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吴汉乃是从洛阳而来,其余众将兵马屯驻边郡,养精蓄锐半年光景,不必再像上次那般千里跋涉奔赴边关,自然精气神足蓄势待发。而中山太守邓晨,牧守郡府十余载,为政之事甚为在行,年前考究政绩,课业乃是冀州第一,中山如今富足宽裕、五谷丰足,知朝廷用兵在即,早早筹备军粮以供大军所需,使得吴汉也不必为了粮草而生忧。去年一场夏雨扰乱了汉军破敌大事,此时万事俱备,何愁贾览不败?
听闻汉军大兵压境,贾览也是心中不安。高柳虽有闵堪数万兵马,可只怕绝非吴汉敌手。贾览忙将雁门军务交由尹由,又留左南将军领胡骑数千助尹由防备汉兵,自领余部火速奔回高柳主持大局。
望着城外声势浩大的汉军,闵堪早已有些慌乱,士卒们更是心惊胆战。莫看城中守军也不在少数,可但凡来过幽州抢掠的蛮兵,何人不知吴汉名头?此人早年在渔阳任职,统领幽州突骑,与那上谷耿氏多少次迎击南下劫掠的匈奴兵将。虽然吴汉投效大汉之后,已有近十年没有来过边关,可吃过苦头的匈奴人对吴汉仍是心存忌惮。此人不但彪悍凶猛,更是嗜杀成性,凡是倒了血霉落在其手中的胡兵,皆被斩首示众,未有一人能得保性命全身而退。死于吴汉之手的匈奴、乌桓人何止万千,在外族人眼中,吴汉简直就是个恶鬼煞神。此刻城外主帅便是吴汉,立刻引得匈奴兵将惊慌失措,多有吵吵嚷嚷闹着要回故乡之人,若非贾览及时奔回城池,只怕高柳已经不攻自破了。
眼见城中这番模样,贾览一面压制住各种败军之言,以狠辣的手段震慑住各部兵马,这才稍稍稳住军心。而高柳驻军好歹也有数万之众,与汉军一比,并未落在下风,就战力而言,两军也是旗鼓相当。以往匈奴多是劫掠而来,哪有城池可以依凭?不过全靠战马精良而与吴汉周旋罢了,可那吴汉除了临阵厮杀勇往直前,更善阴谋诡计。时而诱杀,时而设伏,往往让匈奴士卒吃尽苦头。只是今非昔比,匈奴兵得益于贾览之力屯驻城中,吴汉反倒列于城外。汉军只能仰头苦攻,明显被动了许多。匈奴兵将在初时的慌乱之中守了两日后,渐渐回过神儿来。传言中战无不胜的吴汉也不过如此,只要高柳城不倒,汉军便对自己无可奈何。匈奴兵本就彪悍,在贾览兵将口传心授之下,防守城池之法越来越轻车熟路。随着时间的推移,匈奴兵一改往日对吴汉的恐惧,与贾览士卒联手,一次次击退汉军的侵袭,使得汉军终是望城兴叹。
不觉之中,吴汉在高柳城外已经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日,冲车、云梯不知损毁了多少,也对这座边郡坚城无可奈何。吴汉遂转策略,对高柳围困侵扰却不毕力攻城,传令杜茂、王霸,领军进击繁畤征讨尹由。趁着贾览在高柳无暇分身,将尹由赶出雁门。就算急难得胜,至少也要死死盯住尹由,省得汉军攻城之时,还要提防身侧受袭。
虽说尹由不过五千兵马,可经贾览胡骑相助大败杜茂之后,将汉军逼回楼烦城,尹由没有汉军扰乱,挥师南进攻陷平城,又在雁门大肆扫略一番。不但所需粮辎得以补充,更连哄带吓,逼迫雁门世族豪强及山野盗寇贾丹﹑霍匡﹑解胜诸人统领家兵、匪盗数千投入军中,皆被尹由委以将军,共守城池。待杜茂、王霸到来之时,尹由早已在平城站稳脚跟据险而守。
见敌军已成气候,杜茂也有些犯愁,先前中了贾览诱兵之计贸然征讨尹由,以至于大败而归。营中兵马折损甚重,虽然得了王霸相助,可想要攻破平城,未免有些吃力。然而尹由如同一根钉子般狠狠扎在雁门关前,实令汉军如鲠在喉,若有万一可能,还当将其驱逐出雁门方是妥当。遂在城外立起营垒,小心探查敌军情势,找寻尹由疏漏,设法攻取城池来。而王霸所属幽州突骑用于攻城未免浪费,遂使王霸与陈欣统领突骑在外游袭,封堵道路,以期将尹由困死城中。而恰恰因为此举,让汉军有了意外收获。
贾览在高柳坚守月余,虽然将汉军死死拒于城外,可大汉兵强马壮,又岂是那么容易抵挡的?城中压力也甚是巨大,贾览得知尹由在雁门小有建树,至少以平城为凭,对抗杜茂、王霸不在话下,匈奴左南将军留在那里已无必要。既然汉军主攻在于高柳,倒不如调拨左南来此助战。
左南得了将令,遂引胡骑数千奔赴代郡,然而万分不幸,被王霸游骑所查。得知匈奴胡骑动向,王霸不敢疏忽。高柳城本就已经难以攻破,若放左南奔入代郡,势必使得汉军愈发难以破城。如再往坏处里想,左南引兵偷袭汉营,贾览瞅准时机里应外合,只怕吴汉大军安危都难以顾全。去年北伐,不正是因为大雨遮路,又遭匈奴胡骑救援,逼得汉军草草后撤吗?只是去年有老天爷眷顾尔等蛮夷,今日正月苦寒、天干物燥,既然被我王霸察觉奸计,又岂能轻易放尔等过去?我倒要看看,尔等还有何法能躲过我大汉兵锋?
