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丰铩羽而还,被吴汉两千汉骑追得灰头土脸,唯恐继续围攻岑彭被身后的吴汉暗下黑手,再也不敢联兵攻打犨城,连夜带着本部大军退守邓县。张邯兵少,就更不敢停留此处,也是速速撤回杏城,岑彭之危终得化解。
此刻吴汉大营灯火通明。今日首战告捷,强渡黄邮水,虽死伤两千多将士,可斩敌足有四千,看似是场惨胜,可对平定荆州打开了通路,在吴汉看来还是值得的。尤其是吴汉自拜为大司马以来,高居三军统帅,已很少像过去那样冲锋陷阵了,今日勇破敌军,杀得着实尽兴。明日便可往犨城与岑彭合兵,心中畅快,遂约起营中将帅,设宴庆功,以劳今日征杀之苦。
大司马兴致盎然,众将也不好扫了兴致,你来我往,帐中一片热闹。这时有卫兵来报:“破虏将军邓奉领军三千奉调运送粮草,已至营外。”
入夜开营放兵入寨在军中颇为忌讳。夜幕之中,瞧不清外面情势,一旦有诈悔之晚矣,故而光武皇帝领军时渐渐形成这样一条并非军规的法则,入夜之后,非紧要之事不得放兵入营。邓奉此时方来,若放他进来似不合规矩。
然而邓奉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皇帝对阴贵人宠幸无比人尽皆知,邓奉因有护卫阴贵人安然无恙之功被皇帝爱屋及乌甚是看重。虽入朝以来尚无尺寸之功,便被拜为将军,不少好事之人,心怀妒意,暗谤邓奉乃是靠了阴家的裙带关系才有此殊荣,其叔邓晨又是皇帝姐夫倍受任重,有他在朝中照应,邓奉想不发达都难。无论究竟是何缘由,邓奉红极一时是不争事实,让他在营外露天席地一夜恐怕不妥。
自彭宠谋逆,虽然皇帝丝毫没有牵连怪罪渔阳旧将,还将大军交由吴汉、盖延征讨荆州、豫州,可吴汉心中仍是有些惴惴不安,也不好再与皇帝亲近之人生出间隙,以免小人谗言进害。
吴汉使人先出营探查,若无妨碍便放邓奉入营便是。
不多时,邓奉入大帐拜见吴汉。无论众将心中如何看待邓奉,此刻都不好失了礼数,纷纷起身与邓奉见礼。
邓奉面色冷淡,点了点头便当做还礼,即使对吴汉也只是拱了拱手。众将心中未免嗔怒,大司马乃朝中军事长官,邓奉既在军中便受吴汉节制,如此慢待长官当真无礼。邓奉侍宠傲娇,可真是小人得志,愤愤不平之中,见邓奉身旁还有一年青小将甚是眼生,见到大司马非但没有参拜,反倒恶狠狠盯着吴汉。有人实在看不下去,邓奉好歹当红一时,这一无名之辈怎敢如此骄横?上前喝道:“此为何人?见大司马不行大礼参拜,置军威于何地?”
那小将看也不看,仍是瞪着吴汉不放,邓奉冷哼一声说道:“此为本将兄弟邓终,乡野之人未曾见过世面,还请大司马宽宥。不过既然这位将军提到军威之言,那末将倒有一事要向大司马请教!”
看着邓奉如此倨傲无礼,吴汉心中甚是不满,耐着性子问道:“邓将军所言何事?”
邓奉冷眼瞧了下吴汉,对着身后邓终点了点头,就见邓终从腰间解下两个包裹,随手丢在地上,咕噜滚出两个血糊糊的人头。
众将一愣,邓奉却问吴汉:“大司马可识得此二贼子?”
吴汉心中疑惑,不知邓奉所杀何人来寻自己麻烦,站起身来细细一瞧,虽满是血污,可还是辨别出来,却是自己军中粮官。吴汉面有怒意,咬牙切齿问道:“未知我这两个军侯何事触怒邓将军而遭此毒手?即便有违军法,自有本将军处置,又何劳邓将军动手!”
邓奉冷冷一笑:“哼!识得便好,末将且问大司马,此二贼子为大司马所派行何军务?”
吴汉静心一思,猛然醒悟。大军远征荆州,粮草转运不易,自己为救岑彭之急,领军尽速南下,洛阳补给早已难及时送入军中。吴汉素来性烈果敢,为保前线战事,传令兵马就地征粮以为军需,此二军侯正是领兵征粮队伍的一支人马。邓奉本就是南阳新野人士,怕是军侯征粮之时与邓奉起了争执才为其格杀。吴汉虽想到这一点,但久居边塞养成的火烈性子对邓奉也是忍到了极限。只因邓奉是皇帝亲近之人而多有避让,可邓奉私刑处置自己部下,未免也太轻瞧了自己。吴汉面有愠色,愤愤说道:“此二人以军令征粮以备大军所需,邓将军你目无军法,杀我粮官是何道理?”
