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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起驾南行得祭肜,聚客舂陵收赵熹

关西之事已有安排,刘秀也不再浪费时日,荆州有岑彭三万兵马围困黎丘,又有朱佑、耿弇三万兵马驻守南阳,也无需多带兵马随行,只引京师一万大军伴驾南下。

刘秀曾以项王之言嘉许景丹,“富贵不还乡里,如锦衣夜行”,今日刘秀锄灭刘永,已成中原霸主,功成名就回乡省亲自然别有一番风味。其实还未到舂陵,刘秀也早已知道,家乡宗族亲友多在早年前一同起兵,就算随更始入关之人,后也多辗转投奔洛阳,故乡只怕早已没有什么相熟之人了。此番回乡,虽为解游子思乡之情,可也有追忆往昔、回首往事的情怀,甚至还夹杂了不少炫耀显摆的复杂感情包含其中。荆州战事平稳,并没有多少征伐之事,故而特意带上夫人阴丽华同行,带她一同回乡看看。请了叔父刘良、刘歙、舅父樊宏相从,也唤了刘赐、刘祉、刘终一干兄弟相陪,又早早从中山、信都招来邓晨、任光,与李通一同伴驾南行,就连随行将士也多是南阳乡人。

众人一路说说笑笑,形同游玩一般,时至深秋,山野之间遍是红黄秋叶,别有一番景致,虽说因战乱人丁稀少,可此时刘秀兴致正浓,又有丽华一旁相陪,倒也少有为国事烦心。

行至颍阳,沿路庄稼多已收割齐整,田地早已耕整一新以备来年农作,有寇徇牧守颍川,又逢战乱平息,百姓人人安定,农耕也日渐顺畅,过不了几年,颍川必将又是另一处河内富足之地。看着一幅幅喜人的模样,刘秀深感欣慰,寇徇治郡功绩斐然还当好好嘉奖。正这般想着,远方荒野之处,瞧见一处坟冢,旁有一处茅屋,似是守孝居所,一落魄少年衣衫褴褛,正解去孝衣行守丧三年之礼。兵荒马乱之中,死者能得以入土为安已是奢望,此小小少年只怕尚未及冠,便能有此节操守丧三年,当真难能可贵令人称奇。刘秀传过黄门,唤那少年入前一见。

那少年来到驾前,倒也并无慌乱,看到刘秀车马倒头便拜:“大王在上受草民一拜,草民身无分文,仅此一身破衣烂裳,留于乡野,只为追思亡父,还望大王念草民一番孝心,莫抓草民入伍,免得亡父孤魂寂寥无所依傍。”

刘秀细瞧这少年,见他虽然落魄,却面目清秀眼神坚毅,身形健硕倒也有不少气力,听闻他称自己为大王,不禁莞尔,还道他未见过世面不知天子来此,笑道:“你莫惊慌,我且问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为何在此守孝?”

那少年见刘秀一脸宽容温和,心中稍安,回复道:“小人姓祭名肜,字次孙,颍阳人氏,父母亡故葬于此地,孤身一人别无所投,故而在此守孝,以表心中一片哀思。”

刘秀咦了一声,听此少年表字倒与祭遵相近,问道:“颍阳祭氏倒也有所耳闻,听闻有一祭遵效命光武皇帝,你即是颍阳人氏,不知与那祭遵是否有亲?若是相识,投奔于他,岂不是远胜此处忍饥挨饿?”

那少年听闻祭遵之名,眼前一亮:“大王可识得我兄长?”

刘秀一惊,此少年当真与祭遵有亲?遂说道:“我倒还真与祭遵相熟,你既是祭遵兄弟,为何不去寻他?”

那少年笑道:“小子乃是祭遵从弟,只因父母亡故,战乱之中唯恐坟冢有失故而立誓守孝三年以慰藉父母在天之灵。兄长效命光武皇帝之事小子也有所耳闻,只是小子孤身一人,既无盘缠又不识路径,难寻兄长所在,虽说颍川战乱不休盗贼林立,好在小子年幼,也少有人欺凌。今孝期已满,若大王不弃,容小子在左右操持些杂役,也好随大王去寻兄长见上一面。”

祭遵执法公允,为国不顾私家,南征北讨堪称贤才,听闻此子当真是祭遵亲眷,又见他年少有节,刘秀欣然允诺,先赐新衣又送饭食,留他在车驾一旁随行。

行至南阳,朱佑、耿弇、王常、祭遵、邓晔、于匡众将早早相迎于道,虽然南阳诸县多已平定,可东阳尚属秦丰势力,延岑自穰城败于耿弇之后与东阳张成相合,两人有精兵一万独抗汉军,朱佑、祭遵领兵进击数次,却苦于兵马有限一时倒也难破,若被两贼趁机出城袭扰了圣驾,众将岂非干系重大?故而除去留兵驻守各县之外,所能抽动的万余兵马都调入中军听用,以保天子车驾安然无虞。

