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赣榆,董宪人困马乏实难再行,探知城中兵少,便趁机袭破城池,欲在城中稍加休整,也好继续赶路。谁知天色刚亮,董宪众人还未出城北上,便惊恐地发现,城下竟然有数千兵马列于门外,却是大汉强弩大将军、琅邪太守陈俊得闻赣榆遭袭,亲领兵马来剿董宪。
董宪这才幡然醒悟,琅邪竟都已为汉军所得,此刻无论张步是死是活,都已没有机会继续北逃了。董宪知大难临头,拿出最后一分勇气,大开城门,与众人列开阵势,面对数十倍的汉军再无惧意,倒也当真有一番英雄末路的豪情,激得士卒热血沸腾。庞萌、黔陵一左一右充为先锋,领着士卒直冲陈俊阵中,如飞蛾扑火一般,明知是死义无反顾,就算背负了恶名,也欲在生命最后一刻释放出最炫丽的光彩。
陈俊冷冷一笑,也懒得多费手脚,挥手一指,汉兵迎面而去,既然庞萌、黔陵欲以死明志,那便成全其意,也算是对他们一点敬意了。
两军杀作一处,徐州兵身陷绝地必死无疑,全然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倒还真是唬住了汉兵,庞萌又是一员猛将,在他统领之下,杀得汉兵有些手忙脚乱,可稍稍对峙一阵后,汉兵稳扎稳打,还是慢慢收割着徐州兵的性命。就当两军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庞萌回首城下,却猛然发觉,哪里还有董宪踪迹?
征战一生竟被人如此算计戏弄,想想自己倍受光武器重,本有着何等光明的前途,却因一时迷惑困扰而走上一条不归之路。背弃恩主投效贼逆,好歹与董宪共战沙场同舟共济半年有余,可这份情谊在董宪看来却是不值一提,羞辱和愤怒充斥着庞萌心胸,背信弃义之人亦为人所弃,此话果真并非虚传。今日身陷绝地唯死而已,只是死得这般不堪和窝囊,实在让庞萌心有不甘。周遭士卒似乎也已发现董宪舍军脱逃之事,或逃或降已然溃败,庞萌恍惚之中正犹豫是该继续死战到底图个痛快,还是自刎以谢天下求个壮烈,忽觉一股劲风自身后而来,吹得脖颈一阵发凉,庞萌心如死灰,再也懒得反抗,只听咔嚓一声,头颅翻滚落地,最后一丝意识定格在黔陵挥刀而过的画面。
黔陵斩杀庞萌而降,赣榆之乱匆匆平定,陈俊因一时大意,竟又为董宪脱逃,到手的功劳竟就这般没了,陈俊如何肯依,也不着急进城清除敌军余孽,领了大军沿途追去。然而董宪不过早走了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陈俊连追了大半日竟未得其踪迹,正有些懊恼,忽见前方乱哄哄跑来千余兵马,一瞧衣甲便知必是徐州兵将。那些人马发觉有汉军遮路,惶恐之中便要四散逃去。
陈俊见状,将令一出,汉骑奔驰而过,转瞬之间已杀入敌军之中,轻轻松松冲乱阵脚。还未等汉军如何厮杀,敌兵已然败乱,哭嚷着四处躲避追杀。为首一将早已乱了方寸,满眼都是汉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慌不择路竟然直冲陈俊而来。
陈俊横枪立马巍然不动,那将见有人挡路,挺抢便刺,陈俊有心生擒此将,也好探问董宪所在,下手不免有所顾忌,可敌将早已疯狂,为求生路枪枪要命,逼得陈俊恼羞成怒,一枪将其刺落马下,待上前低首一瞧,那将已然口吐鲜血,出气多进气少了。
敌将一死,乱兵很快被汉军剿灭。陈俊难寻董宪,不尤为失手刺死敌将懊悔不已,这时见远方又来了一队人马,尘烟蔽日,显然兵马甚众,陈俊不敢大意,正欲拉开阵势迎战,才发觉是汉军兵马,细细一辩,为首一人俨然是大司马吴汉。
陈俊久随吴汉征战,数为吴汉提拔,更受其举荐,助耿弇平定张步,这才以军功得拜大将军镇守琅邪。吴汉对陈俊有这份恩情,自然备受陈俊敬重,两人一别半年有余,见老长官来此,陈俊欣喜万分,忙上前拜见。
