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地主家,我们是挖地找过,没有找出他私藏的银元,但蒋家主动交出的银元多。看来我们这里的龙秀姑一家,也绝不止那3块银元啊!当年对她们家的财产,我们还是大意了。对富农家,根据当时的政策,也只能动员他们交出财产,不能强行挖地。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嘛!鬼眼睛还不是人雕刻出来的!”
“你年轻,脑子好使,好好想想办法啊!”
“我想了很久,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现在政府不是动员山里的人都搬到外面来住嘛!我们先在生产队里给她找一个住处,然后把她们家的茅屋收归生产队。”
“人家不同意搬下山或者搬家时,自己先挖出来,悄悄带走,怎么办?”
“只要她肯搬家,她一答应,我们就立即组织全体村民,公开给她搬家。当大家的面,她没有机会挖地下私藏的银元。而她一搬走,我们就连夜悄悄地去挖。”
“这注意倒是不错,但人家不肯搬下山怎么办?”
“那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可以试试嘛,说不定她就同意了呢!”
“生产队里放化肥的那座泥巴房,当初盖小了点,不太好用。那房现在正空着,可以给她们住,往后队里再盖一座大点的,用来存放化肥。”
“好啊,只怕其他村民有意见。”
“没事,我是队长,队里的一切还不是靠我来为大家做主。谁敢反对?明天,你就带几个人去把那房子清理干净,先不要走漏风声。”
“好,好!”
第二天上午出工时,老黑队长安排了几个人,由刘梦权带去清理那泥巴房。当天下午,队长又让刘梦权去秀姑家透露点消息,以打探秀姑的态度。对怎么说话,说到什么份上,老黑队长都一一做了安排。
刘梦权奉命上山,来到秀姑家,只见秀姑家门反锁。他一下就犯愁了,但转念一想,秀姑会不会在庄稼地里干活呢?于是,刘梦权又快步来到了秀姑家旁边的庄稼地,果然发现秀姑带着小泉兄妹,正在地里锄草。
“秀姑嫂,秀姑嫂,有个好消息啊!”
“什么好消息?”秀姑放下手中的活,高高兴兴地走到庄稼地的边上,听刘梦权细说详情。
“我们国家都解放这么多年了,队长说,真不好意思让你们家还一直住在荒山野岭里面。”
“我们老邓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啊!这里挺好,我们早都习惯了。再说,不住这里,我们住哪里去?谁有房子给我们住啊?”
“有!为了解决你们家的困难,队长腾出了生产队里原来存放化肥的那座房子,专门给你们家住,把你们家这座茅草房收归队里。以后,你们家的人就全部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与大家一起分吃生产队的粮食,不用老吃自己种的红薯、玉米等粗粮,把孩子身体都吃坏了。”
“没有啊,我这两孩子身体都挺好。另外,生产队里主要是种水稻,我都不懂怎么种?再说,那座房子也没有厨房,整座房子就是一个大间,在里面做饭菜,整天烟熏火燎的,也不好住。现在,我在山里也种了这么多的庄稼,不在这里管理,前面几个月的劳动就白费的。所以,我还是不下去住了,请你帮我谢谢队长的好意!”
“你们单独一家住在山里面,要是遇上强盗,那也很不安全啊!”
“我们这茅草屋里有什么好东西值得强盗打劫的,当年日本鬼子来了,不也一样熬过来了吗?”
“那万一山林起火呢,不是把你们家全部烧掉啊?你们往哪里逃?”
“一切都听命吧!住在山下,还不是一样都担心发生火灾?”
“呃!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想好了就下山先跟我说。”
“不用考虑了,我不会下去。”
刘梦权灰溜溜地回去了,并把情况报告给了队长。队长也没有什么好招,这事也就只能先放一放。
这年的秋天,全民大炼钢铁的群众运动,在全国范围内轰轰烈烈地展开。炼钢的土高炉在各地被技术人员们正在修建。在各级人民政府的领导下,各家各户都要上交自己所拥有的各种铁器,包括菜锅、鼎锅等,全村只留下几口大锅,全体村民统一在此做饭做菜,做好后统一分吃。
老黑队长让人把秀姑叫下了山,让她一起参加群众大会。根据上级政府大炼钢铁的文件精神,秀姑一家也必须要参加炼钢运动。
开完会议以后,秀姑心里已经明白,看来这次不搬下山是不可能的了。对老百姓来说,对上级政策,就是再有困难、再有理由也必须支持。民不与官斗,政府要解决的问题,没有解决不了的。
当年,蒋老爷子家几条人命的事,秀姑还记忆犹新。更何况支持国家建设社会主义,本来就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自己也没有理由不听从政府的安排和调遣。
会后,老黑队长亲自找秀姑通气。
“秀姑啊,刚才上级的文件精神你也听到了。这次你们家可要支持政府的工作,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哦!”
