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者魅也醉也,绵绵长情也。
一朝恩爱两断,何处话诀别。
——九尘狐殇
十里蜿蜒的长向别离遭逢了多少岁月蹉跎,翘首苦待着一个不可能的转身,红妆粉黛泯灭了千年的霜雪。
离巢的燕双归东逝的流水也曾婵娟着月色彼此不负,那离人泪珠玉碎道行散,方知世间情物只道是痴妄。
自从潞星瞻一别帝君便又回到了浮生渡,将泠音的内丹交给了花陌荨,望着那颗金色混元仙力的内丹,花陌荨怔了怔。
按理说世间妖魔若能得到神仙内丹那简直就像平白多得了几千年的修为一样,可以说一时间妖界再无敌手。
可花陌荨却只是默默接过不言片语,转身从身后柜子里取出一个古朴的盒子,深邃浓墨的外漆下印刻着小童怀抱如意端坐松树之下。
轻轻揭开九环扣,盒子打开的刹那帝君分明看到了里面静静躺着的几颗闪着莹光的精魄。花陌荨将那颗意外得到的内丹一道放了进去,而后又啪嗒关上,将那些往昔重新锁回了黑暗中。
事情到了这里并未结束,那日泠音匆匆撇下小狐狸独自离去,惹的狐族一时间皆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人家仙子负气离去。
尤其是那小狐狸清玄更是几天不吃不喝,两眼无比的幽怨,嘴里叼着曾经泠音同他用来玩耍的柳圈。还用尾巴勾来两张凳子将柳圈架了起来,自己在那跳来跳去。
路过洞府的狐王心疼的瞅着那小白团子,这都相思成疾快得失心疯了,于是心疼的走过去抱起跳到力竭的小狐狸:“玄儿啊,你这是做什么?是太想念泠音仙子了吗?”
小狐狸窝在狐王的毛皮坎肩里,趴着自己爪子张了张嘴巴糯糯的说道:“儿臣这是在锻炼自己,儿臣要变强,方能不叫泠音姐姐失望。”
闻言狐王是热泪盈眶,感叹她的玄儿终于长大了,立刻转身出洞府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了。只是倘若她晓得小狐狸是因为泠音走前布置的作业要他每天跳圈五十下,不知会做何感想。
数天过去了,一只灰狐慌忙奔来狐王洞哆哆嗦嗦的化为人形,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笺递给了高坐之上的狐王,自始至终都低着头不敢看那人一眼。
而狐王则是疑惑的接过,展开后看了眼砰的双手拍向了座旁把手掌下的信纸早已被揉成一团,秀眉都拧到一起,一双眼眸几乎跳跃着怒火。
那信上寥寥几字:儿臣前去寻找泠音姐姐,望母后勿挂心。可就是这么短短一句话看的狐王迦羽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刚凝聚了点灵力能打开青丘与外界的结界便要跑出去,若是被不怀好意的人捉了去。
越想越害怕,随即带着那封信笺风尘仆仆的来到九重天瑶池。面见天后时那微带醉色的眸子里闪着盈盈泪光,让人看着就不禁心生怜悯。
只见她将手里蜷成一团的信笺缓缓抚平指尖停留在落款二字处,内心难免又泛起一阵苦楚,她的苦命儿如今究竟在何方啊,而后伸手递给了天后。
“娘娘,玄儿为了寻找泠音仙子现已离开了青丘,就他那微末道行也就刚好能打开青丘结界罢了,六界之大不乏心怀不轨之人倘若他被捉了去炼丹,那我……还望娘娘告知泠音仙子的下落。”说着说着眼角还滑落了几滴泪水,掉入了尘埃里不知所踪。
天后青岚将那信笺看了个明白,这小狐狸怎么如此不省心,可那泠音早以灰飞烟灭了无处可寻啊,于是皱着眉毛略显无奈的开口道:“实不相瞒,泠音其实是吞噬了弦歌天魂而生,因果循环她将魂魄还给了弦歌,自己却是逃不脱的形神俱灭。”
形神俱灭?那不就是在六界中消失了麽?那孩子要从何处寻一个不存在的人,见她一幅颓废的模样,天后也于心不忍:“这样把,我立刻召群仙密切注意六界中小少主的动向,一旦发现便送回青丘。”
狐王莹润的眼眸感激的看向了玉座之上的天后,而那人也略一点头,方知这小狐狸竟比夜儿小时候更加不省心,也没成想泠音带给他的影响这么大。这二人羁绊如此深,可纵然如此亦是避不了的因果循环宿命难逆天道难违。
于是远在浮生渡与花陌荨对酌的帝君冷不丁听到砰的一声后,手中杯盏抖了抖,不过他好面子,脸上算是挂住了,不露痕迹的将青瓷杯往桌上一掷。
只见蝶衣一手拎着白雀一手豪气的推开房门,或许是太用力了门板重重的磕在框上,面带歉意的巴巴望着里头两人。
被拎在手的雀儿还忘我的闲庭梳理着羽毛,忽而眼眸怜惜的瞥了下被捏皱的羽毛。
一双绿豆大的眼睛不紧不慢的缓缓冲着他们飘忽过来,而恰似这似曾相识的神情,却叫帝君与花陌荨浑身一颤,相互对视了一眼,这鸟不就是上回天后用来传话的那只?
