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离无法与仇人同道而行,于是他选择离开,回到他最初的位置,继续带领暗卫。距离稍微远一点,这样他还能说服自己,不会立即对夜流火出手。
下了一整夜的雨,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梁长殷身边的人已经换成了小庄。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在中午之前赶到水云庵。
寂静的庵堂,一共只有二十几个尼姑,前前后后也有一座大殿,一座供奉经书的藏书阁和几间古老二破旧的小院。
水云庵的主持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尼姑,一身月白的袍子,脸上皱纹密布,精瘦且精明。
“贫尼慧通,见过诸位施主,请施主大殿敬香。”
梁长殷缓步走进大殿,殿中供奉着观自在菩萨。菩萨金身已见破损,殿中香火也不多。
梁长殷上了香,顺道向观自在菩萨许了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是南河水患能够得到完全解决,百姓不再遭受旱涝之苦。
第二个愿望是希望父皇与母后身体康健,大齐江山千秋万代。
第三个愿望就是关于自己的了,他希望东离与夜流火能够化解仇恨,希望自己与夜流火之间能够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许完这三个愿望,梁长殷又忍不住想笑,他素来不相信鬼神,他所信奉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偶尔拜一拜神佛,感觉也不错。
“慧通师父,在下梁云川,敢问庵中可有一位法号慧静的师父?”梁长殷报了自己的小名,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夜流火。夜流火立即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到香炉前方的功德箱里。
慧静是叶盛雪出家后的法号。
慧通一见那沉甸甸的钱袋,脸上的笑容更加殷切了,“慧静下山为村民们讲禅了,施主若是不嫌弃,可到禅房稍作休息,午饭过后,慧静就会回来了。”
梁长殷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含笑道:“如此便劳烦慧静师父了。”
“一切皆是佛缘,阿弥陀佛。”
慧通颂一声佛号,亲自带梁长殷等人来到后院禅房。
除了小庄外,其他侍卫都守在禅房外,房间内就只有梁长殷、夜流火和小庄三人。其实梁长殷并不想让小庄打扰他与夜流火单独相处,但是他又担心与夜流火单独相处时会情不自禁,水云庵毕竟是佛门清修地,不容亵渎。
夜流火找慧通问了一些关于慧静师父的情况。
慧通说道:“慧静是十五年前到水云庵的,听说她出家之前是官宦之女,饱读诗书。来到水云庵后,贫尼曾一度以为慧静无法适应佛门清修的清苦生活,当时并未立即与她剃度,岂料慧静来了之后,教导众尼读书识字,并翻译经书,在佛法修行上很有慧根。”
“那后来呢,她可有说起她为什么要出家?”
“了却尘缘,超脱凡尘,便出了家,一切都是个缘字。”
“那,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修行之路,心无旁骛,便得自在。”
听慧通这么说,慧静在水云庵的生活应该非常平静,夜流火不禁怀疑自己此次前来是否正确?
“师父,慧静师叔回来了!”一名二十多岁的灰袍尼姑前来禀报道。
慧通与那尼姑说了几句,便安排慧静与众人相见。
禅房的门轻轻地推开了,慧通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位三十五六的女尼,同样穿着月白的僧袍。
“梁施主,慧静来了!”
梁长殷站起来,朝慧通合十行礼,“多谢慧通师父。”
慧通还礼道:“贫尼还有一些事务需处理,就不打扰施主叙话,请。”
慧通离开后,慧静才抬起头,打量起屋子里人。
“贫尼慧静,敢问施主是?”
“在下梁云川,这位是在下的侍婢流珠,不知慧静师父对她是否有印象。”
小庄被梁长殷打发到门外守候,房间里没有旁人。夜流火揭下人皮面具,露出她的本来面目,清丽无双的容颜,有着水的明净和火的冶艳。慧静怔愣,因为夜流火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她已经死去多年的姐姐。
“你是……”慧静欲言又止。
夜流火道:“婢子姓祁。”
慧静微微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慧静师父,婢子来此,有一事想向师父请教。”
慧静轻轻摇头,“贫尼早已远离凡尘,若是关于佛理,贫尼非常乐意向施主讨教。”
夜流火的话还没有问出口,就被慧静拒绝。
“慧静师父,难道你一点不想知道祁家遭遇了什么吗?”
