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脱了盖延,庞萌怒火难平,为了早早防备汉军报复,只能转道抢攻桃城。然而攻城正急之时,忽闻身后传来喊杀之声,紧张地向后一望,不过寥寥数千兵马,庞萌这才放下心来,再一瞧帅旗,“捕虏将军马”,原来是马武前来。
庞萌有些两难,平心而论,自己与马武非但无仇反倒私交甚笃。兄弟一场,若无必要,庞萌实不愿与马武交恶,然此刻马武领军来此,自己又岂能束手就擒?遂分兵攻城,自将五千兵马返身迎战。刚至一箭之地,马武却先止住了阵脚。庞萌见其未露敌意,倒也不好率先动手,亦止住兵马,以观马武意欲何为。就见马武单人独骑走出阵来,行于两军之中,高呼庞萌出阵答话。
马武此刻身处射程之中,若是万箭齐发,纵他有千般手段,只怕也难活命出去,可庞萌与马武有旧,实不愿此等英雄丧命暗箭之下,心中有愧就更不想伤了马武性命,又一想若能说动马武共反,倒也是一两全之策,遂亦拨马上前。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两人都非所愿,远方桃城攻城战鼓仍在轰鸣,此处却是异常寂静。沉默良久,马武叹了口气,问道:“你我抛却贼名,共随明君,方得建功立业名扬四海,又何苦置前程不顾,自甘堕落反投贼众?”
庞萌苦笑一声:“子张当真以为朝廷容得下我等绿林旧将吗?一日为贼终身为贼,你如何洗脱干净?即便皇帝有此胸襟不记先前绿林纠葛,其朝中贵将又容得下我等与之争功?盖延瞧不起我等绿林旧将已非一日,皇帝又岂能不知?若无防范绿林之意,又何故将我等划拨盖延统辖?苏茂如此,我亦如此,皆是朝廷逼迫不得为之。”
“哎,你又何必自欺欺人。若当真无愧,又何惧他人非议?快快断此贪念,随我回朝请罪。有我作保,皇帝必念旧功宽宥你罪。”
庞萌惨淡一笑:“子张好生健忘,那邓奉于皇帝何等大恩,却被吴汉逼反于南阳,皇帝不辨是非,只为笼络幽州部将而屈杀邓奉。我若当真随你回去,哪还有命回来?”马武默然不语,就听庞萌劝道:“莫看子张恩宠正盛,可如今幽州部将权倾朝野,迟早一日,必不容我等绿林旧将与其分权,与其等那屈辱之时到来,还不如随我同从董宪,趁天下未定,搏一份基业,方不受他人冷眼……”
马武见庞萌对朝廷误解已深,更是已与董宪勾结,再多说下去又有何用?不等庞萌说完,马武怒喝一声:“住口!皇帝陛下待你何等荣耀,你若忧心受人非议诋毁,学朱鮪一般自交兵权伴驾京师也便是了,又何必背信弃义祸乱天下?你我皆是饱受乱世之苦落草为寇,如今天下太平在即,怎能为一己私怨而弃天下不顾?想想王匡王凤诸将,好不容易辅助更始问鼎天下,只因争权夺利忘了最初的本分,终是落了个身败名裂。我马武虽一莽撞匹夫不识文断字,可也晓得此中道理。既然你叛意已决,那今日我便与你割袍断义,擒你回朝问罪,也省得你祸及天下为人不齿!”说罢,也不等庞萌答话,提戟拍马便杀了过来。
庞萌一惊,马武说打就打,当真让庞萌有些意外,亦怒马武不念旧情也是提刀迎击。两人都是绿林骁将武艺出众,平日又因交情不浅,时常切磋比试,此刻相互厮杀,一时难分胜负。马武见久久难以拿住庞萌,向对面阵中高喝:“庞萌谋逆叛国罪大恶极,尔等既为大汉子民,怎能舍家不顾盲从投敌?若还念及家乡父老,还不速速归降,莫让父母兄弟望眼欲穿死生不得相见!”
庞萌谋反乃是连诓带骗邀得大军相从,士卒本来见两人似在交谈一般,还以为马武乃是友军,忽见两人拼斗起来,本就一头雾水,此刻忽听马武道出庞萌谋反实情,一下子慌了起来。士卒本还以为自己是奉命平叛,谁知竟被马武归为叛党,迷茫之中竟不知谁是谁非,交头接耳乱哄哄一片。
马武见叛兵混乱,紧接着又喊道:“全军将士听命,于我擒拿叛党,冲啊!”
