：“动了，里面的小宝宝动了。”
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样的场面以前也见到过一样，里面的小宝宝踢了谁的手？小宝宝又待在谁的肚子里面？
“当然会动，再有两个月她就要出生了，到时候你帮我一起取名字好吗？”顾晓对我很好，我想我们以前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点了点头算是答应，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顾北初没有来。”
“你想他了？”
没有回答，我的确想但是更多的却也有困惑还有一丝畏惧，那些在大脑里一闪而过的画面我无法忽略，内心真实的感受也无法忽略，所以我觉得很矛盾也很挣扎。
门被打开，苏云禾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顾晓坐在这里只是轻微的皱了皱眉，而顾晓也没有再说关于顾北初的话，只是要我好好休息就起身离开了，但是这两人好像是陌生人一样毫无交流，我夹在中间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天气很好，太阳明亮却不热辣，苏云禾拿着外套披在我身上就牵着我的手出门了，我没有问要去哪里，苏云禾也没有说的意思，我们只是这么一直在往前走，从人很多的地方走到人很少的地方，从很宽的路走到很窄的路，苏云禾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再有一个月这里的国槐就要开花了，以前念书的时候我们一起走过这条路无数遍，不过那时候很少会牵手。”苏云禾停下脚步看着道路两旁的高大树木眯着眼在回忆什么，而我不知道他在回忆什么只能通过他的只言片语做了解。
“卫凉夕，闭上眼感受一下，这里有那么多的回忆，总会有一件能唤醒你吧？”
学着苏云禾的动作我真的闭上了眼，脑子里似乎有人在说话，一句接着一句，但是具体说什么我又听不到，这个嗓音有些独特，就像是处在变声期一样，有那么一丝丝的沙哑。
风柔和的吹过，撩起我耳边的碎发，这是春天，却好像感受到了大雨来临前的沉闷酷暑，仲夏时节，七月未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