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还要考虑挣钱还债的问题。山上的这块土地，小泉已经没有办法再开垦下去。因为他几次扛起锄头，走近后山，就想起了母亲在山脚巨石上撞死的惨状。都是因为自己在山上开荒种地引起的，如果当初没有这事，母亲也不会上山送饭，更不会一头撞死。小泉非常内疚，但悔之晚矣！
刘平海从广东回来了，因为他得了严重的肾病，尿痛、尿血，有时还难以尿出，无法继续打工。小泉前去看他，只见他全身浮肿，脚背上用手一按，即形成一个凹下去的小窝。
“这病不轻啊！怎么不在广东那边的医院看看！那边看病的水平高啊！”小泉问道。
“那边看病贵死去，看个感冒都要几百块。现在三个小孩都在读书，学费又贵，哪里还有钱看得起病啊？”刘平海回答。
“有病也总得想办法治啊，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是要治啊，但回来治便宜，明天我就去邻村的诊所，请医生看看！”
“好！好！回来治也好，还节药点钱。乡亲们不都在本地的诊所看病嘛！”
第二天早上，小泉陪同刘平海一起到了邻村的诊所。医生建议他先打三天消炎针，并配点中药吃。刘平海点头同意。打的是什么药水，医生没有说，反正是打吊针。三天的药，一共是60多元，也不贵。
在刘平海打吊针时，小泉好奇地打开了一包中药来看。“这不是蚂拐草吗？”小泉从中拿出了一味中药来给刘平海看。
“是啊！是很像我们这里的蚂拐草。黄医生！黄医生！这是我们这里的蚂拐草吗？”刘平海忙问医生，好像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是啊！它的药名叫车前草。”黄医生答道。
“其它几味药我们本地有吗？”刘平海又问。
“没有的。很多药看起来很像，但其实不是同一种植物。这些中药都是从县药材公司进货回来的，如果我们本地山里都有，那为什么我自己不上山采药啊？”黄医生微笑着回答。
其实，这药方里还有金沙藤、金钱草，当地都是有的。为了保饭碗，黄医生也不想让村民们懂得太多。小泉和刘平海觉得，黄医生讲的也很有道理，因为多年来，从未见他上山采过药材。如果这些药本地山上都有，为什么他要花钱去县里进货呢？
他们不懂，普通药材的进货价本身都是不高的，另外，黄医生每天坐诊看病，哪里有时间上山采药？采回的药还要晒制、储存和保管，需要大量的时间。处理不好，还会发霉。再说，自己是受过正规医学培训的，上山采药来为人治病，不是降格为民间的草药师了？万一这越城岭上的众多宝贵药材的用途都被当地老百姓懂了，相互一传开，岂不人人都是医生？这诊所还能开到哪里去？
“说的也是。”小泉也完全相信了黄医生的话。
“黄医生！那我这病以后常煮蚂拐草水来喝，能有用吗？”刘平海又问。
“有用是有用，只是效果没有几味中药一起配起的方子好啊！”
“那是肯定的喽！本来也想在您这里买药，既方便，效果也好，只是家里读书人多，负担不起啊！”
“那你先在这里治三天，控制好炎症后，自己再挖蚂拐草来煮水喝呗！能不能治好你的病，我不敢保证哦！你很可能有尿结石，这药只能治标。石头小的话，吃我这药方，时间久了，一般都会排出来。石头大的话，要上县医院做碎石的手术。车前草，也就是前面讲的蚂拐草，只是有一定的清热利尿作用。”
刘平海和小泉听后，都不断点头。这医生确实太好了，把药的作用、治疗方案等都全盘托出，实话相告。
打完三天针后，刘平海的症状明显减轻了。为了节约钱，他从此常在田间地里挖蚂拐草来为自己治病。这蚂拐草在当地广泛生长，药源充足，只是刘平海的病情时好时坏。从此，他没有再回广东打工，只在老家与父亲一起种田种地，只让妻子与弟弟刘平山夫妻在广东打工挣钱。
小泉与刘平海慢慢地成了好朋友，他们也多次去阿黑哥家窜门。三个老弟兄慢慢地又走到了一起，刘平海年轻一点，但身体又欠佳。农忙时，三人常相互帮衬着干活。青春易过，岁月难留。一晃又是几年，小泉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钱都用来还债，其债务已还得差不多了，只欠大根1000元钱。
刘平海的三个小孩，读书都非常刻苦，成绩也都非常优秀，其中两个大学已经毕业。老大学的是治安管理专业，老二学的是室内设计专业。老大曾经两次参加公务员招考，笔试、面试的成绩都很优秀，但竞争激烈，最终都没有被录取。
由于自己家里没有关系，也没有钱去找关系。最后，两人都没有找到正式的工作，均在南宁市改行做市场营销，已换了好几个单位，但业绩平平。两人都只能勉强度日。