“没问题啊,支持政府是应该的嘛!但是,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大的劳动力,另外,炼钢铁我也不懂怎么去做?”
“怎么去做,你不用担心。我也不懂做,有上级派来的领导和技术人员滴。你们家呢,首先得搬下山来,要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以后大家都要按我的安排,统一行动,这样,我们才能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光荣使命。”
“搬下来没问题啊,但搬到哪里去住?我一个妇道人家,孩子也都还小,哪有本事在山下建房、买房啊?”
“你不用担心,这些问题我都替你考虑过啦!房子就用我们生产队几年前为了存放化肥而修建的那座小房子。那是一个小仓库,只是一个大房间,不太好住。所以嘛,在里面呢,我安排人用竹垫帮你们隔一下,再在外面帮你们搭建一个小厨房。你看这样不错了吧!”
“那我们家住在生产队的房子里,其他村民不是有意见?我们自己也抬不起头。什么时候大家闹起来,不就随时可以把我们家赶出来?”
“这房子也不是白给你们家住的,是要拿你们家原来的房子和土地来交换。你们家搬下来以后,你们原来的房子和土地就全部收归生产队所有,以后你们家的人就与其他村民一样,大家共同劳动,过集体生活。土地都是国家的,全部都是大家公有的,不允许私人拥有土地。”
“那这样的话,我没有意见。”
“好!这事我往后有个时间去安排一下。你们家除了生活用品、个人衣物、农具家具等东西可以全部搬下来之外,其它东西都不能动,包括地面都不能有动过的痕迹。”
“这地上都是泥巴,谁动它干嘛!”秀姑有点莫明其妙。
“我是打个比方,你知道这意思就好。搬家的事还不急,接到我的通知再搬,到时我也帮你安排几个人,帮帮你们的忙。”
“那好吧,一切都听队长的。也谢谢你,为我们家的事这么操心!”
“哎呀,应该的。作为队长,关心每一户村民,都是应该的嘛!再说,上级政府对我们当干部的也有要求,要求我们要经常关心群众,爱护群众,一切为群众着想。以前去人民公社开会,还有一句话,叫做“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你懂它的意思么?”
“我都没文化,管它什么意思,我听你的就行了。”
“好,也好。你们没文化,听不懂领导的话也正常。”
“你有文化啦?你不是也没读过书吗?”
“我是去开会多嘛!听多了,上面是什么意思,我都懂。”
这老黑其实也是一个大文盲,秀姑也懒得跟他理论,她告别队长回家了。
往后的几天,老黑队长立即安排人手,为秀姑的新家忙活。这只是一个简陋的家,很快就搞定了。队里为秀姑建了一间低矮的土砖厨房,约有十来个平方,好在盖了瓦片,比原来的茅屋好用。
房子弄好的当晚,刘梦权立即来到队长家商议秀姑的搬家事宜。经过反复考虑,最后的方案是不事先通知秀姑,并且马上组织全体村民为其搬家。为了控制局面,队长老黑和刘梦权在秀姑家坐镇。由刘梦权跟紧秀姑,并帮她打下手,负责把东西搬出屋外或组织人搬出屋外。
队长在一旁策应,并指挥村民们为秀姑搬东西。小泉和林雪儿也要参与搬东西。只留有秀姑在家,由刘梦权时时盯紧,不给她有转移、隐藏银元的时机。
第二天,老黑队长立即组织全体村民上山为秀姑搬家,一切皆按部就班、井然有序。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秀姑家的东西全部被搬完了。在整个搬迁过程中,秀姑一家人的表现都很正常,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下午,老黑队长让大伙休息。秀姑一家则忙着摆放物品和家具。老黑队长与刘梦权心照不宣地扛起锄头上了山。他们来到秀姑家,挖地三尺地寻找秀姑家埋藏的银元。
傍晚时分,秀姑突然想起火堂中架锅煮饭、炒菜的铁三脚,没有取出搬回来,于是,又急冲冲地上了山。秀姑一进屋,不由得吓了一大跳。老黑队长与刘梦权正光着膀子坐在各自横放在地上的锄头柄上抽烟。见秀姑突然闯进来,队长与刘梦权也吓了一大跳。两人一脸的尴尬,一时语塞,不懂怎么说才好。
“呃……你又回来了啊……”
“你们在干嘛呢?吓了我一大跳。”
“哎呀,你也吓了我们一大跳啊!”队长说。
“哟!在挖地啊!”秀姑见他们身旁已经被挖开的大量泥土,感觉到非常奇怪。
“哎,是在挖地。”
“这上面还盖着茅屋,没有太阳光,也没有雨水,你们打算种什么东西啊?”