吴汉见到陈俊,抑郁的心情才算稍稍缓解。围困朐城四个多月,本以为董宪此番必然在劫难逃,前两日朐城守军意欲突围,被吴汉一举击溃,仅有孙阳千余兵马得以逃脱,吴汉乘势分兵攻陷城池,搜遍全城难寻董宪、庞萌,仅仅拿住了董宪妻儿。吴汉还道董宪随孙阳一并突围,亲引兵马一路追杀,可途中所擒敌将却言,董宪早在数日之前便已弃城而逃,只因主帅没了踪迹,孙阳惶恐之中这才领军强行突围。得知董宪并未在孙阳军中,甚至连他究竟去了何方都无从知晓,吴汉恨得咬牙切齿。吴汉封邑五个县,已是朝中之首,对擒获董宪、庞萌的封赏,吴汉并不怎么看重,只是身为三军统帅,征伐徐州年余,如不能绑缚董宪、庞萌敬献天子,平定徐州之功未免美中不足。要知道耿弇剿灭张步已过了不少时日,吴汉欣慰之余,心中也多少有些酸溜溜的,董宪几次三番逃得性命,这让吴汉如何能不恼羞成怒?孙阳虽然无足轻重,可眼下唯有此人或知董宪所在,吴汉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全力追杀孙阳。就在追捕的路上,恰逢陈俊自琅邪而来,截住了败兵。
两人寒暄一阵,得知董宪逃入赣榆为陈俊所破,可也仅仅收得庞萌首级,董宪复又脱逃,两人都有些无奈。两人一前一后自大路阻截都难寻董宪,想必此贼定又隐于山中,吴汉只得下令封锁各处要道,分兵搜山碰碰运气。
董宪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在山中躲藏了数日,几次与搜山的汉兵擦身而过,惊得董宪魂不守舍,有心复回朐城与妻儿共死,却遇到朐城而来的败兵,方知朐城早已被吴汉攻破,妻儿尽为汉军所掳,所幸吴汉未得董宪,也便没有轻易处置其妻儿,只是禁于府中,留兵看押。
董宪不尤嚎啕大哭,本欲逐鹿中原称霸天下,也好搏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谁知竟然败落到如此地步,当年的风光无限竟如南柯一梦,只可怜结发妻子没过上多少舒心日子,反而整日为自己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时至今日,又陷于汉军之手,如何能不让董宪伤心欲绝。徐州丢了、兵马没了、人心散了,哪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董宪心如死灰,罢了,不如就此归降吴汉,是生是死至少也和妻儿守在一起好了。有了这样的想法,董宪也便不再躲藏,就近走往方与,出山降汉。
刚至路口,远远瞧见前面有汉军关卡。董宪身心疲惫径直走去,打算就在此处归降汉军,也省得夜长梦多。
校尉韩湛守在此处数日,大军入山搜捕许久也未见董宪蛛丝马迹,擒拿贼首的可能越来越渺茫,韩湛不尤叹息命薄,与那列侯爵禄终是无缘,忽见前方来了十数人,韩湛还当是有搜山士卒偷懒提前归来,初时也并未在意,稍近之后,猛然发觉这些人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仿若乞丐流民一般,为首一人还算庄重,头顶金盔甚是惹眼,身份必然显赫与众不同。
韩湛一个激灵,提刀上马,呼喝士卒围堵上去,就听对面喊道:“前方是哪位将军?罪将董宪诚心归降,还请将军代为引荐大司马吴汉。”
韩湛一听果真是董宪,不尤心花怒放,拍马愈急,转瞬冲至面前。
董宪战战兢兢低首拜见,韩湛却不等董宪开口说话,一刀便将董宪砍倒在地。
非是韩湛不想生擒贼首送于大司马军前,实在是董宪逃命有术,韩湛好不容易撞了大运富贵临门,若是稍有差池为董宪走脱,岂不悔青了肠子?反正陛下又未明言需留活口,还是把董宪首级揣在怀里安稳一些。
其余降卒见汉将不问青红皂白便斩了董宪,吓得惊慌失措四散而逃。韩湛哪还有心去管他们,翻身下马抢了董宪首级,好生包裹负在肩上,转身领了兵马,快快奔回中军报功去了。
随着李宪、董宪、庞萌三贼授首,扬州、徐州之战终是落下帷幕,中原群雄尽灭,狼烟终得平息,刘秀心情大好,重新启用前些日罢官的河南尹欧阳歙,拜为扬州牧,再拜五官中郎将李忠为丹阳太守,共同坐阵扬州稳固江淮。并召大司马吴汉、扬武将军马成众将回师洛阳,大摆庆功宴席,论功封赏诸将。
刘秀坐稳江山,硕果岂会独享,自然施恩天下,慰藉苍生,颁布诏令传檄天下:“连年征战,水旱蝗虫,谷价高涨,百姓饥苦,朕甚愍之。今天下初定,当开仓以恤万民,特命郡国有谷者,赠予鳏寡孤独老无所养者,及因战乱波及男丁亡故家贫不能自存者。选二千石朝臣巡抚各县,必使粮谷赠予急需庶民,无使郡县令长失职。”对天下庶民尚如此恩惠,对于故乡父老自然额外厚赐,另传旨意,改故乡舂陵为章陵,世代免除徭役赋税,一如高祖帝乡沛县旧事。
虽说刘秀建国之后,也数有开仓赈济百姓之举,可像今日这般救助范围遍布大江南北之事还是首次,一时举国欢腾,称颂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