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六年正月,新春佳节举国欢庆。中原百姓历经十数年战乱之苦,总算趋于安定,无论州郡县城,还是乡野屯邑,皆是喜气洋洋欢度佳节,然而扬州舒城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汉军围城一年有余,虽说城中驻军近十万之众,可李宪终究对马成那不到两万汉兵无可奈何。若说前年光武亲征之时,领军四万余众,皆乃大汉精锐,扬州兵难以匹敌连战连败倒也算事出有因,可汉帝攻破寿春之后便离开扬州,将舒城战事交由马成督率,未过多久,徐州庞萌起兵攻汉,豫州震动,汉帝为巩固中原,只能从周遭郡县调集兵马,而马成所部也有近半汉军奉调北上。李宪本以为马成势弱,攻杀汉军重夺庐江在即,亲领大军出城攻伐,谁知还未到汉营,便得舒城紧急求援书函,言马成趁着城中兵少,出奇兵欲攻城池,吓得李宪赶忙回救都城,却被马成趁势掩杀,折损近万。
李宪在惊慌失措中躲在城中一个多月,后竟得知,所谓攻城之事不过是马成虚张声势故弄玄虚罢了。数千汉兵多张旗帜,高鸣战鼓佯攻城池,守城兵马本就在寿春一战后,被各种传言惊吓,对汉军谈之色变,在惶恐中守了月余,才发觉汉军并无攻城之实。得知真相后,李宪恼羞成怒,欲再起大军强攻汉营,可待李宪大军即将开拔之际,所遣斥候惊慌失措奔回城中,就在这一月功夫里,马成竟又生生多出十数座大营。
李宪一下子慌了手脚,难不成北方战事已定,汉帝复遣大军驰援扬州?李宪恐惧之中忙遣斥候详加探查,这才渐渐得知,马成奉汉帝旨意分兵北上的同时,大汉积弩将军傅俊亦奉汉帝之命,自荆州东渡,领军五千东循扬州。
傅俊初来时,也有不少李宪亲信死守城池抗拒汉军,然而傅俊随岑彭征讨秦丰数年,其兵虽少,却堪称百炼成钢,扬州兵本就疲弱,如何是傅俊对手?汉军所过之处无有不破,顽抗不降者尽遭屠灭。有扬州大儒郅(zhì)恽(yùn),闻名于儒林,前些年连辞王莽、更始、李宪征辟,隐居于庐江,傅俊闻其贤名,欲征其入军效力。郅恽对傅俊言辞斥责,怒骂傅俊治军不严放纵士卒,杀戮过甚以至于庐江尸骨成山,亡者不得入土,生者流离失所,将好好的扬州搅得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其实郅恽所言未免过于苛责,征战之中怎会没有死伤,傅俊孤军深入江东,若对抗拒不从者杀一儆百,又如何尽快击溃敌军意志?虽说也有不少汉兵趁乱做些不耻勾当,但大军能尽力不去扰民已是万幸,怎么可能对敌军放下屠刀?面对郅恽的无礼,傅俊非但未有动怒,反倒对其礼敬有加,遵顺其言,将阵亡敌兵收敛合葬不再暴尸荒野,破城之后,也严明军纪惩治扰民士卒,遭擒敌军解兵去甲遣归故乡。郅恽见傅俊从其讽谏,一改高傲性子,甘心留于傅俊军中充为幕僚。在郅恽名头带动下,汉军势如破竹,不战而降者不计其数。
傅俊兵马如在李宪背后狠狠捅了一刀,生生将舒城与扬州诸郡切割开来,扬州诸郡本就对李宪恃强凛弱很是不满,此刻李宪失势,纷纷归降大汉,舒城终是成了孤城一座。
李宪之所以到现在才知道傅俊攻入扬州之事,皆因马成大军开入庐江之后,李宪便一直坚守舒城,耳目也多留意北方,对身后少有关注,此时细细一算,方才察觉,已有近数月未得南方诸郡消息了。扬州余郡弃李宪而倒向大汉,城外忽然多出的十数大营,皆是奉马成、傅俊所招,自会稽、丹阳、九江、六安而来助战的扬州郡兵。
李宪出离愤怒了。既怒郅恽心高气傲不从自己征辟,反倒低三下四甘作军吏助汉军抢夺扬州;又怒傅俊无耻小人,不敢堂堂正正决一生死,躲在身后痛下黑手当真卑劣至极;更怒诸君宵小之徒,在自己春风得意时俯首帖耳歌功颂德,如今稍遇小挫便落井下石不知廉耻。恼羞成怒之后,李宪反倒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既然城外援军并非汉帝兵马,而只是扬州郡兵,那又有何惧?各郡郡兵有多少本事,有谁比李宪更清楚?李宪之所以能独霸扬州,皆因各郡兵马疲弱不堪,远非李宪对手,只能屈尊舒城。莫看城外声势浩大,可除了马成、傅俊兵马,余者皆是乌合之众,马成竟沦落到征集这些兵马助攻舒城的地步,足见汉军兵员匮乏到何种地步。察觉此中隐情,李宪不尤一喜,正好拿这些郡兵下手,破其诸营以振士气,再诱马成、傅俊来救,顺势反攻汉军。
