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茂本为绿林旧将,随朱鮪同守洛阳之时一并降入光武朝廷。刘秀为分朱鮪兵权,将苏茂部曲划归盖延统辖。盖延素性高傲,对绿林草莽本就瞧不上眼,更对绿林兵为祸关中而不耻其行,故而对苏茂自然也就并不如何重用。苏茂在更始朝中也算当红一时的骁将,被刘玄、朱鮪赏识平步青云,虽说败多胜少,可在绿林诸将中仍举足轻重,被盖延如此薄待,苏茂愤愤不平。既然光武朝廷没有自己容身之处,便趁此次南下睢阳,顺势倒向刘永。刘永此刻正处艰难之中,得自己相助必然感激不尽,定会委以重任。苏茂好不容易盼到盖延分兵自己别攻他县,终于等来千载难逢的良机,袭杀盖延派来监视自己的潘蹇,接连攻克广乐、淮阳数城,并遣使投入睢阳向刘永称臣。
此刻的刘永正为周建出击盖延不成反为所败而惶恐不安,周建带走近两万精兵,使得睢阳的兵力愈发吃紧,更要命的是经此一战,敌军肆无忌惮地抢割原属于自己的麦子,瞧这阵势只怕不出多少日,城外粮草便要尽归敌手了。就在刘永慌了神的时候,苏茂使者入朝拜见。得知苏茂反出敌营投向自己事后,刘永差点就要哭出声来,当即遥拜苏茂为大司马,封淮阳王,以笼络其心,就连那个使者都赏了个都尉来做。苏茂使者大喜,千恩万谢折返广乐。
苏茂得此高官厚禄兴奋不已,光武待自己凉薄,而刘永却封赏甚厚,愈发坚定反叛之心。得知周建、佼彊退入湖陵,遂传书过去相互联结,三城之间相互照应,使得梁地安稳不少。
苏茂的反叛对盖延的部署打击不小,虽然苏茂不过五千兵马,可汉军此时攻略各县,围攻睢阳的兵力有限,总不能舍刘永而讨苏茂吧?更何况这叛贼已与周建、佼彊合纵,只怕广乐也不是那般好破,若盖延为一时之怒而置大事不顾,必然被刘永趁机翻身。盖延虽对苏茂恨得咬牙切齿,可冷静下来,一面召集刘隆、马成诸将从各县撤军回往睢阳共围刘永,一面加紧抢收粮食,以备军需。
睢阳捷报传入洛阳,虽然盖延统军不严以致苏茂反叛,可大破周建夺敌军资,困死刘永之功还是让光武赞誉有加,刘秀遣太中大夫伏隆入睢阳****,盖延众将得皇帝嘉奖,全军士气愈发高涨,各部摩拳擦掌,便欲攻破城池抢占头功。
盖延见士气如此,不可懈怠,而郊外麦田早已收割一空,终是下定决心,督率大军强攻城池。
刘永在城头看着敌军将所抢粮草脱粒晾晒,一袋袋运回仓中,虽说心中深深不甘,可也不敢分兵出击,唯恐又如先前一般有去无回,而这时盖延又督率各部强攻京师,只能拜弟弟刘防为帅,领兵坚守,睢阳之战陷入漫长的消耗之中。
刘永被围,光武心头大患减轻不少,可也未有一刻清闲。自刘扬反叛之后,虽有耿纯当机立断早早平定了真定之乱,可其恶劣影响久久难以平息。刘扬人脉极广,不仅仅是真定,整个中山乃至冀州都有不少故旧。虽说叛逆已诛,这些人未必敢有不轨之举,可心中存有对朝廷的裂隙,终是令刘秀寝食难安,可总不能以欲加之罪尽皆诛杀吧?若真是那样,整个冀州又将陷入纷乱之中。幽州已有彭宠作乱,刘秀可不愿冀州再生祸事。为了维护稳定之局,刘秀下旨封刘扬、刘让之子袭其父爵,并复其国,以示对真定刘氏的宽宥。又封叔父刘良为广阳王、刘歙为泗水王、兄弟刘祉为城阳王、刘终为元氏王、伯升长子刘章为太原王、次子刘兴为鲁王,如此群封舂陵刘氏为王,就连更始帝刘玄的三个幼子都被封了侯爵,实则为壮大舂陵皇室血脉的权势,以此来渐渐消除真定刘氏的影响,可收效甚微。又念战乱之中为求活命而卖妻卖子者不在少数,故下诏曰:“民有嫁妻卖子欲归父母者,恣听之,敢有拘禁,律法严惩!”推行此策,既布恩于民又使仆役重为自由之身,为国填充民力又削弱世族势力,以免再有世族作乱。可依旧无法使冀州郡县对朝廷如先前那般倾力支持。刘秀心中沮丧,倒也有一法定可改变此等局势,然而刘秀实不愿早定此事。
贵人郭圣通乃是刘扬甥女,又为刘秀诞下独子刘彊,按理说登基之日便该定下皇后之位,可刘秀心中始终属意于阴丽华。征战多年,与丽华聚少离多,实有负其一片深情,本就愧疚不已,只有将丽华扶正方觉一丝慰藉。可河北世族恐怕绝不支持丽华为后,而更愿意出身真定的郭圣通为一国之母,待日后刘彊继承帝位,自然是河北世族乐见其成的。虽说刘扬反叛,若真牵扯起来,刘秀就算废了郭圣通贵人名分都无可厚非,这样一来,郭夫人自然就没有了与丽华相争的资格,可刘秀也深知,一旦郭夫人受到惩戒,只怕河北世族心中再起波澜,与国不利。想来想去,怕只有封郭圣通为后,方能保冀州安然无虞。