于是那鸟儿在蝶衣手里扭动身子换了个姿势,张了张喙子:“狐族少主清玄为寻泠音现已离开青丘,夜儿你在人间多留意下他的动向。”
说完不屑的瞅了眼蝶衣,而后在蝶衣惊讶之余挣扎着扑棱翅膀飞走了。屋内帝君幽幽叹了口气:“没想到泠音与这小狐狸羁绊如此深,与少卿错过了却跟他结下了不解之缘,可终究啊,造化弄人,命运多舛。”
闻言花陌荨不禁愣了愣,何时起帝君也如此多愁善感了,不过转念一想却也明了几分。
世间万物皆跳脱不了六道轮回,纵然帝君也不是长存于世之辈,虽说容颜永驻长生不老,倘若劫难将至天地覆灭,又该如何担起这万千生灵的敬仰,希翼。
空闻雨潇潇,不见长歌缠绕,大梦生死难了,谁叹谁歌谁负剑,斩尽世间炎凉。
“那……你打算如何找起?”世间之大,谁晓得那小狐狸跑哪去了,这无疑是甩给帝君一个难题啊,花陌荨托腮眼神似醉非醉的望着对面的白衣男子。
呵,花精一族天生摄人心魄的眸子怕是她在冥界待久了被戾气所覆,如今来了人间褪去一身的戾煞气,这本领倒也初露头角了。
有意无意的避开那道眼神,反而波光流转的望向了蝶衣,可怜蝶衣被那么一望瞬间就迷的七荤八素,头脑一热随即慷慨道:“帝君放心,蝶衣这就命城中妖怪分头去寻。大妖怪找小妖怪小妖怪找小小妖怪定把这狐族少主给寻来。”
随后阔步流星的走出了浮生渡,去吩咐她口中的大小妖怪们了。花陌荨看着那抹迅速消失的背影,两眼一翻从前怎么没觉得那半吊子也有如此靠谱的时候。
不过最可气的是自己让她干个活十有七次是搞砸的,可每每只要帝君开口十有七次是完美结尾的,这么一想她握着杯盏的手骨节捏的咯咯响,一扫先前醉意略带幽怨的看着那无事人一般的男子道:
“我竟不知蝶衣何时成了帝君你的跑腿小厮了,饶是为我办事时也没见她如此麻溜。”
帝君一抬眸一凑身伸手撩起她的鬓角发,箍到耳后手掌则绕到脑后滑至颈间稍一用力便带的她身体前倾,紧贴的额头下两双眸子清澈的映着镜中双影,仿佛两处水墨交叠,飘零落花帐。
帝君勾了勾嘴角:“小妖,你这是醋了?还是在怪我让你的宝贝蝶衣跑腿?唔,你的不就是我的吗,而我都是你的,你还怕什么呢。”
这听在耳中快要腻死人的话语,偏偏叫花陌荨蹦不出一个字来,这简直就是她的软肋。只要帝君一说甜言蜜语她就拿它没辙,哪怕再大的火气也消失无踪。
缱绻****悱恻,清艳无芳岁月悠长,谁的回眸刹那繁华落,莫道疏狂纵情由。倘若一世情长,千万人中也愿独往。
恰好花陌荨这朵彼岸花一颗心尽数落在了帝君身上,回眸白衣翩飞尘缘使然,镜花水月窥得一景一世桃花。
青丘往西有座山头名唤沧流,据说那里曾是一片汪洋,经过千万年的沉淀消散才展露了那青绿巍巍大山。
而此山却恰恰是妖怪的聚集之地,山中生长着一棵千年木须藤,虬枝缠绕的树身经常会有一些飞禽停靠,听他讲述六界逸事。诙谐幽默的语气惹的众妖都尊称他一声树爷爷。
这里虽是群妖聚集之地,但却意外的十分和睦,从未有妖怪下山去骚扰清河镇的人们,反之村民一旦有事便会写张贴子拜在山门口,介时自会有小妖怪拾得交与那传说中的山主大人。