刘秀离开南阳已过数月,听闻朱佑众人前来迎驾,招来相见。朱佑已从堵乡战败被俘之辱中缓过劲儿来,这半年间,接连平定新野、随县数起叛乱,方保得南阳稳如磐石,使那岑彭远征黎丘全无后顾之忧;而耿弇在朱佑被俘后独保数万大军不失,与邓奉、董訢相拒数月,伴驾宜阳围剿赤眉,后又远袭穰县大败延岑,经南阳这一番历练,当真沉稳不少,与昔日的骁勇先锋大将又别有一番天壤之别,不再仅仅局限于冲锋陷阵之勇,而渐渐有了统帅三军独挡一面的气度,看得刘秀深感欣慰。

众人正与皇帝叙谈,祭遵猛然发觉数年未见的从弟祭肜竟伴在帝侧,兄弟两人抱头痛哭,引得刘秀与众将一阵嗟搓。原来祭遵自昆阳战后一直追随刘秀左右,数年来为国奔波,久久未曾归乡,后来好不容易领军入南阳征伐,可忙于军务也不得回近在咫尺的颖阳省亲,派去颍川的仆从只因战火毁伤家园难寻故地,也未能见到祭肜,时至今日,两人方才相见,听闻族中亲故多已逃避战火不知所踪,兄弟两人又是一番伤感。

祭遵本就执法公允而深受刘秀敬服,当年王朗僭越称帝追捕刘秀,如此危局之中祭遵都执法如初,不惧刘秀迁怒,诛杀误伤百姓的刘秀亲随仆役,被刘秀赞誉有加。建都洛阳朝纲稳固后,祭遵为官清廉更是众将表率,听闻吴汉征战在外,也严斥妻子家人借其声名求田问舍,甚至将所得田舍分予族中困顿亲故和有功将士,然而相对于祭遵来说还是有所不及。此时刘秀又见祭遵为国操劳舍家不顾到如此地步,当真令感叹不已,又怜惜祭肜气节,遂封为黄门侍郎伴驾左右,对祭遵也是嘉奖一番,这才在朱佑、耿弇引路下徐徐去往舂陵。

因早有旨意传入南阳,朱佑自然先入帝乡好好打理。战火之后,舂陵也是人烟稀少焦土一片,田地荒芜杂草丛生,豺狼野犬光天化日公行于道,使得舂陵如同荒郊一般,哪还有半点朱佑印象中的模样,还好皇帝上次征伐南阳未来舂陵,否则又要有一番伤心了。

朱佑领兵抓紧修缮,黄土铺路,除尽城中杂草,将残垣断壁清除一空,又寻到光武旧居,却早已是一片瓦砾。朱佑凭着昔年记忆新建宅院,知皇帝尚俭也未敢铺张,仅是重修了旧日的茅屋,将小院翻整一新,又寻来耕牛一头束在篷下,乍一看去,还真与皇帝在时一般模样。除此之外,朱佑又派人对刘良等宗室旧居修葺一番打扫干净,尤其是刘縯庄园,自然更是额外上心。朱佑与刘縯情谊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厚于刘秀,伯升不幸中道崩卒,朱佑重回刘縯故居,睹物思人,遂将庄园休整一新以作皇帝行辕。

舂陵乡人忽见大批官兵来此,初时吓得闭门不出不敢迈出一步,后来见官兵于民无犯相安无事,也便安下心来走动。乡野闭塞,自刘氏起兵造反出走后,城中大族多已随刘氏远走他乡,使得舂陵愈发偏鄙,听闻当今光武皇帝竟是原来那个敦厚本分的刘家老三后,舂陵一瞬间轰动了。家乡出了皇帝是何等荣耀,一传十十传百,不少逃奔他乡之人也闻讯聚拢回来,纷纷来到朱佑军中,一起动手,与士卒修整街巷,周遭荒田也稍加打理耕耘一番,虽已是深秋,可看起来也是生机勃勃。舂陵不过一小城并不算大,短短一月光景,便已全然是另一番模样。

刘秀回到舂陵时,已没有丝毫颓败荒蛮气息,眼中所见,到处都是一片祥和太平。轻轻推开阔别六七年之久的柴门,进入朝思夜想的小院,在那一瞬间刘秀竟有些迷惑,摆弄几下久违的木锨锄头,拍拍低头吃草的耕牛犁耙,仿若从来就没有什么光武皇帝,自己不过游学数年方回家中一般。待回过神来,望向身边相陪的丽华,四目相对,刘秀莞尔一笑。当年誓言“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如今不但抱得佳人归乡,更成为万人仰慕的大汉天子,所得成就岂是一个执金吾所能相提并论,这等际遇只怕当时想都未曾想过。如今功成名就,刘秀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虽然一路游走,可刘秀竟未感到一丝困倦。在旧居转前转后仍未尽兴,也不用人引路,弃车不坐,信步走在熟悉又陌生的石子路上。阴丽华与众人见皇帝高兴,也都随后陪同,逛完东家逛西家。听着刘秀兴致勃勃地讲述着路口的石磨、拐角的水井、衙前的大鼓、市集的酒肆,似乎每一块石头都记述着不尽的旧事,引得刘良众位宗室亲友也是感叹不已,陪着刘秀一遍遍聊起旧日的回忆。

