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空王梁和强弩将军陈俊的到来,使得穷途末路的檀乡、五校惨败而降。虽说以吴汉兵马之勇,未必最终不能大破檀乡,只是两将的加入,使得战果更为喜人,檀乡、五校联军虽也逃出不少,可仍有十万人马降于汉廷。
吴汉听着各部所清点的战俘、首级、辎重,喜出望外,传令各部收拢降卒清理战场,又亲迎王梁、陈俊,在铫期陪同下回往邺城休憩。
吴汉这才有暇与王梁叙谈,本以为王梁和陈俊一样是受皇帝旨意而来,然而刚说了几句,吴汉才得知晓,王梁竟是擅自统兵自野王县而来。
原来王梁久镇天井关,少能领军伴驾征战,即便是北出天井关攻克上党数城都是冯异首功,故而王梁在军队朝野远不如吴汉功勋卓著。吴汉得拜大司马无可厚非,但王梁的大司空之职乃是皇帝从谶言而任之,颇有些天上掉馅儿饼的意味。王梁走此鸿运,按说应该高兴,然而军中战功远胜王梁之人多矣,却只能居于王梁之下。朝臣力争数次,打消了皇帝用谶言任命孙咸为大司马的主意,若还不知进退,再对大司空的任命过于抗拒,岂不是连皇帝因谶言而即天子位都要一并反驳了?所以也只能稍作退让,不再纠结于大司空的任命,可私下里对王梁得居三公仍是颇有微词。
王梁也有自知之明,以自己才德确难当此任,想想自己难以稳固的三公之位,王梁也不甘心就这样听之任之,毕竟皇帝为了登基正名而拜自己为大司空,待帝位稳固之后若自己还无新功,迟早会被皇帝罢黜替换。故而听闻皇帝独命吴汉统领大军围剿贼寇之事后,王梁不顾部将官署反对,也未向皇帝请旨,便强征野王县青壮入军,又合原来已有的幽州骑兵,凑得五千兵马,赴魏郡助吴汉征战。
可是早有野王县官署秘旨告于光武皇帝,刘秀听闻此事很是不满,行军用兵一事职属大司马,王梁无权干预其中,遣使勒令王梁自回野王待命。可王梁急于建功,哪肯甘心听命,以孙子“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言,拒不奉旨便宜进军,与吴汉共击檀乡于邺东漳水。果不其然,收到意想不到的结果,檀乡惨败而降,王梁功不可没。
有此奇功,王梁甚是得意,一路与吴汉有说有笑好不自在,然而吴汉却深深不安,王梁抗旨不尊擅自用兵,当真就可以平安无事吗?
两人回入邺城,铫期早已命功曹冯勤安排好馆驿,供两位当朝三公居住。休整了数日,城外战场渐渐清理干净,败卒皆按皇帝收铜马之例编入各部,尸首也掩埋干净以防疫病。吴汉正与王梁商议下一步军务,有皇帝使者入邺城传旨。吴汉心道一声不好,王梁浑然不觉,还以为皇帝听闻魏郡捷报遣使来封赏众将。
待使者进入馆驿,两人一愣,乃是尚书宗广持节而来。宗广本南阳人氏,王朗、刘林叛乱时,光武自信都起兵征讨逆贼,就以宗广为信都太守留守后方,虽有城中大姓马宠生乱,据城投敌,宗广亦为马宠所擒。按说宗广有失职之罪,可他面对马宠威逼利诱,宁死不助马宠交接城防。及信都光复,宗广得救,光武非但未加怪罪,反而敬重宗广气节,即位之后拜为尚书,足见皇帝对宗广的信任。今日以宗广亲赴邺城,可想到皇帝对魏郡之事何等重视。
吴汉愈发不安,王梁却不以为意,还当自己得建大功,皇帝使重臣前来嘉奖以示恩宠,欣然与吴汉上前跪拜接旨。就听宗广面色冰冷,朗声诵道:“大司马吴汉不负圣命,平灭檀乡,朕心甚慰,特封广平侯,食广平、斥漳、曲周、广年四县,还当再接再厉,扫清冀州余寇以安一方。随军众将,依大司马所奏功绩逐一封赏。”王梁听众将皆有赏赐,可久久未听到自己姓名,正感奇怪,就听宗广面色一变,继续说道:“大司空王梁,越职统兵,抗旨不奉,胆大妄为,有违国法军纪,纲纪无情,不容将军恃宠而骄,命尚书宗广持节赴邺,即斩大司空王梁,以谢天下。”
