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友。我把家里家外都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明几净,还拿出了平时不舍得喝的好茶,烧好开水后,又搬出了各种水果,摆在茶几上,琳琅满目。我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开来了,让秋阳懒懒地洒进来,让金色的阳光铺满整个客厅。终于坐下来了,静静地拿起一本书,静静地看,静静地等,不急不恼,不看手表,也不打电话催,一切都慢慢来。
就像等候秋雨那样,等候老友。不仅仅是为了等候好友,更是为了赴一场久违的感动和思念。很喜欢这样的午后,很喜欢这样的等待。这样的见面,喝茶就是喝茶,聊天就是聊天,漫无目的,随心所欲。不像职场,有人邀你去喝茶,你可别当真,喝茶是假,谈业务是真,有时候还可能跟你说一些你不想听的事儿,如此,这茶还怎么喝?
因此,我只喜欢在自己家喝茶,那是我发出的邀请,来人大可不必惴惴不安。我会在泡茶之前,郑重地告诉来人:就是喝茶,没别的事,咱细细品,慢慢聊。来人一般都会暗暗地舒一口气,连坐姿都放松了不少。
秋天一到,好像周遭事物都变得隽永了起来。你可以看着一片落叶从枝头摇摇晃晃地飘落在地,眼光跟着它下去,直到一切静止而安闲;你可以盯着落日余晖一丝一丝地被抽去灿烂的光芒,眼前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华灯初上;你还可以跟着萧瑟的秋风,穿过一条条的小巷子,去找寻那些犄角旮旯里残存的翠绿和温暖。
秋雨一下,好像特别容易想起心底的人儿来。想和老友一起天马行空地聊聊天,喝喝茶,一直喝到茶里泛起自来水的漂白粉味儿来。想问问那些故去的人,远方的天国冷吗?你何时入我梦中来?想起那些曾经老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儿来,想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来,多想能见见面,相逢一笑泯恩仇啊!
秋天容易使人记起那些曾经忘记的人和事,因为秋天安静、冷静、温和。一壶茶,一场对话,可以重新审视过去的自己,以及过去所做过的那些“啥事”。一壶茶,一场对话,唤起了我们心中尘封已久的爱,爱万物,爱他人。
美国著名思想家、哲学家阿伦特曾经说过:“假如我们忘记了所有,仅仅记住爱也足够了。”言外之意是:除了爱,有些东西不必记得那么清楚,更不必什么事情都放在心上。爱才是真正永恒的,真正无价的。
唐代赵州禅师是禅宗史上一位大名鼎鼎的得道高僧,为六祖慧能的第四代传人。他于八十岁高龄行脚至赵州,当地信众盛邀其住持观音院,继续弘扬佛法,于是人称“赵州禅师”。在赵州禅师身上,还发生过一起禅宗发展史上一桩著名的公案——“吃茶去”,《指月录》、《五灯会元》和《古尊宿语录》等著作中均有记载。
师问二新到:“上座曾到此间否?”云:“不曾到。”师云:“吃茶云。”又问那一人:“曾到此间否?”云:“曾到。”师云:“吃茶去。”院主问:“和尚!不曾到,教伊吃茶去,即且置;曾到,为什么教伊吃茶去?”师云:“院主。”院主应诺。师云:“吃茶去。”
有一天,两位慕名远道而来的行脚僧人来到观音院,向赵州禅师请教修行之道。赵州禅师问其中一人:“你可曾到过观音院?”那人回道:“不曾到过!”于是,赵州禅师让他吃茶去。转身,问另一位僧人同一个问题,回答“来过!”赵州禅师也让他吃茶去。这时,站在一边的院主(寺院里的执事)感到很纳闷,疑惑地问:“禅师,第一次来的那人您让他吃茶去,这可以理解;可是第二个人他到过观音院,您也让他吃茶去。这是何故呢?”赵州禅师笑了笑,说:“院主!”院主应诺。赵州禅师又道:“吃茶去!”
这一著名公案被镌刻在寺内一石碑上,上面写道:“新到吃茶,曾到吃茶,若问吃茶,还是吃茶。”
不管什么人,都请吃茶去,这就是赵州禅师简单而深刻的禅意。茶中有禅,话中有禅,禅无处不在。什么时候咱们也能不问来人是谁,不问所来何事,不问所去何处,都统统说一句“吃茶去”,我想咱们离悟道也就不远了吧!当代佛教领袖赵朴初也曾在其《吟茶诗》中写道:“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
“吃茶去”,就是告诉我们,忘记一切,仅仅记住“众人爱茶,茶爱众人”的道理便足够了!
春天的热闹,夏天的喧嚣,都已然过去了,秋天就应该安安静静、恬恬淡淡地,吃茶也好,静坐也罢,抛开一切。这样的恬淡之境最养人,也最可见真人。
明清之交的书法家、思想家傅山先生有言曰:“幽独始有美人,澹泊乃见豪杰,热闹人毕竟俗气。”幽静方可见美人;澹泊方可见豪杰;热闹则见俗人。是的,想要的东西太多,到最后往往什么也抓不住,想要的东西太大,到最后往往得到的却微不足道。春天百花竞相开放,赏了这丛,却又错失了那簇;夏天一切欣欣向荣,全身上下斗志昂扬,可却总是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秋天却单纯得多,不需要面面俱到,只要抓住“爱”,便抓住了一切。
人生不是演戏,不是越热闹越好。沉得住气的人,才是最可亲的人,因为他们知道什么是永恒,什么是昙花一现。要想真正见到真人,只有面对困难的抉择。影响抉择的因素很多,金钱、名利、感情,不一而足,什么才最宝贵呢?相信每一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答案。
一日,妻子突然问我:“发生地震了,假如家里有一对元青花和一只小狗,而你只能选一样带走,你该怎么办?”说完,一脸狡黠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说道:“这是曾经发生在英国皇家学院学生之间的一场著名的辩论的翻版,只是场景和事物换了一下而已。这里根本就没有答案,我选哪一个都是正确的。”
妻子不依不饶:“不行,你得选一个!”
我心里琢磨着:我是个穷小子,为生活奔波劳碌,钱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要是有了一堆元青花瓷器,我将来的生活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当然愿意选元青花啦!而那只小狗,即便再可爱、再懂事,那也只是一只宠物而已,感情还可以慢慢培养嘛!可是,如果那只小狗是女儿最喜欢的宠物呢,怎么办?如果女儿找不到小狗了,她会伤心吗?会恨我吗?会看不起我吗?
想到这儿,我便突然语塞,不知如何抉择。我说:“这个问题让成年人来回答,实在是太残忍了。如果让咱女儿来回答,我想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小狗。”
后来,妻子真的去问女儿了,女儿果然回答道:“我当然选择小狗了,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元青花是什么啊?不就是个瓶子吗?难道比生命还要宝贵?”
我和妻子都不敢再接话茬了,因为如果我们说这对元青花价值连城,可以为我们换来一座别墅、一辆跑车,我们都不知道女儿会做出什么反应来。那是成年人该考虑的问题,该面临的抉择,不该给抛给懵懂未开的孩子,她这个年龄只需要记住“爱”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