阴丽华知悉刘秀心意之后,好言相劝,直言自己能与刘秀厮守早已心满意足,并不稀罕什么皇后之位,倒是郭夫人已有子嗣,于情于理都不可辜负。夫君素来善良敦厚,怎能因偏向自己而薄待圣通?此举绝非大丈夫所为!此后数日,丽华对刘秀避而不见,只言早立圣通,方安人心。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丽华力顶圣通为后,刘秀终下定决心,下旨册封郭圣通为皇后,并立长子刘彊为太子。国本之事就此落定尘埃,河北世族喜形于色,冀州人心渐渐稳定。
刘秀还在为不能册封丽华而心中抑郁,五校贼军偏偏又在此时跳将出来,当真激得刘秀无名火起。
有魏郡太守铫期书报,经漳水一战大败而散的五校贼兵复聚内黄、羛(xī)阳,似有南下投奔刘永之意。刘秀如何敢马虎,刘永大将佼彊本就是西防贼寇出身,未必与五校没有瓜葛。魏郡与梁地紧紧相邻,若五校真与佼彊相通,投向睢阳,那盖延数月战果极有可能毁于一旦。刘秀正憋着一肚子火无从发泄,而五校又已在汉军手中逃过两回,惹得自刘秀而下皆是恨得牙痒痒,此次终于探得其行踪,刘秀亲领大司马吴汉、骠骑大将军景丹、建义大将军朱佑、建威大将军耿弇、执金吾贾复、偏将军冯异、强弩将军陈俊、左曹王常、骑都尉臧宫起军十万速速奔往魏郡,必要将五校一举扫灭。
大军不过两日便已来到魏郡,刘秀命吴汉统兵一万切断通往梁地要道,谨防五校流入睢阳为刘永所用,又使魏郡太守铫期出兵三千自北而下,多张旗帜震慑贼寇,勿使其北逃,并传旨东郡太守耿纯戒备,必要截断贼兵东去之念。一张大网悄然拉开,五校早已是瓮中之鳖,刘秀这才自领景丹、耿弇、冯异众将直扑羛阳。
五校贼兵防备不及仓促应战,可汉军有贾复、耿弇、陈俊、王常、臧宫这等将帅开路,又有何人能挡兵锋,白白丧了千余性命,复又欲逃散。然而此次光武皇帝早早布置,哪容贼寇亡走他方?五校已是四面楚歌,只能仗着人多与汉军苦斗,然而五校连年大败,数次临阵溃逃,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士卒早已没有了锐气,哪还有对抗光武大军的勇气?数战数败之后,五校以余众五万兵马请降。
经此一战,五校主力灰飞烟灭,虽有些余孽散逃而去,可也再无威胁。对睢阳威胁顺势而解,刘秀心情大好。彭宠反叛围攻蓟县已有数月,也难为朱浮坚守这般长久,刘秀乃命屯驻真定的游击将军邓隆领军一万先往幽州驰援朱浮,虽不指望这点人马能破彭宠渔阳精锐突骑,好歹能暂保蓟县不失莫让彭宠实力膨胀也便是了。
南方战事日渐顺畅,刘永至今被盖延、王霸、马武、刘隆、马成众将围困于睢阳难有作为,纵有周建、佼彊、苏茂在周遭袭扰数次,也难救刘永脱困,而经前番贾复、冯异、寇恂众将之力,颍川基已平定,打通了南下之路,终于和远征荆州的岑彭取得联系。虽然岑彭被尹尊、严说、贾期众贼切断了与洛阳的联系,早已成为一支孤军,可面对南郡秦丰、夷陵田戎、杏城张邯强敌,岑彭在如此不利情形之下,仍夺取了犨(choū)、叶等十余城以为栖身之处。岑彭之坚韧当真令刘秀赞叹不已,还未待回军京师,便命大司马吴汉领扬化将军坚谭、右将军万脩诸将统兵三万,不必再伴驾同行,直赴南阳与岑彭相合征伐荆州,又使冯异将本部兵马重回颍川,复与寇恂共守要地,以解吴汉南征后顾之忧。
就在吴汉领军出发还未过几日,刘秀大军高奏凯歌行至河内,留宿怀县时忽有弘农军报传来。年初时,刘秀曾以景丹为帅领众将入弘农征战,只为打通入关之路,倒也有些成效,弘农郡渐渐稳定,仅张满死守蛮中被祭遵围困数月。刘秀本以为弘农不足为虑,又为南征之事急需兵马,故调回景丹众将回军京师听用,独留祭遵继续围剿张满。哪知景丹走后,张满说动陕贼苏况引军杀入弘农,趁汉军防备空虚,抢占弘农城池,生擒郡守,使得本已安稳的弘农郡再生波澜。邓禹近来在关中战事颇为不利,若当真调邓禹放弃关中,弘农还当留大将镇守,以备赤眉为祸京师。既然景丹先前征伐弘农声威远播,以景丹为弘农郡守当真绝佳人选,只是自羛阳大破五校后,景丹水土不服身染虐寒,告假休养已有十数日未曾照面了,也不知能否堪此重任。
军情紧急不可迟延,刘秀刚刚在行宫安顿下来,便夜召景丹入见。
景丹看起来虚弱不少,面色苍白,看得刘秀心中一惊,忙让景丹落座回话。
刘秀关切地说道:“十来日未见孙卿,竟病成这般模样,是朕疏忽了。”
景丹受宠若惊,连连辞谢,就听刘秀问道:“听闻孙卿本非上谷人氏,乃是关中栎阳人?”