拿定主意,李宪当即点起兵马杀奔敌营。若按李宪以往印象,这些郡兵见到自己大军杀气腾腾之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逃之夭夭,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营中兵马既未弃营逃开,也未开营迎战,只是紧闭营门,摆出一副死守架势。李宪吃惊之余,命前部兵马试探着攻去。敌营中虽然稍稍有些混乱,可还是生生挡住攻势。李宪怎会知道,马成早已在战前整顿一番,除了将汉军军规明示各部,许以军功晋升赏赐之外,更将汉军精兵分拨各营协防督战,反倒是中军大营多是各部老弱,不过更换服饰强撑门面罢了。各部郡兵久受李宪欺压,此刻有汉兵撑腰,早就有心狠狠报复李宪一回,况且扬武将军只命众人严守大营,有汉兵相助,也是稳下心来,硬是给了李宪前部兵马迎头一击。
李宪见兵马折损不小,惊讶之中不敢用强,调转兵锋,转去袭击他营,可连去几营皆是如此,非但未能得胜,反倒折损数千人马,这种情形之下,李宪士气愈发一落千丈,只得草草退归城中。
自此之后,扬州诸郡粮草源源不断补入汉军大营,马成浑无一丝后顾之忧,铁下心来深沟壁垒坚守不出,李宪大大小小连攻十余次,也无一分斩获,在这般对峙之中,舒城粮草日渐枯竭,终是到了粮尽的一刻。
守军本就士气低弥,此时又断了粮草,逃兵一天天增多,舒城再也难以坚守,李宪惶恐之中欲领余部突围,却被马成察觉端倪一举击溃。李宪僭越称帝短短两年,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躲逃,终被其军士帛意刺杀,连同其妻子儿女一并斩首,献于马成军中。舒城就此陷落,江淮之地尽为汉军所得。
李宪败亡的捷报传入洛阳,刘秀还没高兴几日,又有捷报接二连三自徐州传来。
董宪退守朐城已有三个多月,东拼西凑也不过万余残兵,除了朐城守将孙阳那数千兵马尚有一战之力外,余者不过是一盘散沙不堪一击,然而城外吴汉三万汉军可是百战精兵,对城中守军绝无一丝怜悯。董宪在汉军手中数次脱逃,惹得汉军将士羞愤无比,皆欲斩杀董宪一泄心头之愤。就算没有董宪,庞萌亦是引人主意。光武陛下可是对庞萌思念得紧,早就有旨意传入军中,得董宪者封为列侯,得庞萌者封关内侯。城中守军弱不禁风,董宪、庞萌如同两颗金灿灿的侯印,只等汉军将士信手摘取,一时引得汉军士气高昂。
然而,从光武皇帝引军北入青州,朐城依旧在风雨飘摇之中坚守了近四个月,非是汉军将士攻城不利,而是董宪得知张步起兵讨伐耿弇,汉帝着急忙火驰援临淄,以董宪猜度,耿弇必然危在旦夕,这让董宪一扫阴霾重生希望,若张步当真成事,只怕吴汉在徐州也呆不了多少时日了。有此念头支撑,董宪诈言汉军大败于临淄,数十万汉军皆为张步所灭,诓骗士卒重振士气,竭力守城。
虽然对董宪这最后的垂死挣扎,吴汉嗤之以鼻,若强攻城池,用不了一月,必可破城擒敌,可吴汉却不愿为董宪这将死之人徒费军力,故而只是命大军合围城池。将士们虽然眼馋擒获董宪、庞萌之功,却也不敢抗命不从,这才让董宪苟活了这么长时日。
不过朐城终究已是回天乏术,董宪在城中紧张驻守数月后,终是没有盼到张步攻破汉军的讯息,而城中粮草已然用尽,董宪急得火急火燎也无济于事,终是断了耗退吴汉的念头,于夜半之时,与庞萌、黔陵百十亲卫翻墙而出,借着夜色弃城遁去。或许万人突围必然被汉军轻而易举击溃,然而百十人在黑夜之中还真是难以发觉,董宪终是在汉军重围之中再次逃出困境。
董宪好不容易逃得性命,方得知徐州诸城早已在汉帝扫略之下尽归大汉,吴汉大军又近在身侧,一旦得知董宪外逃必然死命追杀,董宪实不敢在徐州多呆一刻,此时尚不知张步早已败落归降大汉之事,只能一路向北,欲穿琅邪逃入青州投奔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