据说此山的山主来头可大了,有人说她是九天仙女下凡来造福人间约束扰乱人界的妖怪,也有人说那是一位美丽的九尾狐妖,如同寒霜的面容下,其实埋着一颗热忱的玲珑心。
沧流山上有层淡淡的结界,凡人进不去,而里面的妖怪因着结界的缘故也都老老实实的。午后的阳光晒的古道两旁树木都蔫蔫的,黄土之上仿佛腾着冉冉热气,极目远眺依稀能看见一个白色的小家伙正缓缓向这里挪动着。
四只雪白的爪子在黄土之上留下一行印记,白色的皮毛厚厚覆在身上,烈日下照的发亮。脚下许是没力了开始打着花了,一扭三扭的,耳朵也耷拉了下来,眼皮也越来越重,于是它眼睁睁看着离结界还有一步之遥了,却很不幸的晕了过去。
一半的身子在结界内一半在外,恰巧路过的一只百灵鸟唱着山歌落地化为少女模样,撑着脑袋仔细看着那白白的一团。
这……若她没看错的话应该是狐狸吧?伸手抱起那白团,而小狐狸在她怀里无意识的立起耳朵蹭了蹭,当下叫那百灵心中十分欢喜。
抚着它孱弱的身体喃喃道:“山主大人也是一只狐狸,你啊,也是走运倒在了这里,否则被别的山豹走兽叼了去可怎么办,我们这里虽是妖怪聚集之地,但也都是一些刚能化形的小妖,你是不知道啊……”
百灵鸟芙末是整座山里出了名的话唠碎嘴,一旦扯着闲散的妖怪就要聊个不停,有段时间山中的皆是人人自危。
是谁在哀叹过往流年,自负韶华美眷错付一人心;是谁在挣扎若水三千,凭添一瓢芬芳难解离人歌;是谁在怨恨无数日夜,痴心孤身苦待只影画圆缺。
“唉。”意识的深处莫名传来一声叹息,那无边的黑暗中这一叹仿佛道尽了一世的酸楚,离别。
隐约一血色衣裳的女子跪坐在那里,形单影只的倒映在那方镜面中,墨色长发就那样披散在身后,未饰一物。头上一对红色的狐耳格外显眼,耳尖还夹着一撮乌色的毛,额间露着魔族印记:龙舌花。
“司玄我为了你不惜坠入魔道,摒弃天狐的自尊,而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说着伸出纤细的玉手在镜面上画着一人的肖像,随即便浮现出一英俊男子负剑而立睥睨六界的模样,那双眼眸空灵之至,仿若万千生灵在他眼中都不过是云烟尘埃罢了。
兀自出神望着那虚幻的画面,原来过了千年她还是没能忘却那人的样貌,曾经深深烙印在心头的男子,如今想来当初的自己竟是那么的愚笨,这****于他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千年的执着到头来无非就是一场虚妄,一场镜花水月,终成空。
“或许一直是我自己庸人自扰一厢情愿,而你从未将我放在心上过,如今肉身俱毁只余一残魂。司玄如今这般你可还满意?这无关风月的****我竟到死才看明白。”
指尖叮的触碰镜面,那镜像瞬间支离破碎悉数消散。
“你好不容易醒过来一回,就这么伤春悲秋?那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挂念?从前听你说起过他是九重天战神对吧?”
