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景丹戛然而逝之时,远救蓟县的游击将军邓隆有军报传回京师。刘秀待观罢邓隆所布兵阵,知其屯兵潞南,好与朱浮联兵共抗彭宠之书后,刘秀勃然大怒:“两营相去百里,其势岂可相及?邓隆成事不足,必败矣!”
果不其然,彭宠留兵围困蓟县,起大军于河列阵,却别出游骑三千袭邓隆后军,由是大破汉兵,死伤无数,余众皆降。朱浮鞭长莫及,眼瞅着邓隆一万援军烟消云散,反击彭宠之梦化作泡影,一边遣死士突出重围再向洛阳求救,一面坚守不出,死扛到底。
刘秀此时全身心放在南征之事上,虽然手头仍有数万精兵可调,然南方战事不定,便不敢轻易再分兵他处。毕竟幽州远离京师,可豫州刘永、荆州秦丰、关中赤眉都对洛阳威胁甚重。刘秀看着朱浮的加急军报,长叹一口气,只能下旨上谷耿况,适时而动策应蓟县,又移书朱浮,命其务必再坚守数月,待南方稍定,才好大军征讨叛逆。
盖延围困睢阳又过了些时日,刘永凭城坚守,击退汉兵无数次强袭,然而城中粮乏,每日三餐早已减为两顿,士卒饿着肚子打仗,渐渐军心浮动起来。周建、佼彊、苏茂初时倒也数次合兵袭营,欲与睢阳里应外合围剿盖延,然虽有苏茂精兵相助,可苏茂也忌惮盖延兵盛,不肯冲当先锋,全指望周建、佼彊两部人马奋力强争,然而两部兵马本就数败于盖延,士卒畏战,如何斗得过汉兵诸将?一次次铩羽而还后,也便不敢再来自找没趣。
在汉军一轮猛胜一轮的强攻之下,城中守军渐渐招架不住,终于被盖延趁夜抢上城头。初时还有士卒上前死命抵挡,欲将汉兵推下城墙,然而汉军围困睢阳数月,只为这破城一刻,怎会甘心退后?都是豁上了性命截住四面八方涌来的守军。双方死伤无数,尸首早已挤满了城头甬道,热血顺着砖缝渗出墙外,泡得城墙粘手湿滑,可饶是伤亡如此惨重,汉军先锋死战不退,为后续人马登城赢得了决胜的时机。
眼见抢上城头的汉兵越来越多,而战死的士卒愈来愈多,守军强撑的最后一丝战意终于崩溃,睢阳就此陷落,刘防瞧出不妙,逃归皇宫,抢先救出皇兄刘永,领着残兵败将护了宗族子侄,弃城向东逃去。
盖延冲进睢阳皇宫,寻不到刘永所在,得知走了首恶如何肯依?亲领兵马探寻踪迹沿途追赶。刘防领残兵断后还未战上一合便已败落。刘永弃军而走,逃亡虞县,虞人本就不是心甘情愿效命刘永,此时知睢阳陷落,又惧汉兵军盛,举城反叛,围攻刘永兄弟,欲擒刘永做进身之阶。刘永兵马连败之后,哪有勇气平定叛逆,反倒是败卒哗变,引叛兵一同来攻。刘永、刘防心惊胆颤,在禁军统领庆吾护卫之下,救出刘永长子刘纡(yū),仓皇逃出城外,只是刘永宗族妻儿都已陷入叛兵之手,被恼怒的乱兵斩尽杀绝以向汉兵邀功请赏。
刘永欲哭无泪,存亡之中,哪敢停留,如丧家之犬一路逃奔而去。盖延在身后追得甚紧,谯县、薛县、彭城、扶阳、杼(zhù)秋、萧县,但凡汉军所过之处无有不破。待刘永逃入沛国,身边只剩下十数人尚未走失了,盖延大军已然追至,刘永哪敢继续东逃投往周建?只能闭门自守,好在沛城本是高祖爷故乡亦是其发迹之地,修得格外坚固,又有数千人马屯驻,好歹先挡住盖延一时。
盖延大破睢阳,吴汉南征荆州也数传捷报。
吴汉久随光武征伐战功卓著,倍受光武赏识,此番又得旨意独征在外,吴汉心中无比痛快,一路南下,先与冯异相合,攻破昌城五楼贼张文,再尽平颍川尚不服朝廷管制的县府。因有皇帝授命,吴汉可自专荆州战事,吴汉一路征集沿途兵马随行,待入南阳,已聚有四万大军。
南阳经岑彭经略,多已降服,然而当岑彭陷入绝境之时,南有秦丰、田戎、张邯众贼虎视,北无朝廷援军,涅阳、郦县、穰县、新野各县多有复叛之人,尤其堵乡人董訢擒获南阳太守刘驎,据宛城反叛,并与秦丰媾和,将岑彭困境出卖于黎丘,引秦丰来攻犨城。
