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离开陇右,领军东归,一路马不停蹄昼夜驰还,仅在汧城稍稍停留,匆匆见了祭遵一面。
先前数闻祭遵染病难行,刘秀一直放心不下,只是军务繁忙,久久未曾见上一面。今日路过汧城,行经祭遵大营,怎好不去探望一番?见祭遵虽因病患而虚弱许多,本就瘦小的身躯愈发显得佝偻,使刘秀沉闷的心情愈发难过。
祭遵却对皇帝的到来异常喜悦,私下里听其从弟祭肜提起凉州战事并未如先前预料那般顺利,皇帝心情甚是低落之后,祭遵特意大排筵席款待天子,又演练黄门武乐激励皇帝重振精神。祭遵一番细心安排,当真让刘秀心情好转许多,看着激昂的军舞,刘秀不禁热血沸腾。那种征战天下傲视群雄的豪情油然而生。虽说此刻隗嚣仍在苟延残喘,蜀贼亦是屡屡为患,可回想自己白身起家辗转十年,便可逐灭中原群雄问鼎天下,远看春秋近思秦汉,又有几人有这般丰功伟绩?刘秀一扫心头阴霾,心情渐渐舒展开来。
群臣见皇帝总算从愁闷之中振作起来,苦了多日的面庞总算重现笑意,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有一句每一句地逗着乐,开解皇帝。
这时,执金吾寇恂上前拜奏:“其实陛下无需过于忧心中原之事,以臣观之,天下大定无从更改,陇右平定也是指日可待,偶有奸邪之人兴风作浪也终难成事。颍川处中原之地,久经战火荼毒,百姓人心思安,绝无作乱生事的道理。只是民风剽轻,偶有风言风语便惶恐不安。今陛下远涉险阻西征陇蜀,时经三年未曾东归,当年即便远征青徐也未耗费这么久时日,故有狂妄奸邪之徒闲言碎语,诖误蒙蔽百姓,这才扰动民心生出祸乱。若知车驾回京,贼人必惶怖归死,此乱不战可平矣。”
寇恂曾先后为河内、颍川、汝南太守,对中原时事了然于胸,这样分析自有其道理。听寇恂这般一说,倒与刘秀自己所思不谋而合。建都洛阳已有八载,虽说连年征伐战火未熄,可自登基以来,刘秀没在安民善政上少下功夫。征讨四方开销甚大,国家财力尚显拮据,可凡有天灾之后,朝廷便有减免税赋之策,稍有富足结余,便有赐粮鳏寡孤独烈士遗孀之举,更连下数诏,****因战火卖身为奴之人恢复自由之身,使得刘秀声望高涨经久不息。而朝政先后又有伏湛、宋弘、侯霸一干能臣打理得有声有色,官职爵禄、朝仪尊卑、税赋开支井井有条,朝野之中颇显和顺。青徐初定、时日尚短,偶有叛乱也在情理之中,可颍川、河东、东郡归属朝廷久矣,多受朝廷恩惠,刘秀实在想不出百姓叛乱生事抗拒朝廷的道理。只怕多是如寇恂所言那般,必有奸邪之人从中作梗,只要能稳住大局,中原必定安稳如初。这样一想,刘秀心情更加轻松,对寇恂说道:“虽如子翼所言,中原民乱实无大患,可颍川毕竟迫近京师,还当尽快平定下来。朕思子翼曾为颍川太守,必可堪平此郡。有心使子翼暂解九卿之职,复为颍川太守,为国解此忧患。”
寇恂赶忙上前拜道:“既为人臣,自当忧国之忧,岂能贪恋权势止步不前?臣甘愿执锐前驱为国平难。”
刘秀笑道:“既如此,便分兵三千于子翼,先往颍川一行。”
寇恂欣然接过军令,就见耿纯亦上前拜道:“臣亦愿往东郡一行,必为朝廷讨灭诸贼。”
耿纯在东郡理政近四载,将一个原本纷乱不休、盗寇群生的贫弱之郡治理得富足安详。东征青徐时,东郡几乎成了朝廷大军先锋壁垒。以耿纯在东郡的声望,想必也能迎刃而解。只是东郡毕竟离洛阳稍远,局势尚不明朗,还当遣重兵相助,也好在东郡稍安之后,顺势往青徐一行,助陈俊、鲍永平定鲁郡、济阴叛乱。遂说道:“伯山能为国着想,朕甚感欣慰,那便复以伯山为东郡太守整治暴乱,并使大司空李通、横野大将军王常领军一万随行。待讨平东郡,便直奔鲁郡,必不可再使董宪余孽继续为祸青徐。”
众将尽皆领命,平乱之事便这样分派妥当。刘秀暂没了心事,在宴上兴致渐高。祭遵见众将都有了军务,也忍不住上前拜道:“末将请旨进兵陇右,助大司马共破隗嚣。”