王梁听罢,如置身冰窖中一般,本还眼巴巴等着皇帝封赏,哪知等来的是催命旨意,这才对自己抗旨之事惊惧后悔不已,愣神之间,宗广护卫早已上前,七手八脚将王梁绑了个结实,即欲押赴市口斩首示众。
眼见王梁性命难保,吴汉忙上前拦住宗广,拜道:“宗尚书且慢,请容吴某一言。”
宗广稍有迟疑,吴汉与王梁都是渔阳出身,王梁即将伏法,吴汉自然要求情的。吴汉毕竟是三公之首,宗广虽说公正不徇私情,可也不好折了吴汉面子,姑且听他一说。吴汉再拜:“大司空虽抗旨不尊罪大恶极,然而漳水一战,若无大司空兵马相助,还不知要丧多少汉军勇士才可击败贼寇,怎能有尽灭檀乡之战果?陛下素来爱惜将士,且念大司空有此功绩,饶他一遭,还请宗尚书以此事奏于圣上。大司空必知罪责,再不敢行此悖逆之事,吴某甘愿以身作保,还请陛下赦免其罪。”
宗广一阵犹豫,虽说在宗广看来,王梁抗旨不尊实为大逆不道,自当处以极刑方合法度,然王梁有功于社稷,北守天井关,得保河内北境无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次用兵亦非歹事乃为国家之利为先,权衡得失,王梁实罪不至死。今陛下盛怒之中,对王梁惩处过于苛责,若自己奉命收斩王梁,未免让征战在外的将士寒心。更何况吴汉出言作保,宗广也便豁出一遭,暂停行刑,将王梁收入槛车,先送回洛阳交由皇帝定夺,到那时王梁是生是死就不是宗广能左右的了。
吴汉对宗广一阵感谢,亲送宗广、王梁出城。王梁从阎罗殿逃出性命,恍如做梦一般,对吴汉仗义执言感激不尽,又想虽然暂脱死罪,可前途一片渺茫,心情低落不言而喻。吴汉、宗广对王梁好生安慰一番,务必要引以为戒,向皇帝诚心请罪才是。
宗广押送王梁回到洛阳,时隔数日,刘秀心中的怒火稍有平复。其实刘秀并非专为王梁抗旨不尊而迁怒其身,刘秀本就是帅才,自然深知行军用兵风云变幻,战机稍纵即逝的道理,王梁冒死征兵助吴汉征剿,其情可愍。然而最让刘秀放心不下的,却是吴汉、王梁都是渔阳将帅,两人独占三公两席,权柄甚大,若自恃功高,相与联接,必然对自己权力有所触动。虽然刘秀并非忌功之人,胸襟似海更是少有人及,可经历过伯升之事,刘秀对暗中夺权一类阴谋诡计还是甚为敏感。此次王梁越权统兵,在刘秀看来就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若不严加惩处,怕真难压制这些功高宿将,这才有了诛杀王梁以儆效尤的冲动。可待静下心来,刘秀早已后悔不跌,王梁有功于自己,却因自己的愤恨而处极刑,未免过于苛责,而吴汉对自己忠心耿耿,但有所命无所不从,尤其在北平尤来时,失了自己踪迹后仍能力挺自己当真让刘秀有些感动,料也不会像那绿林毫无信义之人一般夺权胁迫自己。想明白这些事,刘秀哪还愿杀王梁,可圣旨早已传出,只怕这时王梁早已身首异处了。谁知宗广竟将王梁押回京师,刘秀愧疚之心总算稍稍平复。对宗广为国仁义之举褒奖一番,再对王梁稍斥一番,也便赦免其罪,只是大司空一职实不应再由其担任,故而免去,贬为中郎将留用,又安抚其心,使王梁行执金吾事,仍命其归于野王县镇守北境。如此一来,也适当的削弱了渔阳兵将对朝局的影响。