刘平海的身体越来越差，面色苍白，形体消瘦，疲乏无力。去县医院检查，确诊为尿毒症，同时还有肾结石。经过询问病史，医生认为他早年得的肾结石没有彻底治好，经常感染、积尿，逐步导致了肾功能的衰竭。由于家庭经济困难，这年头，大学的学费又高，虽然两孩子每逢假期都去打短工，以补贴学费，但送其念完大学后，家里还是负债累累。最小的一个是儿子，仍在一边打工，一边上大学。
对自家情况，刘平海最清楚不过了，他最终放弃了治疗，也向孩子们隐瞒了病情。作为一名越战老兵，经过了战火的洗礼，什么是轻，什么是重，事到如今，自己的路应该怎么走，他还是心中有数的。作为一名父亲，风烛残年的他已经灯油耗尽。他唯一想做的，就是不能再给这个家庭增加经济负担。在刘平海病重之时，他的妻子从广东赶了回来，在他身旁照顾他。
看到这一切，小泉心里也很难受。这刘家在当年他借钱葬母之时，是帮过他的，而如今自己也没有什么钱能帮上人家，总觉得无地自容。在家种田还是没有什么出息，投入的化肥、农药等成本很高，卖谷子所得的钱，扣除成本，所剩无几。小泉最后决定，还是要出去打工。这次不能再去南宁了，那里曾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思来想去，他决定去广东。
小泉来到阿黑哥家，把这一重大决定告诉了他。“你想好啦？”阿黑哥问。“嗯！你也想去吗？”小泉也想找个伴，一起出去打工。
“不去。我这手不方便，去那边干不了什么活，还让人笑话。再说老爸他年级也大了，我在身边，有点什么事，也好照顾一下。”
“也是，也是。那我种的那些田和村前屋后种的那点菜，你帮我看看，都归你啦！”
“这个没事。你往后回来，就来老哥这里吃饭吧。”
“好！也好！那谢谢你了！”
“不客气啊！顺便问一下，你都这么大年级了，还老想着去挣钱干什么？是不是还想讨个老婆啊？”
“那里话？你看我还欠着我伯父大根的1000块钱呢！另外，我也想多挣点钱回来，给平海老弟帮点忙，整天呆在家里，不是看着他等死吗？平海可是上过前线、立过功的越战老兵，保卫过咱们家乡，保卫过咱们国家的啊！”
“得了吧！没有他父亲当队长时托人跑关系、走后门，他怎么能去汽车连？真像我弟他们那样上前线打仗，他现在还能在么？能活到现在，都算他赚大便宜喽！”
小泉无言以对，也不想就此与阿黑哥论理。他告别阿黑哥，收拾好行李，做好了出发的准备。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泉就出发了。刚走出村口，他就几次回头看。身后的大山连绵不断，晨雾霭霭；身旁的小河一路随行，泉水叮咚；身边的朋友无人知晓，酣然故我；身后的小村依旧沉睡，静谧安详。
这地方，小泉太熟悉了，这是小泉的故乡，是生他的地方，也是养他的地方。如今，小泉独自一人悄悄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乡，突然，想起了当年刘平海他们参军时离开家乡的热闹场面，前后对比太过鲜明，心中不免有几分感伤。他感觉自己好像就是故乡的一瓢水，来源于故乡，如今又随着江河慢慢地远离故乡。没有人看见，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来挽留他。
不知不觉，小泉就走了将近一公里的路程，来到与邻村小伙相约的地方。这小伙早已等在这里，于是，两人结伴前行，一同赶往镇上。他们搭车先去县城，再转车去广东东莞。对小泉来说，这是他又一次走出家乡并追求梦想的开始。
一路的旅程，一路的颠簸；一路的风尘，一路的辛苦。小泉他们总算到了广东东莞的某个小镇，在邻村小伙的引荐下，他也进了这个小伙子原来所在的宏达宝石厂。这个厂子不大，老板姓梁，共有40多个工人，设有一个经理，负责日常管理。
经理说，梁老板给小泉的工资标准是每月800元底薪，每天工作8小时。每月放假一天。每天工余时间都可以加班，每加班一个小时，另加奖金一块五钱。这是最低一档的底薪，随着技术水平的提高，今后最高可以加到每月底薪1200元，好的还可以再加，奖金另外再算。但是，前3个月为试用期，试用期工资为每月600元，没有奖金，算是学徒工。
邻村小伙已在此干了两年，属于熟练工人，他的每月底薪是900元，其它条件与小泉一样。工厂包吃包住，但伙食较差，基本上都是青菜白饭，青菜也是大锅熬的。每周加菜一次，基本上就是几块肥肉。