林荫遮蔽的光线之下,一丛阴影覆盖在女子脸上,而她正躺在木须藤树爷爷为她编织的一藤床上,而这位树爷爷还很贴心的晃动着枝条叫这床成了摇床。
垂下的双足荡在半空,惹的白绸素衣也带着飘了一段下来,随着脚下的晃动跟着一同翩飞。女子脑袋上也生着对狐耳,白色的阔耳时不时还动两下,微阖的眼眸缓缓睁开,眼眸中的冰霜直叫这天也凉了几分。
狭长的凤眸冷冷的望着前方,此时脑中又传来了一道声音:“哎呀,小柒染还是从前的你可爱啊,如今嘛啧啧啧未免太不近人情,你可要小心不要被我吃掉了哟。”
闻言,女子面上顿时布上一层阴冷,忿忿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随即翻身下了藤床,双腿一屈背靠着树身而坐,身后白发发尾系着一对铜铃,清脆的叮当声响彻在树野间。
隔了好长一段时间,那道声音才懒洋洋的传来:“你啊,当初还是皱巴巴一小狐狸,还是我救下来的,忘啦?哎哟,好困我又要睡了,最后劝你一句天狐情路坎坷莫要再轻易尝试了,到最后遍体鳞伤的终归是自己。”
随着话音的稍落柒染方才后悔当初怎么就让她这残魂住进了身体里,不过那人说的没错。自她有意识以来就是一只狐狸孤零零的待在山里,被其他的大型动物欺负。
每次都浑身是伤的躺回洞里,无父无母的她只能自己舔舔伤口处,渴了的时候只能趁入夜后跑去溪边啜几口水,白天的时候是一只犀牛妖守着小溪,她根本无法近身。
突然有天一赤色光芒落在了她的面前,茫茫一团飘渺的样子,缓缓凝成一模糊的人形,望着她开口道:“啧。这一代的天狐怎么混成这副样子,吾等本就凌驾世间生灵之上,怎能叫别人欺负了去。我是上一代的天狐残魂需要一个身体修养,你若是答应就点点头,从此我便保护你。”
柒染承认当时她所说的自己压根就没怎么听,只听明白最后保护两字,于是很欣喜的点了点头,然后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如果时光能倒流她想她一定会回到过去抽自己一巴掌,顺便把那残魂也打飞。
不过转念一想那个家伙也确实兑现了诺言,透支灵力护她化形成功之后就一直沉睡着。遥想当年她已一人之力杀光了山头所有妖怪,自己占山为王。
因此还惊动了妖皇前来,不过他没说什么,只说了句“望汝能维持妖界与人界的和平,尽斩世间恶妖。”
于是死于她手下的妖怪比那帮修道人都多,而这座沧流山自那时起也就成了弱小妖怪的避难所。如今整座山的小妖们都管她叫做山主大人,而她自己也对这个称号乐此不疲。
“山主大人,你看芙末捡到什么了,一只小狐狸。”就在柒染回忆往昔时,那欢快的小百灵就抱着小狐狸奔了过来。
见此柒染只觉得头上不禁冒着冷汗,这能将人活活烦死的百灵鸟怎的还来她这里了,再定睛往她怀里一瞧倒的确是只白毛狐狸。
“啧,青丘的狐狸崽,只不过这也太小了。”柒染眉头蹙了蹙,这家伙下回说话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这么突然冒出来真的很吓人。
青丘离这里倒是不远,只不过青丘的狐狸一般不出玄树结界,那么这只是怎么回事。
眼看那百灵鸟唇瓣张了张,预感一长篇大论即将出口,柒染立刻上前从她怀里抱过小狐狸,并且迅速说道:“这是是青丘的狐狸,狐王可不好对付,一会我寻个机会送回去,你没别的事就继续去巡逻吧。”
此话一出生生将芙末酝酿好的话给吞了回去,摇身变回百灵鸟的模样展翅飞向了高空。
柒染低头望着怀里昏迷的小狐狸,冰凉的手掌覆在它额头,凝聚灵力为它解除了暑意,竟意外的发现它体内灵力少的可怜。微凉的气息惹的小狐狸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掌,而后眸子缓缓睁开。
入目之处它首先看到了一对熟悉的狐耳,不过在青丘它很少看到以妖形维持状态的狐,不禁就多看了几眼。
被那圆溜溜的小眼睛盯着有些不太自在,柒染率先将它往藤床上一放:“看够了没,大家都是狐狸有什么好看的。”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狐狸不应该都在青丘吗?”糯糯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才更加坚定了这是只从未见过世面的幼狐。
心中无比哀怨请佛容易送佛难,那芙末何必把它捡回来,如今照它这模样要是耍小性子赖这里不走了,回头狐王寻过来那她真就是百口莫辩了。
“天下间的狐狸不一定都属你青丘,你眼光未免太短浅了,回头便把你送回青丘,别赖在我这里。”然而她故作凶狠的模样,并未吓到那小狐狸。
只见它伸出前爪勉强的够了够柒染的衣裳,可怜巴巴的说道:“姐姐,求你别送我回去,我好不容易趁着母后不注意跑了出来,我一定要找到泠音姐姐。”
母后?在青丘能喊出母后两字的莫非?于是她不确定的问着:“你的母后是谁?”
“狐王迦羽啊,我叫清玄是青丘的少主。”小狐狸带着无比骄傲的神情说着自己的身份,以及对自己母后的无比崇拜。但这话听在柒染耳中却是无尽的凄凉。
本来一只青丘狐送回去倒也好了,如今这只还是少主!关键的关键是它还不愿回去,这可如何是好。
她几乎已经想象到护犊的狐王手握尺芒杀过来移平她山头的画面了,随即摇了摇头,不行,这个大麻烦一定要送回去!