事急矣!王霸不及向杜茂传讯,独与陈欣统领所部突骑,快马加鞭奔往左南必经之路,于平城东方险要之处设下伏兵。待匈奴胡骑行过一半,王霸、陈欣暴然杀出。突骑借助地势之利,冲势迅猛,如同一柄快刀,转瞬之间已将胡骑切为两段。
匈奴猝不及防与汉军突骑短兵相接,引以为豪的骑射之术全无用武之地。可匈奴兵素来悍勇,受敌侵袭,骨子里的血性激发出来,挥动弯刀与汉兵厮杀起来。左南将军未曾料到还没奔出雁门,便已遭遇汉军伏击,心中不禁有些慌乱,一瞧那领兵的汉将,正是在繁畤偷袭大军的王霸。回想汉军突骑的凶猛,左南愈发生怯。可战场之上哪容细想,只能壮起胆子,领兵直取敌将,欲袭杀王霸以转颓势。
然而王霸甚是勇武,见左南杀来,不惧反喜,挥舞大刀便迎上前去。左南在匈奴也是小有勇名,可才与王霸斗上数合,便已有些力不从心。王霸手中大刀仿若活了一般,刀刀直往左南要害猛砍,惊得左南直冒冷汗。数次险些被王霸斩杀,左南哪还敢再与王霸斗狠,虚挥一刀便向后逃。就见沙场之上,左南被王霸追得抱头鼠窜。周遭胡兵纷纷来堵王霸,却有何人能是王霸对手,一刀一个劈翻马侧。
汉兵见状,杀声愈响、越战越勇。胡骑一时乱了方寸,本就断为两处难以接应,再被汉军攻势之下,谁也顾不得去与汉军拼斗,纷纷向北逃窜。胡骑虽然英勇善战,却无军纪可言,阵势彻底混乱之后,已被汉军打得不着边际,汉军乘胜追杀,惊得胡骑闻风丧胆,如疯了一般狂抽战马,只想早点逃离这块是非之地。汉军一路追出塞外,连斩数百级蛮兵首级,又在边塞耀武扬威游走一番,这才缓缓退回雁门,复与杜茂合击尹由。
经此一战,匈奴深觉汉人多诈,一时再也不敢有人领兵驰援贾览,唯恐再中汉将诡计命丧他乡。高柳没了后续兵马,已然成了孤城。前些时日,贾览还偶有统领胡骑出城袭扰抄掠,无论战果如何,至少也搅得汉营不得安生。得知左南兵败北逃之后,整日紧闭城门,再也不敢出城一步。只是凭借高柳坚城,与汉军对峙起来。
代郡、雁门战事一时僵持不下。
幽州战事并无进展,陇右却有战报传来。刘秀刚读数句便喜形于色。可待读罢全文,竟如刀绞一般痛不欲生。
冯异、来歙众将征讨冀县已有一年。隗纯、周宗已无退路,只能坚守城池奉死抗拒。而公孙述遣赵匡数千蜀兵驰援陇右之后,便再无一兵一卒北上。周宗抓尽冀县青壮充为军吏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兵员补充。到了最后,连十一二岁的孩童都被逼上了城楼,可在汉兵无休无止的连番强攻之下,守军折损甚重苦不堪言。而陇、蜀两军之间也是摩擦不断,蜀兵背井离乡远离故土,只为去救一群不相干的外人,多少亲朋弟兄命丧陇原,也未能如愿将汉军赶出陇右。蜀军将士心灰意冷之中不尤暗思,在陇右征杀数年究竟所为何事?而陇军将士也并不怎么客套。粮草丰足之时,两军好歹各取所需。如今日渐艰难,粮草早已枯竭,便是野菜树酪都有些供不应求。但凡稍稍有点吃食,陇军仗着是本地人士,早早哄抢一空,蜀兵连点残羹冷炙都捞不到,不尤心生恨意。若非大敌当前、事关生死,只能荣辱与共,想必两军早已内斗起来。
周宗、李育岂会不知城中隐患,可整日忙着御敌,哪还有心思去多想此事。然而这些隐患若再放任不管,待军士的不满爆发出来,只怕冀县不攻自破。两将稍一合计,遂使李育众将领蜀兵进屯落门,与冀县相互成势。既暂缓两军矛盾,又分散汉军兵力,也好分摊守城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