“还没想好,不过这茅屋嘛,很快就要拆的啦!”刘梦权马上接话。
“那等茅屋拆了以后,下几场雨再挖,不是好挖得多。”
“也是,也是。但今天下午大伙都休息,我们俩也闲不住,来挖一点是一点。”
秀姑一家,历年来都是勉强度日,根本就没有埋藏什么金银珠宝,对这两人前来挖地,她虽然觉得蹊跷,但也没有想到淘宝这一层。
“你们在这也好,再请你们帮个忙。”
“什么事?你说。”
“请你们帮我把火堂里的铁三脚挖出来。今天上午搬家,东西虽搬完了,但忘了取走这个铁三脚。傍晚准备烧火,才发现少了这个宝贝。”
“好办,好办。”刘梦权赶快过来帮忙。“如果我们不在这里,你还难办哦!”
“我是想就地找个木棍,把它撬出来的,你拿了锄头来,就更方便了。”
刘梦权挖出铁三脚后,把它交给了秀姑。秀姑拿在手上,快步走了回去。老黑队长和刘梦权又继续挖了一会,还是毫无收获。他们见秀姑毫不紧张,估计这里也确实没有埋藏值钱的东西。过了一会,两人都筋疲力尽,于是,扛起锄头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为了大炼钢铁,西江村的各户村民,按规定上交了家里的各种铁器,全村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要上山砍树、劈枝等。村前村后的参天古树,以及山里山外的所有林木,都全部被砍伐殆尽,四周的山头都变得光秃秃的。
这些树木全部被晒干,抬去土高炉中,烧成熊熊大火,用以冶炼钢铁。由于大炼钢铁占用的人力、物力太多,这一年的庄稼也没有完全收割回来,很多都烂在了田地里。
但是,这一年也是丰收的一年。根据老黑队长请人传达的报纸和有关会议内容,在中国,河南西平县和平农业社小麦亩产7320斤,湖北麻城县建国农业一社早稻亩产36956斤,广西环江县红旗公社中稻亩产130434斤10两4钱(当时1斤为16两),有科研院所的专家、教授在场验收,有官方新华社、《人民日报》为代表的各种媒体曾对之作的大量报道。
秀姑所在的西江村也有不少水田,当时的亩产只有500多斤。这里离广西环江县不算太远,只等环江的领导干部和科技人员把亩产13万斤的技术传授过来,每家每户也就都有吃不完的粮食。
这消息非常鼓舞人心,西江村的老百姓也非常企盼,看来一步跨进共产主义的日子就快到了,大伙的心里不亦乐乎!
好景不长,残酷的现实总在跟老百姓认真地开玩笑。1960年的春天,人民公社的粮仓全部空了,上级政府也没有粮食可以调拨过来,老百姓的家中都没什么私粮。大家都上山挖野菜、摘猪菜、剥树皮,再配上细米糠来充饥。
几个月下来,蕨菜根、葛根、茅草根、鱼腥草、野荞头、野山药、野荠菜、马齿苋、白花菜、马兰菜、苦苣菜、蒲公英、美人蕉、猕猴桃叶,等等,都被大家挖光、摘光了。很多人都是一身水肿。用手在小腿上按下去,就是一个小凹坑,好久都弹不起来。
首先饿死的是老人,因为他们把仅有的一点食物主要让给了自己的子女和孙儿们吃,抵抗力差的小孩也有饿死的,其中多数是女孩。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多数家庭都是以保全男孩为主,以为今后传宗接代,续延香火。
村里一旦有人饿死,大家表面上都表示难过,但也有人心中暗暗高兴。只要死人一被埋葬,当天晚上就会有人前去挖尸剐肉。
一天深夜,刘二用干辣椒粉和豆豉炒好人肉以后,分了大半碗给秀姑家。秀姑自己舍不得吃,赶忙叫醒小泉和林雪儿,让俩小鬼分吃。这肉炒得还特别地香,小泉一边吃,一边叫秀姑也来吃,林雪儿也在旁边叫。这俩孩子还真懂事,但是,秀姑推说自己先吃过了,这是特意留给兄妹俩的那一份。这样,俩小鬼才把这肉吃完了。
见妹妹已转身去睡觉,小泉端起空碗,伸出舌头,把碗内壁又舔了一遍。秀姑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但又流下了酸楚的泪水。家里实在没有办法,让这俩孩子跟着自己受苦了!
往后的一段时间,刘二又给过几次炒好的人肉,但比前面给得少。听说是晚上一同去挖尸分肉的人多了,大家分得都少。这几次,秀姑舍不得分给林雪儿,她单独叫醒小泉,让小泉先吃。懂事的小泉总给妹妹留几块,第二天早上给妹妹吃。等妹妹吃完以后,他又把碗添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