直到天色将暮,刘秀方才停了下来,这才想起众人陪着自己整整转了大半日,都未曾用过饭食,刘秀从兴奋中静了下来,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吩咐小黄门准备晚膳与众人宴饮,忽然看到周围越聚越多跪满路侧争相一睹天子尊容的乡亲们,刘秀索性传令朱佑,招呼乡亲们一同来到刘縯庄园,就在院中大排筵席。兵荒马乱吃饱饭对于穷苦百姓已是奢望,今日能得皇帝赐宴饱食酒肉,引得乡亲们山呼万岁久久不绝。

刘縯庄园并不算大,可因战乱之故留在家乡的舂陵人也已不多,虽有些拥挤,可勉强还是坐了下来。乡老长者被请入堂屋与皇室宗亲一同落座,初时受宠若惊连话语都说不清楚,可见到皇帝如此平易近人全无一丝架子,众人也便安心下来,张家长李家短的聊了起来,倒也其乐融融。

阴丽华陪着刘秀转了一日,早已有些倦怠,又都是外人,女眷也不好露面,早早送回后院安歇。听闻丽华身子有些不适,刘秀忙遣太医令进去整治,自己在刘良众宗室相陪下与乡亲们聊得欢畅。虽然都是舂陵人氏,可刘秀早年性情内敛,许多人并无深交,只是瞧着面善,可也不知是谁家子弟。生活中素无多少交集,自然也就没有多少话题可聊,不过是听众人讲讲自家与刘氏的亲疏,再恭维着刘秀一门自其父南顿君刘钦起就对乡党们恩惠不断,情到深处甚至声泪俱下,对刘氏一族感恩戴德,听得刘良众人面上甚是光彩。

虽说众人讲得绘声绘色,可所言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刘秀自家际遇自然深知,自父亲那辈起,家中几已败落,虽有南顿县令之职,可也生活拮据,任职南顿县后就更谈不上施恩舂陵了,传至兄长刘縯,已无官禄,仅凭着刘縯本事,家中渐渐才有了起色,然而刘縯结交豪族资助乡党也多是因人而异,当初刘秀还不明大哥为何大把撒钱予一些不相干之人,待今日细思,其实不过是收拢有助于自己霸业之人好日后起事之用,也并未富庶到赠钱粮予一些无关紧要之人。而刘秀自己不过辛劳打理几倾谷田,衣食无忧不假,偶有捐助鳏寡孤独之事也曾有过,可远未如今日乡亲们所言这般漫无边际。然而人就是这样奇怪,明明八竿子打不到的关系,只要是多少沾上点地域亲缘,便自然而然生出一分亲近之意,或许这样就是人们所言的乡梓之情吧。虽然众人夸大其词,可刘秀非但没有一丝厌恶,反倒像听说书一般津津有味。

有人说住在皇帝祖宅之西,皇帝出生那日,赤光耀天直达九霄,惊得自家公鸡还以为天色转亮早早啼鸣,累得自己大半夜被婆姨赶去锄田。事后听闻南顿君重金延请城东神算子王长卜算凶吉,言此兆吉不可言。那神算子素来所言不虚,果然就有皇帝降世舂陵,当真光宗耀祖。

还有一眉须皆白老叟,煞有其事讲起皇帝出身头年,南阳大旱,多少田地绝收,唯有南顿君谷田长势喜人,甚至产出一茎九穗嘉禾,为乡人称为奇谈,未过多久便听闻南顿夫人又怀身孕。以今度之,天子岂是凡人所能比拟,自是上天早有定数。

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说种田之时,见有仙人自天际降临,远观舂陵,言:“天子之气郁郁鳂(wēi)鳂,必有圣人自舂陵出。”言罢飘然而去,惊得他惶恐不已,回家后便大病数日险些丢了性命,今日细想一番,必是无意间听得天机招来仙人惩戒,幸有皇帝暗中庇佑,方能幸免于难。

众人越说越是离谱,惹得刘秀哈哈大笑。也不去拆穿真伪,权当一乐罢了。彊华本就是研习这些奇门谶记之人,一本正经拿着赤伏符,与光武登基时所传谶言一一比对,又掐掐算算,将众人所讲光怪陆离奇闻解释的头头是道,听得人们愈发信服刘秀乃是神命天授。

看着皇帝高兴,朱佑走上前来递上几册简书,刘秀一愣,翻开一瞧,竟是更始中郎将赵熹写给叛将邓奉的书信。赵熹当年陪同刘秀共破王寻王邑于昆阳,年纪轻轻英勇无畏,可惜刀剑无眼重伤而还,被更始封勇功侯,又颇具德行信义著名亦被刘秀所敬。待长安陷落,便再无此人音讯,此刻见到赵熹书信,刘秀还道这赵熹也与邓奉谋逆,不尤怒火中烧,可仔细一看,竟是赵熹规劝邓奉弃恶从善请罪洛阳之言。忙问道:“仲先何处得此书信?赵熹今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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