景丹连连点头:“正是正是。早年举仕于莽朝,得入上谷,后被郡守大人赏识,辟为从事。末将虽然北御匈奴数年,可直到追随陛下,末将才真正扬眉吐气,陛下厚恩末将此生难报万一。”
刘秀笑道:“孙卿既为关中人士,那朕便封卿为栎阳侯,邑万户。昔日项王有言:‘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今以孙卿故土封之,也好让孙卿衣锦还乡。”
景丹听罢一愣,转而泪流满面,不顾病体疲乏,连连叩首:“末将何德何能,劳陛下如此垂爱。”
刘秀扶起景丹入座:“孙卿为国南征北讨功勋卓著,朕又岂能薄待。”看着景丹重病的模样,刘秀沉思一阵,终是狠下心来,说道:“近来有贼人苏况据陕县反叛,攻破弘农,又有赤眉祸乱关西,当前紧要之处还当遣重臣镇守弘农,然而荆州、豫州战事吃紧,青州、徐州、兖州又有张步、董宪虎视眈眈,朝廷虽尚有数万兵马可用,但为防患未然,不可多分兵马大举西征。孙卿年初征伐弘农,名震关东,也不知孙卿可否为朝廷再往弘农一行?”
景丹闻言,深深一拜:“末将得蒙圣主垂青,自当为国尽忠,又岂能因病而误国家大事。既然圣上如此看重末将,自当遵从上意为国分忧。”
刘秀仍不放心:“孙卿尚未康健,未知可受得此番奔波?”
景丹面戴感激,强作笑颜:“陛下宽心,陛下数赐良药,早已好了许多,近两日已可乘马而不必枯坐车中了,定不会误了行程。事不宜迟,恳请陛下下旨,末将天亮便点兵西去。”
刘秀叹道:“孙卿为国不辞辛劳,朕心甚慰。既如此,朕便拜卿为弘农郡守,孙卿可引本部五千兵马屯驻弘农,全权督管弘农军政。今关中动荡,赤眉横行,大司徒久征无果,孙卿还当仔细赤眉之事。”
“末将自该尽心!”景丹拜别光武,夜归营中,天色稍亮,便点齐兵马过箕关入弘农而去。然而,景丹对皇帝信誓旦旦,却隐瞒了自己病情。这些日每天都要拉上十数次,便中带血,绝非良兆,然而国家事急,皇帝连番用兵,刘永虽一时低弥却未必没有翻身的可能,而荆州错综复杂远未安宁,此刻弘农当真已无多少兵马可用。景丹自拜为骠骑大将军以来,自认为以己之功远不及大司马吴汉,得此殊荣实是皇帝封赏过重,士为知己者死,故而常怀报国之心以谢光武。既然在此艰难之时,皇帝想到了自己,又怎能推辞?故而不顾恶疾缠身,一口应承下来。
十数日后,景丹终于到弘农赴任。只因年初景丹征伐弘农时,所到之处无有不平,厌新、柏华诸贼破败殆尽,蛮中张满至今还被祭遵死死围困,只怕也未有几日好折腾了。听闻景丹入弘农执郡守之职,叛兵闻风丧胆逃散一空。苏况哪曾想到景丹复来弘农,还未及收罗细软遁逃他乡,便已被部下绑了个结实送入郡府请赏了。
景丹得入弘农,斩杀苏况传首各县以儆效尤,又广布恩信以安百姓之心。然而还未待景丹在任多少时日,身体日况愈下,景丹病情本就不轻,又加上一路奔波愈加严重,竟已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终于在弘农郡守任上十来日后与世长辞。好在苏况之乱已平,又有祭遵征战蛮中,弘农一时倒也复归平静。
听闻景丹以死报国,刘秀愧疚不已,明知景丹身染重疾,却仍令其肩负此重任,千里跋涉征战在外。每念及景丹病死任上,刘秀就万分伤感,以其子景尚奉景丹之嗣,承继其爵,也算对景丹一点点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