夜流火的话语带着哭腔。
慧静深深地呼吸着,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过了许久,又睁开来,“俗世凡尘早已远去,施主又何必执着。”
多年的佛门清修,慧静早已放下一切俗事。
夜流火心里非常难受,但转念一想,小姨现在的生活,比起刀口舔血的她,不知幸福多少倍,或许,她不应该来打扰她的平静。
夜流火双手合十,无奈道:“好,我不执着了。今日能与慧静师父一见,已解我多年心愿,多谢!”
夜流火的事情了结了,但梁长殷的事情才刚开始。
“慧静师父,在下心有困惑,不知慧静师父能否为在下解答?”
慧静低颂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迷津渡惑乃我佛慈悲!”
梁长殷取出卷轴,缓缓展开,画中女子呼之欲出。
慧静猛地一震,但又迅速掩饰脸上的惊骇,她暗暗吸气,努力保持镇定,轻叹道:“施主之惑,贫尼恐怕无法解答,还望施主见谅。”
梁长殷将画卷放到窗台下唯一的竹制小桌上,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在下诚信恳求,请慧静师父不吝赐教!”
慧静别过脸去,不敢再看画中人。她挣扎良久,最后无力的瘫坐到椅子上,“你们为什么要来?贫尼早已不问世事,你们为什么要来?”
夜流火有些心疼,看来画中女子的确与慧静关系匪浅,“我们只想知道画中之人到底是谁,这对我们很重要。”
慧静沉默,她闭上眼睛,表情痛苦。
梁长殷又说道:“这关系到南河两岸数十万百姓是否能安居乐业,慧静师父若知晓线索,请一定勿要隐瞒,画中之人对我们来说,真的非常重要。”
慧静抬起头,诧异的望着梁长殷,然后又将目光落到夜流火身上,相比较之下,她还是更相信夜流火。
夜流火非常郑重的点点头,强调道:“这对我们真的非常重要!”
慧静幽幽一叹:“好吧,贫尼就告诉你们吧,但是请二位务必为她保密,切勿打扰她的平静生活。”
“这……”夜流火有些为难。
梁长殷直言道:“我们要找她,只因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要见她,此事若成,他便答应出资修建南河大堤。此举利国利民,是为南河百姓谋福的大善举。相信慧静师父也不愿看到南河百姓年年受旱涝之苦,甚至为此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他,是不是百里无双?”慧静问道。
梁长殷轻轻点头,慧静深深呼吸,百里无双啊百里无双,你为什么还不肯放弃呢?
“慧静师父?”
梁长殷的声音将慧静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慧静无奈叹息,最终松口:“她叫钰儿,在神医谷,是赛扁鹊的关门弟子。”
“神医谷?”
梁长殷与夜流火对视一眼,都难掩眼中的欣喜之色。
慧静又道:“两位请稍后,贫尼去去就来。”
慧静离开之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又回来了,手中多了一个紫黑色的檀木小匣子。
匣子上花纹精美,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她将匣子放到桌上,小心翼翼的打开来。小小的木匣内静静安放着一支青鸟造型的翡翠簪子。
翡翠可比一般的玉器要珍贵得多,且这支发簪碧绿通透,做工也十分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梁长殷眼尖,一眼就看出此簪出自宫廷巧匠之手,诧异之余,也未多话。
慧静取出发簪,握在手中,怔怔地盯着簪子看了许久,目光好似透过这支发簪凝望到曾经那遥远的岁月。
她将发簪交给夜流火,嘱咐道:“将此物带着,她就会见你们的。”
夜流火小心翼翼的接过翡翠发簪,道一声“多谢”。
慧静释然,她双手合十,颂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尼该去做晚课了,两位施主请便。”
“小姨!”夜流火突然叫住她。
慧静蓦地停步,提醒道:“水云庵只有慧静,施主请。”
慧静离开了。夜流火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不觉,眼角竟然渗出了泪花。
梁长殷从她身后轻轻地拥抱住她,柔声安慰:“叶盛雪已死,她是慧静。这样不也挺好,遁入空门,超脱俗世,佛法无边,随心自在。她过得很好,我们还是不要再打扰她。”
夜流火抹掉眼泪,露出一抹笑容:“我知道,我很高兴,你听——”
寂静庵堂,禅声袅袅,山中飞鸟,自由自在。
梁长殷推开窗户,遥望山中绿意,浩渺云烟。一只云雀从湛蓝的天空飞过,留下一段婉转的歌。
梁长殷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也虔诚的颂一声佛号:“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