邓奉仰天狂笑:“吴汉啊吴汉!枉你也是南阳人氏,竟无半点香火之情!你征你的粮便是,我族中老弱百余口人,于你军令何碍?惨遭屠戮,莫不成也是你军令不成?”
邓奉此言一出,营中众将皆是一惊,就连吴汉也听得一身冷汗。征粮士卒出自渔阳,久随吴汉北御匈奴,多是随了吴汉暴戾性子,整日刀口舔血和北蛮子拼命的边塞兵丁,哪个不是杀人如麻?吴汉下令征粮,可在士卒听来,买也好,抢也好,只要凑足军粮便好交差,又哪管那许多去?更何况当年攻破邯郸之时,吴汉兵马冲入城中屠杀整条长街都未受半点惩处,渔阳兵又还有何顾忌?此二军侯领兵来到新野,听闻邓家乃是新野富户便来借粮,可乱世之中,官兵也好,匪盗也罢,多是有借无还,说好听是借,实则与抢无异。邓家青壮多随邓晨、邓奉征伐在外,族中百余口老弱就指望着这点存粮度日,又怎会心甘情愿奉上?听闻是汉家兵马,老族长本以为同朝为官,只要说出邓晨、邓奉姓名便可吓住借粮兵勇,可当兵的又有几人识得朝中显贵?一心只为凑足军粮,不由分说便要上前动手抢掠。邓终留在家中护佑老弱,久随兄长邓奉习武也算略有所成,吆喝起族中为数不多的青壮奋起反抗,可如何是这群幽州悍兵对手?未过一阵便被士卒杀败。
邓终孤身而逃,恰逢押运粮草送往吴汉军中的兄长邓奉顺道回家省亲,忙将汉兵夺粮之事告于邓奉。听闻有汉兵胡作非为劫掠乡梓之事,邓奉怒气冲冲,留下兵马看守粮草,自领百余子弟亲随去寻乱兵理论。可待回入新野,却见族中老弱百余口人因邓终反抗杀伤官兵,竟遭杀红了眼的悍兵迁怒,屠戮一空泄愤,更将人头一颗颗砍下悬在城楼警示抗粮百姓。
邓奉怒不可遏,领军一路追去,终是寻到了那百人征粮兵马。为首两个军侯见是汉军来此,虽不识得邓奉,但一瞧其装束便能猜到必是朝中贵将,忙上前拜见。邓奉强压怒火问明所属部曲,话都懒得再多问一句,一枪一个捅死马下。余众见状,还道是贼兵乔装汉军劫粮,冲上前来便要擒拿邓奉。然而邓奉之勇岂是他们所能相抗?一杆银枪所向无敌,但有所阻,皆被邓奉挑翻在地。而邓奉亲随多是宗族子弟,见父老惨死也都是怒火中烧,见邓奉动了手,又岂会冷眼旁观,一起动手将征粮兵马斩尽杀绝。
邓奉杀尽粮队士卒仍不觉解气,回想族中亲眷惨死之状,浑身气得颤抖不已。想自己新野邓氏举族助刘家举事,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怎能不寒心至极?这些小兵不过受吴汉军令而来,若非吴汉束军不严,岂能有族中亲故今日之祸?邓奉越想越恨,下马斩了两个军侯首级回入军中,马不停蹄直奔吴汉大营理论。
吴汉听闻邓奉恶狠狠地讲出自己属下在新野恶行,心中一颤,自觉理亏,竟一时难以应答。
见吴汉不敢答话,邓终只当吴汉认下自己下令杀人之事,怒从心起,拾起地上首级便投向帅案。吴汉正在思量如何劝住邓奉,愣神之中见一物什投向面门,虽然躲闪开去,然而首级砸翻酒食,溅得吴汉满面酒水血污,看得甚是狼狈。
吴汉本就是性情刚烈之人,邓奉纵然亲贵,可邓终不过一介白身,如此折辱主帅,置军威何地?吴汉拍案而起,暴喝道:“左右,将这莽汉于我拿下!”
其实吴汉不过一时盛怒欲收系邓终惩戒一番也便是了,可邓奉此时情绪激动难以自控,听闻吴汉下令拿人,还道吴汉恶行败露欲害邓终灭口,怎会答应?抽剑而出,咆哮道:“谁敢拿人?”
邓奉在中军大帐动了兵刃,众将又都是厮杀汉,忍了这许久早就一肚子火,此时哪还管邓奉何人,抽刀提剑便要来索拿邓奉。既然已闹翻了脸面,邓奉再也不顾吴汉身份,只当此贼为生死仇雠,一跃而上直扑吴汉。
吴汉见邓奉提剑杀来,一瞧那恶狠狠的模样,似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一般,哪还有机会说话,也只得抽剑迎击。
邓奉自归洛阳以来还未曾有过一战,众将皆不拿邓奉当一回事,只以为邓奉不过一幸进小人罢了,又都知道吴汉勇猛,定可擒拿邓奉,也都不去与吴汉抢风头,群起攻击一旁的邓终。
吴汉与邓奉交手数合,方觉惊险。邓奉武艺出众绝不在自己之下。先前听闻皇帝言及邓奉昆阳之战勇猛之状,只当皇帝护短,为封邓奉将军而故意夸大其词,此时亲与邓奉拼斗方信皇帝之言不假。邓奉越战越勇,吴汉习惯用马槊,此时只有长剑护身,被邓奉压制的只有招架之力,哪还能反击邓奉?