秦丰得知此讯自然喜出望外,岑彭如果在荆州立足,对黎丘绝对是一劲敌,其后更有洛阳朝廷撑腰,决不可放任岑彭在荆州坐大,前些时候一直苦于岑彭用兵滴水不漏而汉军更是作战勇猛,秦丰也不敢以硬碰硬,如今岑彭虎落平阳还有何客气?当即约起张邯一并出兵,再邀董訢一旁策应,欲将岑彭兵马生吞活剥。
秦丰来势汹汹,岑彭不敢大意,董訢反叛拉走近三千精兵,使得岑彭兵力捉襟见肘,只能全面收缩防线,命威虏将军冯俊、都尉田鸿、领军李玄尽数放弃城池,退回犨、叶,以两城互为依凭抵御秦丰。岑彭虽然不过两万人马,可素来周密,秦丰、张邯虽有七八万之众,却也对岑彭无可奈何。
吴汉得知岑彭危局,即刻分兵坚谭、万脩袭取宛城,坚谭不负所托,选死士夜登城楼斩关而入,董訢只得弃宛城而退归堵乡。吴汉又马不停蹄,一路连破涅阳、郦县、穰县、新野,不顾因战线绵长而尚未运来的粮草补给,留下坚谭、万脩三千兵马守备宛城以固南阳,谨防身后再生叛乱断了大军与洛阳关联,自领大军速速南下驰援岑彭。
未过几日,吴汉已至黄邮水,待过此河,便可与岑彭合兵了。吴汉过河心切,命士卒四下搜寻渡船,这时猛然发现对岸黑压压聚过来大批兵马,及至河岸,列阵以待,瞧这情形就绝无善意。
原来吴汉南下的消息早已传入秦丰军中。秦丰、张邯七万联军围犨城不克,怎能放吴汉渡河与岑彭合军?秦丰仗着山河之险,留大将蔡宏、张杨与张邯共围犨城,自将一万兵马奔至黄邮水渡口,强阻吴汉过河。
看着对岸杀气腾腾的秦丰大军,吴汉眉头紧锁,黄邮水并不算宽阔,水面也较安稳,可这数丈之隔,却成了挡在吴汉面前一道天堑,秦丰有河为阻,吴汉突骑再猛也难施展拳脚。可若强渡大河,对面如狼似虎的秦丰大军还不把汉军尽没于河水之中?
吴汉紧咬牙关,岑彭被困已有许久,随时都有可能被贼兵所破,若自己受阻大河之北,荆州何时才能复有今日之局?此战绝不可避,纵拿人命来填,也要冲过河去。吴汉下定决心,悄悄分两千突骑绕去下游,寻宽阔平稳之处设法渡河,自己选敢死之士两千,弃马不用,身披双层厚甲,便欲抢先过河,为大军撕开秦丰军阵,以命搏命,为尽速南下打通道路。
秦丰瞅着对面汉兵一阵热闹,已有千余黑甲精壮操刀持盾静候岸边,而百余条四处搜罗来的舟楫已然就绪。甲士低头不语,井然登船,似是真要渡河了。对岸出奇的静,隐隐透出一股悲壮肃杀之意。秦丰不敢马虎,传令全军戒备,就在这时,对岸传来三通鼓响,伴着一锤胜似一锤的战鼓声,百余舟楫离开北岸,缓缓向南行来。
为了多载甲士,舟上并无弓弩携带,汉兵弓弩手又远不能射入敌阵,先锋甲士低沉不语,默默忍受着敌军如雨一般的流矢,除了河水流淌之声,便是利箭被盾牌弹开的声音和箭矢插入甲胄的砰砰声音,饶是厚甲坚韧,仍有不少士卒露肉之处中箭吃痛,稍站不稳,栽倒船下。虽然河水并不湍急,可无奈甲胄沉重,为保命而穿的双层厚甲此刻成了要命的累赘,落水的士卒还未扑腾几下,便被拖着沉入水中,只泛起细细血迹,转眼又被河水冲淡流走,仿若此人从未来过一般。
时间是如此的漫长,一分一秒都如一年一月般煎熬。在付出近两百余口性命之后,汉军甲士终于靠近南岸。等不及舟楫靠到岸边,就满目凶光跳入水中趟过河去,个个浑身扎满羽箭,仿佛刺猬豪猪一般让人觉得好笑,小船丝毫不做停留,转舵便向回划去。两军短兵相接,即刻陷入生死相搏之中。汉军将士在船上默默忍受了许久箭雨洗礼不得反抗,好不容易登岸,立刻将方才苦挨的怒气和对死伤袍泽的哀怨尽数发泄出来。虽说八百余众面对万余骁勇之师,浑无惧意,退一步再无回头之路,当真是不进则死,又何苦转身逃避惹人嘲笑呢?