见祭遵也来请命,刘秀不禁有些迟疑。倒不是信不过祭遵手段,只是望着祭遵因病而显得苍白的面颊,刘秀便不忍劳其继续奔波。虽说祭遵一再说身体早有好转,可西去陇右道路险阻,此时虽然没有了叛兵阻遏,然而以祭遵大病初愈、虚弱不堪的身子骨,能否经得住长途跋涉当真难说。刘秀有心回绝了祭遵之请,可祭遵长跪不起一再请命,又一想河西兵马已退,自己又统领大批军士东归,陇右仅剩吴汉、来歙众将四五万兵马,隗嚣偏偏死守不降,而公孙述尚不知心意,还当真有些放心不下陇右战事,遂命祭遵西进陇下,紧守陇道。既没有多少征战军务让祭遵操劳,也可防患于未然,替吴汉众将守住退路。免得西城久攻不破,战事再有波折。
祭遵虽未能如愿领兵杀奔西城,可好歹能去陇右战场,也是心满意足,与众将陪伴皇帝又是一阵热闹,直至深夜,方才消停下来,皇帝回帐歇息,众将也各自归营休整不提。
翌日一早,祭遵拜别车驾,集结兵马向西而去,刘秀亦复领大军向东驰还,只是途径长安之时,刘秀不得不在长安暂停几日,使李通、寇恂、王常、耿纯将兵先行。却是罢官后赋闲在家的前大司空宋弘薨了。
只因匈奴使者入西京朝见汉帝时,宋弘看不惯匈奴使臣嚣张跋扈的模样,检举上党太守与匈奴暗中勾结图谋不轨,以警醒皇帝切勿太过相信匈奴以免养虎为患。虽说宋弘乃是为国着想,却与刘秀安抚匈奴、抽身讨灭陇蜀之谋相悖,故而刘秀暂罢宋弘大司空之职以安匈奴之心。以刘秀所念,待平定陇蜀,无需再去瞧匈奴脸色的时候,再重新启用宋弘便好。可偏偏天公不欲成人之美,宋弘罢官归家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情绪低落。一个读书人,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国尽心尽力不辞辛劳,却最终因为一帮外藩蛮子而被朝廷所弃。宋弘忧郁成疾、日渐消弥,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终是没能等到皇帝重新征召的旨意。
宋弘官拜大司空五年之久,兢兢业业为国操劳,却含恨而终,实令刘秀心中愧疚万分,只能暂停东归步伐,亲往长安吊唁,以解心中哀痛。有心厚赐宋弘子嗣,却知宋弘久为国事辛劳,竟然至今仍无子嗣,连个继承宋弘侯爵之位的人都找寻不到。刘秀心中愈发难过,只能加拜宋弘之弟宋嵩为河南尹,稍稍安抚心中的遗憾。
刘秀本还有心在长安多呆上几日,可中原毕竟还无定论,等不及宋弘大葬之日。刘秀只能厚赐宋嵩,好生料理宋弘后事,急急忙忙奔出函谷关,前往颍川督战。然而刘秀不过在关中迟延了十数日光景,可中原叛乱竟然已经悄然化解了。
寇恂才入颍川,各县吏民听闻寇郡守重归旧郡,一时奔走相告人心振奋。当年寇恂在颍川安民护境剿灭盗寇,执法为公庇护一方,正是为了百姓之利,斩杀贾复校尉而开罪了皇帝亲贵,颍川吏民谁人不知此事?更何况寇恂理政之才实乃天授,在其治理之下,颍川短短数年之间,便从战火废墟之中复又繁华如初,人丁兴旺百姓富足。这样一个好郡守在乱世之中真乃百姓之福,颍川吏民无不对寇恂敬佩万分。听闻寇恂归来,百姓争相前往迎候,便是亡入山中的流寇都入郡府投诚归顺。待刘秀车驾开入颍川之时,颍川早已复归平静了。
得知皇帝来了颍川,百姓纷纷遮道请愿,恳请朝廷复借寇恂留任颍川一年。颍川已定,刘秀心情舒畅,自然顺从民意,命寇恂留守长社,安抚百姓受纳余降。而未过几日,隔河相望的河东听闻皇帝班师回朝,颍川民乱已经平息,河东各县叛兵偃旗息鼓束手就擒,再也不敢生出事端。
颍川、河东初定,东郡亦传来捷报。耿纯回到东郡之后,亦如寇恂一般,入山为寇者九千余众不战而降,弃兵束甲入郡府请罪。李通、王常未费一兵一卒便轻松平定东郡,正欲继续挥师东进,讨平济阴、鲁郡群贼,却知鲁郡太守鲍永,凭借初入鲁郡时所收编的数千降卒,已经平定了彭丰、虞休、皮常各部董宪余孽。李通众将甚是惊异。随着董宪的覆灭,彭丰诸贼早已没了昔日之势,虽然各自称为将军拥兵自重,实则不过占山为王的草寇而已。然而据险坚守,所持兵马又多是昔年董宪所余精锐,鲍永一个外来之人毫无根基,怎会以数千乌合之众讨平群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