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被允许下地行走了,玖雅便马不停蹄地去见殷鸠,挂着一张新生的皮肉走在路上,引得经过的人频频看过来。
治愈术不似普通的治疗,再过不久玖雅便可以恢复到原来的相貌,但此时俨然有些让人不忍直视,凝脂般的肌肤上落着鳞片似的粉肉,下颌历经磨难过后尖得像把锥子,嘴唇色艳明丽,好似拉直的弓弦,修直的鼻梁将面颊划分光暗两片区域,端丽的眼线姣好,一对异色的瞳眸在混血者中央依然引人注目,这是不多见的异色,温软平静的翡翠色与艳丽妖冶的玫红毫无违和感地出现在一张脸上,仿佛分裂出两面人。
传闻在几十年前的羽族,玫瑰般的红只有在王室才可以看见,虽说只是传闻,也让人不由得想把这传闻安放在她的身上。
玖雅不知自己的异瞳有多找人眼红,在她看来,混血者存在异瞳是件很常见的事情,加上她的父亲也是个异瞳——她是在那天巫徒所说的话中察觉的,能这么快将她盖棺定论,必然有什么依据,异瞳便是其一。
殷鸠住的颇为偏僻,听闻是她老人家想找个清净的地方,便把屋子建在了山腰,高脚房屹立不倒地插在半山腰,粗实的木桩深入泥土,房屋依傍着流水,流水是由山巅的雪融化而成的,清可见底。
玖雅上去的时候见到了一个面生又熟悉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衣服,没有任何修饰,却依然玉树临风,金色碎发璀璨似灿阳,发丝晕着星点的白芒,一对纤长而笔直的耳朵彰显他的精灵身份,白皙的肌肤宛如冰雪山巅融化的雪水,抑或寒窗之上凝聚的那一抹白霜,五官精致,每一笔皆描尽了雪山独具的寒,眉飞入鬓,凤眼冷唇,工笔将此人最妙的一面都不留余力地表达了,才有如今惊鸿一瞥的绝伦流恋。
玖雅猜出了此人的身份,但正因如此才难以置信。
那青年面无表情,扫了玖雅一眼,简单地向她颔首示意,便转开眼不动了。看样子像是在等人。
随即有人从殷鸠的屋里走出来,晃着手中的卷轴,对黑衣青年道:“好了,传送卷轴拿到手,我们继续出发……”他见到了玖雅,惊喜地笑弯了眉,“哎是你啊,好久不见了哦。好点儿没有?”
来人黑发玫眸,耳垂一点凝聚了星海的黑钻,不是君垚又能是谁。玖雅朝他打声招呼,又看向黑衣青年:“……我都没认出来原来是你。”
镜继续维持着沉默是金的本分,初看倒有些高岭之花的冷漠寡言,但玖雅见识过他对君垚的鄙弃和毒舌,不久又被蛮音告知镜的大小琐事,心里清楚镜只对真正熟悉的人敞开心扉,而她显然不合要求。
君垚对玖雅道:“你来找大师是吧?她正好在,你快去找她吧,等会她还要出门起。”
玖雅一怔:“有什么事情么?”
君垚解释道:“临空城在今天举办一场内部的拍卖,大师到时候要出场,应该不会留在基地了。”
得知殷鸠还有急事,玖雅便匆匆想两人告别,兀自去寻人,君垚见人走了,便对镜道:“走吧。”
镜沉默地跟上,半路忽然开口:“她身上怎么回事?”
君垚不回头:“玖雅?她怎么了么?”
镜平铺直叙:“她的血脉很不稳定,身上的颜色很多很杂。”
镜是暗系魔法师,但令人疑惑的是,他的能力远超于其余人的认知,若说没有灵敏的嗅觉也能发觉玖雅的混血血统只是身为混血者的直觉,但他能够通过双眼看出事物的本质这一本领却不该是魔法师拥有的。
魔法师又不是预言家,哪能看清这么多东西?
镜的本事在最初吓坏了不少人,原以为是他鹤立鸡群,但最后并非如此,直至确定对镜本身无害后才放下心。时绪还开玩笑说,就他这本事,可以在精灵族做巫师了。
君垚回头看了一眼,此时玖雅已经不见了,看见的只是镜那张面瘫似的俊颜,仿佛吸引一切物质的漩涡,包括眼神。
君垚道:“玖雅中了林地精灵族的老巫的招,好像没办法解除,只好这么拖着。等一年过去再看看。”
镜可以看见这些,却不是个治愈师,听罢便不再多言。
君垚笑了笑,黑耳钻折射出细长耀眼的光丝,刺得人眼微眯:“到时候还要靠你帮忙了。”
镜不置可否。
玖雅忙推门进入,只见殷鸠和一个青年在低声交流些什么,见到玖雅来了,青年便尊敬地鞠躬告辞,临走时冲玖雅颔首示意。
殷鸠把弄着手上的卷轴,道:“身体好些了么?”
玖雅应道:“嗯。好点了。”她犹豫一瞬,“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没有。只是来确认数目的人。”殷鸠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玖雅一愣:“没事便不能来找你了么?”
殷鸠话一出口,也愣了,当即笑了声:“也对,是我忙糊涂了。来坐着吧。不过等会祖母要出趟门,你要等我么?”
玖雅嗯了声,依言坐下,斟酌道:“之前答应你回来看望你的,没想到会被人发现了,于是出了意外,还失了约……”
“祖母不怪你,这些事防不胜防,被发现是难免的事。”殷鸠截住她的话头,拍拍她的肩,安抚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件事不必放在心上了,接下来好好养伤,一年过去再看看情况。迟早会好的。”
玖雅默然地看着殷鸠,发现祖母的两鬓白了一小片,银丝参差不齐地排布在发丝里,而她的容颜透着些许憔悴,仿若一夜间衰老了许多。
那时候,祖母依然容光焕发,举手投足存留着年轻时的闲适自在。如今尽数变了个样。
是因为她吗?
“如果老巫撒谎了呢?”玖雅忽然开口,“如果老巫只是为了骗你,让你上当才说一年可好,你会不会信?”
祖母顿了一瞬:“时绪都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