众将在一旁看着不妙,这才七手八脚上前相助。邓奉虽有心擒拿吴汉以胁大军,可被众将阻拦一时再难靠上前去,只能复战众将。然而吴汉都非邓奉敌手,遍观帐中偏裨将佐又哪有人能制住邓奉?只能凭着人多与邓奉周旋罢了。
吴汉惊慌失措退至一旁,正欲喊亲兵取来马槊再战邓奉,就在这时,忽听帐外一片混乱之声。吴汉大惊,还道秦丰兵马袭营,出帐观瞧,只见营中数处火起,火随河风熊熊燃烧,转眼已引燃成片的营帐。
邓奉所领三千兵马多是南阳出身,知吴汉抢粮侵害乡里之举,无不心怀恨意,早得邓奉授意,若吴汉服软认罚便好,如若不然,便要举兵劫营,誓将这群幽州蛮子赶出南阳方才对得起家乡父老。邓奉兵马听大帐里吵嚷一片,又动了兵刃,再也等不住,转身扑向身侧的幽州士卒。营中本都是汉兵将士,幽州兵猝不及防,一时被南阳兵杀得死伤惨重,待回过神来找寻兵刃抗拒之时,南阳兵舍敌不战,四处放火,将整座中军大营搅得一片混乱。
吴汉发觉并非秦丰来犯,只不过是南阳兵哗变作乱,想要下令调兵围剿,可营中已然乱成这样,想要调兵谈何容易?而在这时,邓奉早已杀退帐中将佐冲了出来,呼啸着召唤兵马围杀吴汉复仇。
吴汉自知绝非邓奉敌手,哪敢回身迎战,趁着混乱一路奔逃,好不容易寻得马匹,喊起幽州兵弃了营盘辎重不管,速速向北退去。
邓奉怎肯放过吴汉,稍稍杀败营中残兵,留邓终看守营盘粮草,自领南阳兵一路追去。吴汉空有近三万幽州雄兵,被邓奉三千南阳兵杀散序列,又被一路追杀,初时也有不少幽州突骑被追恼了结阵反击,可南阳是邓奉故乡,这里一草一木皆在其心中暗藏,幽州兵既无地利,又被南阳百姓敌视,四面八方都是敌袭,惊得幽州兵风声鹤唳,反击的勇气弥散一空,在南阳一步都不敢停留,直到逃回颍川方才长舒一口气。
邓奉杀败吴汉,慢慢冷静下来,光武皇帝待自己不薄,只因吴汉之事而愤起杀退汉兵,使得朝廷征伐荆州大事毁于一旦,自知叛名已成,只怕就算自缚请罪,皇帝也难容下自己?只得收拢兵马回军淯阳,又遣使赴黎丘拜见秦丰,以求联兵抗汉。
秦丰听闻邓奉杀退吴汉喜出望外,有邓奉此等猛将挡住洛阳,荆州必然安定无虞。秦丰倒也甚是大气,划拨三千精兵借于邓奉,以助其一臂之力。
有了秦丰兵马相助,邓奉又以宗族声名传告南阳各县,历数吴汉暴行。本就被幽州兵惹恼了的南阳百姓,经邓奉一番挑唆都被煽动起来,投于淯阳效力。邓奉凑得万余兵马横扫南阳各县,又命邓终带兵两千镇守杜衍以为淯阳侧翼,再勾结堵乡董訢互为屏障,复把刚刚收归朝廷的南阳分割出来。
廷尉岑彭本以为吴汉大败秦丰于黄邮水,打通了南下路径,平定荆州近在眼前,哪知一日之间又生变数。吴汉撤得倒快,可岑彭仍陷在犨城进退不得。而驻守宛城的扬化将军坚谭更是手忙脚乱,就当邓奉席卷南阳时,坚谭退避不及,困于城中,而同在军中的右将军万脩忽染时疫暴病身亡,将防备叛乱的重担尽数压在坚谭一人肩上。坚谭虽然无奈,可身沐皇恩也不愿随波逐流投于叛逆,接管万脩部众共御城池,北挡董訢难拒邓奉。虽然两部叛兵都是精勇善战,可坚谭坚守不出,一次次逼退叛兵的攻势。董訢兵少不愿继续在宛城纠缠,退回堵乡谨防汉兵入境。邓奉见伤亡甚重,又知宛城粮乏,故而围困宛城不再强攻,只等坚谭粮尽乞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