秦丰大军可不管这许多,自汉兵踏上岸边的那一刻,两家便已是生死仇敌,管你是天王老子,照样要吃我一刀,不将这八百敌军斩尽杀绝如何显得南郡兵马骁勇之名?排山倒海一般的冲击一浪高过一浪,似要将汉兵吞噬干净一般。
虽然汉军死士盾硬甲厚,可毕竟手中多是短家伙,面对秦丰兵马长枪大槊,当真站不得上风,白白死了百十口性命后,余众收缩一处,以巨盾护身,头碰头肩并肩死命阻挡敌军的冲杀,将短刀从缝隙中捅将出去疯狂砍劈,以防敌军靠上前来。
吴汉在北岸看得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渡船回转过来,一个箭步跳上船头,不顾副将相阻,吆喝着所剩的一千甲士速速登船,亲领死士驰援对岸。有了首登南岸的甲士拼杀,秦丰兵马被闹得有些混乱,渡河时所受箭袭明显不如上次猛烈。未过一阵,第二队汉兵也登上岸来,没有时间休整列阵,急匆匆地冲杀过来。
苦苦死守的甲士终于熬到援军赶来,虽然所剩已不足五百,可待看到大司马吴汉亲入绝地死战,一股冲天豪气澎湃于胸膛之中,将这千余死士紧紧编织在一起,浑然一体再也难分彼此。汉军士气高涨,反守为攻,刺入敌阵之中,一些士卒甚至觉得盾牌沉重碍手,索性弃盾不用,双手握刀便杀了过去。
秦丰兵马见又有汉兵登岸,心中的焦虑转为更加猛烈的攻击,秦丰此刻也早已没了什么楚黎王的尊贵,不狙杀登岸的汉兵,荆州局势必然巨变,秦丰也发了狠劲儿,弃车乘马,操起大刀便来战吴汉。
吴汉只身前来,战马尚未过河,挺着一杆马槊杀得敌军难以近身。这时见一员彪悍战将提刀骑马冲自己砍来,一瞧那装束必然身份显赫,吴汉不惧反喜,正好斩此敌将立威,吓住敌军也好容后军过河,也不答话,一槊扫开挡路敌兵,迎上前去。
吴汉虽猛,可秦丰也绝非浪得虚名,若没有些真本领,如何在豪杰林立的荆州立足?兵刃相击的一刻,两人心中都有了底,对手是块硬骨头,一边小心提防,一边你来我往战在一起。周遭士卒被两人拼斗波及,不少人糊里糊涂丢了性命,其余人速速向外散去,再寻敌手拼杀。
秦丰有马可乘占了上风,大刀凌空劈来,力道更是胜上一筹。吴汉以槊相抵,隐隐被压得抬不起头来,而登岸甲士在敌军疯狂围剿之中死伤过半,虽说杀敌不少,可再这般以命换命的打法下去,只怕等不来第三队汉兵上岸便要尽数血洒荆州了。
危难之时,下游奔来十数人秦丰斥候,心慌神乱逃将过来。秦丰远远瞧见,心感不妙。果不其然,斥候身后不远之处奔来不少汉军骑兵,烟尘弥漫,杀气腾腾,遮天蔽日,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马。秦丰先前已派千余兵勇巡弋于沿岸,谨防汉兵再寻他处渡河,如今未见一人归来,只怕凶多吉少。虽说秦丰此刻有近万精兵,可面对汉军骁骑也当真犯怵。更何况北岸又有一队汉兵登船而来,再僵持下去,只怕局势会越来越不利。秦丰只得狠狠逼退吴汉,退回阵中,鸣响金钟,呼喝大军后撤。
待骑兵赶来,吴汉抢马乘坐,留幸存的数百甲士接应汉兵渡河,自领骑兵追杀秦丰。
秦丰虽然退得及时,可还是渐渐被幽州突骑追上前来。汉兵未过河时,秦丰占尽上风,然此刻同在一马平川之地,又无险可守,被吴汉突骑冲得七零八落。秦丰哪曾想到吴汉两千骑兵便敢追来,此时回过神来想要结阵反击都已然来不及了。士卒乱哄哄各行其是难从将令,虽也有人自发结阵去堵汉骑,可都是石沉大海有去无回,更多人则是自顾自的逃命而去。从南岸后撤的那一刻起,败势已成定局,秦丰虽心有不甘,可也无计可施,只能喝起所剩部众速回犨城大营。
吴汉又追杀一阵,再往前只怕就要遇到敌军数万连营了,吴汉兵少也不敢继续冒然追击,遂退兵而去,以待大军尽数渡河再行后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