王梁得脱大难,痛哭流涕自承其罪,对皇帝再三拜谢方才退去。大司空一职得留出来,刘秀又要为此要职的任命费一番心思了。按理说军中众将功高之人不计其数,可堪此任者甚多,尤其是冯异,即位之时,刘秀便属意于他,如今空出此职,也该授其三公以示恩宠。然而经过这半年多来处置政务,刘秀细思历代盛世,少有为将者兼任朝政要职,尤其是前汉就因军功高者充任三公,以致王莽穷兵黩武假骗军功以为升迁之资,最后军政集于一人之身,篡得大汉基业,而更始皇帝亦是厚封功将,更委以重权,以致朝堂戡乱最终覆灭。虽然自己朝中众将功高者才德亦佳,然一旦在此事上开了口,难保将来不会再有卑劣之人暗窃国柄,对此决不可放任不顾,朝权与军权还当分割开来,有了这样的顾虑,刘秀不愿再加封武将朝政要职,而更愿任用当世名儒善政之人立于朝堂议政。想来想去,宋弘才德远胜众人,遂拜宋弘为大司空。
而对于有功于朝廷之人也不能薄待,否则未免过于刻薄,招来朝野非议,遂群封尚无爵禄的武将尽为列侯,而有爵者视功绩增其封邑,大国四县,其余各有相差。下诏传于诸军:“人情贵于得足,苦于放纵,贪享须臾之欲,则忘慎伐之义。惟众将功业远大,朕深感念,诚欲传于无穷,切记勿可骄纵,如临薄冰,战战兢兢,日慎一日。今颁此诏,仍未受封将帅,功未得酬猛士,禀大鸿胪审验上奏,朕一视同仁,补差而录之。”
刘秀此举,先予武将厚恩,令众将在朝政中不得高官也无话可说。众将皆受爵禄喜气洋洋,朝中未免有些异声。博士丁恭劝道:“古时帝王封诸侯不过百里,取法于雷电之形,强主干而弱枝系,故所以治世也。今封众将四县,不合法制!”
丁恭一儒生只认死理,不懂皇帝用权之术,刘秀也不恼怒,笑驳道:“古之亡国,皆因无道,未尝听闻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仍从前诏,又制印绶赠予诸将,策曰:“在上而不骄,立高而不危,遵法谨慎,满而不溢,敬之戒之。传尔子孙,永为汉藩!”群封众将,刘秀又特意遣使入关,进封大司徒邓禹为梁侯,食四县,以嘉其功。
吴汉在魏郡亦得到皇帝旨意,听闻王梁只是罢黜了大司空官职又授了中郎将,除此之外再无惩处,心中稍宽。军中将帅多受爵禄,欢欣鼓舞,摩拳擦掌愿为朝廷再建新功。就连士卒也受影响,愿凭一身闯劲搏一份富贵。
大军士气高涨不可懈怠,吴汉分兵一万于杜茂,配合东郡太守耿纯,围剿清河、东郡五校余寇,又使陈俊击金门白马贼于河内,自将大军乘胜而进,横扫河北。檀乡、五校在漳水一败涂地,各地流寇风声鹤唳低迷不振,哪经得住大汉军队压境,虽然有不少部众穷途末路欲作困兽之斗,也不过螳臂当车。清阳、东郡贼逆系平,耿纯也有了精力细细理政,也好为东御张步做足准备。陈俊先攻匡贼下四县,又破顿丘降三城,侵入濮阳边界,后往河内,金门、白马贼皆破之。吴汉自己也是战绩不小,领诸将剿灭邺西山贼黎伯卿等,又顺势向西,回军洛阳之际挥师河内,剿灭脩(xiū)武诸贼山寨,再入新安扫荡射犬一战遁逃至此的青犊、五幡余寇。美中不足的是,五校奸猾无比,去年潞东之战,将尤来推在前面五校自己早早败逃,今日故技重施,檀乡复为五校出卖败亡,而五校却又逃之夭夭,潜于四野。吴汉懊恼不已,这五校如跗骨之蛆,此次诸贼作乱,五校便是罪魁,就连真定王刘扬叛乱都可看到五校贼兵身影,此次虽败降甚多,可依旧有数部逃窜出去。吴汉大军将冀州转了个大半,虽说五校依旧未得踪迹,可其余诸部多遭剿除,四方流寇但若听到吴汉之名,便如听闻阎罗亲至,一时贼寇销声匿迹,再也不敢冒头。
第四次声势浩大的河北剿贼完美收宫,吴汉领军凯旋,刘秀遣大司空宋弘代天子亲迎于洛阳北,以嘉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