叛兵本就心慌生乱,忽见对面杀来,慌慌张张挺矛迎战,然而此刻心如乱麻,又如何抵御马武兵马冲杀,稍稍抵挡一阵便纷纷退去。庞萌眼见经马武一喝之后,真相无从隐瞒,士卒松懈,败势难以挽回,不尤有些后悔受马武相邀出阵答话,若方才直接兵戎相见,马武怎会有机会道出实情,然战场上哪容细思,只能匆匆逼开马武仓皇败退。
攻城叛军听闻身后大乱,亦吃惊不小,还以为敌军大队人马杀来,一下子乱了起来,谁还顾得了城池,纷纷随庞萌退去。
马武虽占了一时便宜,可也知道自己兵少绝难是庞萌对手,不敢相逼过甚。稍稍冲杀一阵,便忙回军桃城坚守。可待进了城,马武不禁头疼不已。城中不过千余兵马,再加上自己也不过四千之众,虽然暂且击退了庞萌,怕也仅是权宜之计,若庞萌复引大军来攻,桃城依旧危机重重,可又总不能舍城而去弃于贼手,只能咬紧牙关,抓紧布置城防以御敌袭。
果不其然,翌日午时,叛军又来攻城。经马武昨日这般一闹,叛军中已有不少人得知真相,可庞萌兵马部众繁多、成分复杂,既有绿林旧部,又有铜马、赤眉诸部降卒,反倒是幽州兵士多被盖延抽走,这种情形之下,虽有不少士卒知晓庞萌反叛弃军而去,可依旧有大批兵马在庞萌拉拢弹压之下,留了下来甘心听命。
庞萌催兵猛攻十数日,城中死伤近半。马武此来徐州,王霸并不知庞萌预谋作乱,天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有援兵来救。马武不禁对自己为劝庞萌的一己私念而令大军陷入绝境后悔不迭。再这般下去,只怕桃城也难再守多少时日了。马武心中悲戚,可又一想光武皇帝恩遇,也便立下以身殉国之心。瞧着城外稍作整顿又扑上来的叛兵,马武振臂高呼:“人在城在,誓死不降!”
城中本就没有多少储备,最后一批羽箭早已在昨日射尽,叛兵轻而易举冲至城下,搭起云梯便强攀城墙。桃城不过数米土墙,转眼便被叛兵爬上墙头,伸手拽住刺来的长矛,欲借此劲道跃上城头,却引来更多矛戈相向,在守军疯狂捅刺之下,叛兵或被斩去双手,或被捅得稀烂,跌跌撞撞滚下云梯,顺带砸下成片士卒,引得一片叫骂。可叛兵全然不惧生死,随手推开尸首,更加凶悍地爬了上来。
马武一边命各处死守不退,一边亲领卫队上前堵住缺口。能攀上城头的叛兵多是庞萌所选死士,好不容易冲了上来,又岂会甘心退去,早已是杀红了双眼,贴着墙头死命向前,如饿狼一般要将御敌守兵吞噬干净。见马武杀来,纷纷围了过来,若能合力擒杀大将,自然是破城捷径。只是马武骁勇无比,怎是一群亡命之徒所能轻易伤到的?大戟所到之处哪里还有活路,被直接斩去头颅倒也快意,断了手臂折了腿脚的再无反抗之力,转眼被卫队收割去性命,最惨的是被大戟拦腰斩断之人,反正是必死无疑,哪还有人去浪费时间补上一刀,只能在痛苦的翻滚之中将肠肚洒满匝道,清晰地感受着生命渐渐离去的恐惧和无助。
有如此勇将守住城头,汉兵终是封住缺口,将叛兵重新赶下城去。庞萌怒气冲冲狠狠瞪了一眼血迹斑驳的城墙,便要再换兵士攻城,就听有斥候着急忙慌回来报奏:“盖延、王霸引军八千驰援桃城。”
庞萌有些恼火,桃城未破,汉兵又来,只能暂且搁下桃城留兵围困,自将兵马万人前去阻敌。然而盖延初败之后军心动荡,虽邀王霸同来,可也知庞萌势大不可轻取,早早于十里外立下坚营相待。庞萌几番试探无果之后只得退归桃城大营。
马武知悉盖延、王霸相救,心中一暖。马武从豫州而来,自然知道垂惠不过两万汉兵,分守各城维持刚刚平定的郡县安定,实则并无多少可调之兵,王霸明知兵少仍能随盖延来救,先前对王霸的一点误解也烟消云散。而守城士卒知援兵已至,士气振奋,愈发坚定了守城之心。
庞萌苦战月余无果,知战事越久越是不利,又恐朝廷再派援军,只得遣使向董宪求救。庞萌为徐州赶走了盖延,又叛出汉廷,董宪自然知晓庞萌的重要,遂自领五万大军与刘纡进驻兰陵,又遣苏茂、佼彊引五校精兵一万,再添徐州兵两万,赶赴桃城助庞萌攻战。
徐州边境列兵十余万,桃城危在旦夕。
桃城危急军情传至洛阳,刘秀方才还在为荆州得以平定而欢欣雀跃,转眼又要为徐州战事而恼怒不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