小泉对此已经非常知足，他决心要好好工作，努力为梁老板多干活，干好活。这一段是小泉工作得非常愉快的日子，工余时间，他们还在宿舍看了精彩的武侠片——《射雕英雄传》。那场面，那内容，那情节，都深深地吸引了小泉。看完以后，小泉也颇有感想。
磨宝石是一个辛苦活，也是一个技术活，还是一个精细活。现场的噪音很大，呆久了让人心烦。小泉干起来很不容易，他样样都是从头学起。每天一坐下来，就是十来个小时，除了中间挤时间上一下厕所和吃个饭。在这种强噪音的环境中，小泉刚开始很不习惯，后来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了。
梁老板为人很好，每一、两个礼拜，都会找个把晚上，来和工友们一起打牌娱乐。在娱乐中，他还不时还拿出点小钱来，差人去买点花生、瓜子和几瓶啤酒来助兴。绝大多数工友都很喜欢这个梁老板，也都非常认真、非常卖力地为他干活。
也有个别工友在私下里说闲话，说这梁老板别有用心，常拿小恩小惠来笼络人心，却不肯为大家多长点工资或者改善一下伙食。大家为他创造了大量的剩余价值，让他发财致富，腰缠万贯。他开的是高级轿车，住的是豪华别墅，吃的是山珍海味，但却小气得要命，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吝啬鬼。
多年不肯给大伙长工资，也不肯提高一下伙食标准。大家回老家过大年时，每人都被他扣了500元钱，让你过完年后再回到他的厂里工作，否则，这钱就没啦。以这种卑鄙的手段来控制人、剥削人，是一个赤裸裸的剥削者、资本家。政府要求的“五险一金”，梁老板从来都没有帮大家交过。
在多数的工友看来，这话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这年头哪有什么“五险一金”？咱们又不是什么正式员工，更不是拿财政工资。这“五险”又是什么险？“一金”又是什么金？谁都说不清楚，也没有根据。咱们是在为私人老板干活，说好的工资，能按时兑现，不苛扣工资，就是天大的好事了。不想在这里干，你可以随时走嘛！不就是扣了500元钱，算什么呢？
众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好在这些议论，都避开了梁老板，避免了矛盾的冲突和升级。厂里也有多人已跳槽换厂，同时，也不断地有新人进厂。在产品积压时，梁老板也会辞退一些技术水平较差或年老体弱的员工，只是辞退员工，都会结算清楚，不会扣钱。
说起伙食，这里的伙食的确较差。虽说是包吃，但每天也扣了一点伙食费。早餐扣1元，午餐、晚餐每餐扣2元。青菜没有洗干净，只是一把一把地切掉根部，用水一泡，就下锅去熬，放的油也很少。40多个人吃饭，只有一个女工负责买菜和做饭、做菜、洗碗等，实在忙不过来，也只能这样。好在饭菜也都是熟透的，大家吃了，一般也不会闹肚子。
小泉从小到大什么苦没有吃过，对这里的条件已经非常满意，特别是每月总共还可以得上千元的工资和奖金，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他从来都没有什么怨言，只在埋头苦干。再说，每月能完成的工作量，也是今后提升工资的主要依据。这里的工资底薪，从800元到1200元，每100元就是一个档次，共分为5档的。小泉新来，拿的还是最低一档的工资。他虽然知足，但还是想不断地提高技术的熟练程度，以期今后能不断地提工资。真可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啊！
3个月的试用期过了，宏达宝石厂的经理为小泉结算了工资，扣除伙食费后，一共是1350元。经理告诉小泉，说他的技术水平达不到转正的要求，并且，最近本厂的订单很少，暂时不需要这么多的员工，让他重新再找工作，一周内搬出本厂宿舍。小泉一听，懵了！辛辛苦苦干了3个月，尽管自我感觉良好，但最终还是没能转正，看来还是自己老了，不中用了。
当晚，有工友悄悄告诉小泉：现在的厂都是这样，除非急需赶货，工人不够，否则都会在试用期过后，就把新人辞退。因为试用期的工资低，厂方投入的产品成本就会更低，这样运转起来，就更有竞争力，老板才能挣更多的钱。
“为什么带我来的那个小伙就能留下来呢？而且工资还更高？”小泉纳闷地问。
“应该是他的机遇更好，他来那时，厂里急需人赶货。再说，他的技术水平确实也高，并且他已经带了多个老乡进厂。带人进厂，老板是有奖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